八千年後,天庭。

身著黑衣的俊朗青年悠閑地躺在草地上,享受恰到好處的陽光,不料大片陰影出現他正上空,阻止了暖意的傳遞。

他隨意揮揮手,眼睛都沒睜開,聲音裏滿是慵懶的味道:“蓮雪,別鬧了,讓我曬曬太陽!”

夜月本以為自己能繼續睡覺,誰料對方壓根沒有挪動半步的意思,所以夜月立刻睜開眼睛,猛地跳起來,卻差點撞到杏黃色衣衫的青年。

見到昔日的摯友,夜月不由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原來是長琴啊!我還以為是蓮雪又與我玩鬧來著……咦?東皇陛下回天庭了?”

“夜月,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懶散……”長琴的聲音裏略帶幾分無奈,他容貌秀雅宛若女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精雕細琢到挑不出什麽毛病。由於幼時元神受損,加上父母司掌的力量幾乎是走極端的相反,導致他的身體一直不好,乍一眼看過去,綜給人一種此人痼疾纏身,命不久矣的感覺。夜月卻知道,在這副看上去溫文無害、秀麗端方的外表下,隱藏著怎樣堅韌的精神,狠辣的手段及冷血的內心。

年幼的身體裏卻承載成熟的靈魂,定會讓這樣的存在顯得異常不合群,兩個異類成為朋友也屬正常,加上夜月刻意經營,總在長琴被欺負的時候挺身而出,卻因為都不屬於近戰的種族,天天鼻青臉腫地回去讓蓮雪治療。縱然被欺負,被羞辱,被責打,長琴都沒對東皇陛下說一個字,夜月起初還以為長琴體貼東皇事務繁忙,不拿這些小事驚擾他。但不久之後,夜月發現,曾經欺負過他們的孩子陸續出了各種各樣的“意外”,便有些不寒而栗。

長琴素來優雅矜貴,對誰都溫柔微笑,體貼萬端,讓你有如沐春風之感。但條件是你必須對他報以善意,無論是平等的,還是仰視的,如果你對他居高臨下地憐憫,或者歧視他的身世,那對不起,他很記仇,非常非常記仇,憑他的心機手段,一定能將你收拾得很慘,而且誰都找不到證據。

更令夜月奇怪的是長琴對等級的嫉妒在意,妖族無仆人,侍衛侍女也是自由的,如果真要論個高低,除了強者為尊外就是種族從屬之分,縱然如此,長琴的態度還是令人……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夜月確定,如果自己不是“生而有靈”,屬於妖族最珍貴資源之一的存在,又是鴉族第一強者的遺腹子,就算他湊上去,長琴也不會看他一眼。

不過,無論基於什麽開始,曾經的友誼不是假的,所以夜月對長琴的話渾不在意,又倒在了草地上:“你也知道我就是這麽憊懶,修煉什麽的好累,讓我休息一下。”

長琴抱著手中的琴,也在草地中坐下:“你這裏又落到誰手裏,才會這麽狼狽?”

明明離開了七千多年,長琴的態度卻絲毫沒變,讓你的內心極為熨帖。他的聲音很輕,語氣也相當溫和,卻硬是讓夜月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是以夜月連忙打哈哈,裝傻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們這群可憐的家夥都是被十大妖帥扔來扔去,幾道轉手的,哪有什麽……對了,你在大地上有什麽見聞,能說來聽聽呢?”

夜月等了很久,等到他以為長琴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長琴才用很輕的聲音說:“妖族體內殘虐的一麵,已經被幾十萬年的屠殺完全激發出來,他們……”

“打住打住打住!”夜月猛地坐起來,聲音尖銳到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見長琴疑惑地看著他,他才鬆了一口氣,話語裏頗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敢說這種話,你不要命了?”

誰都知道妖族已經殺紅了眼,還出現了很多喜歡虐殺人類,手段令人發指的家夥,帝俊卻隻懲戒了罪行最嚴重的一群,認為這些家夥失去了最起碼的道德,但其餘的……不過這種事情,東皇說說沒關係,要是換了旁人,那就是“怨望”的重罪!

夜月算是明白,妖族絕對有人隱約猜到了未來,否則不會帶著這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為了煉製屠巫劍,什麽都不管不顧。妖族這是自取滅亡,夜月可不想跟著被滅,他知道自己在這些大能麵前根本隱藏不了修為,就把自己裝得有那麽一點點遊手好閑,省得參與戰爭,被天道盯上。巫妖大戰可是洪荒又一大著名的絞肉機,他就算沒有稱霸世界的野心,可也不打算死在這裏。

“夜月,你又偷懶……咦?長琴回來了?”蓮雪習慣地來這裏找夜月,見到長琴便提著裙子跑過來,盡管撫養長琴長大這一經曆讓她的興奮之情去了很多,但對於長琴,她就是有一種下意識的尊敬。

長琴點點頭,妖族真心關懷他的存在不多,蓮雪無疑是其中一個,為此,他願意忽視蓮雪某些奇奇怪怪的目光,以及所謂“歐陽老板”等莫名其妙的言辭。

蓮雪好奇問:“你們之前在談什麽呢?”

長琴笑而不語,夜月麵對蓮雪帶著威脅之色的眼神,在心中淌下寬麵條淚,卻知道自己不能隨意扯謊,否則總有露餡的時候,所以他含糊地說:“我們在說巫族……”

“巫族?”蓮雪想到明夕玦帶長琴去大地上遊走,便恍然大悟,“哦,你們肯定在說……長琴,你見到巫族族人的時候,會不會有一種……”

夜月死死地捂著她的嘴,不準她繼續說下去,蓮雪不住掙紮,覺得自己快被悶死了。長琴唇角浮起一絲真正的笑意,並未責怪蓮雪的冒失,而是坦言相告:“不錯,我對巫族的確有種靈魂深處的親切感,以及祖巫血脈帶來的威壓。我甚至覺得,遇到的巫都太過弱小,這般不值一提,我要他們立刻死,他們就不敢多活半刻。”

“啊?”驟然得到新鮮空氣,蓮雪大口呼吸了幾下,卻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驚呼,然後不住偷偷打量長琴,過了一會兒,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那如果你見到了祝……”

夜月又一次捂住她的嘴,內心被無盡的挫敗感包圍。

我就知道,我應該拿塊布將她的嘴巴封起來的……

猜到蓮雪想說什麽,長琴也有幾分不確定,如果是他的父親祝融……明夕玦緩緩走過來:“長琴,跟我去一個地方。”

長琴收斂心中的迷茫,從容自如地站起來,輕輕點頭:“遵命。”

明夕玦的目光落到一旁手忙腳亂站起來,拍著滿身草屑的蓮雪與夜月身上,平靜地問:“蓮雪,夜月?”

蓮雪忙不迭點頭,夜月再度淚流滿麵。

東皇太一,你是什麽記憶力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咱們貌似就是七千多年前你接走長琴時見過一麵……他恭敬行禮,卻在內心腹誹不止,卻不料聽見明夕玦說:“你們也隨我走一趟好了。”

此話一出,長琴終於露出一絲錯愕,蓮雪與夜月也怔住了,他們雖然一個喜歡美男,一個崇敬強者,但清楚知道巫妖二族結局的兩人還是不希望自己與東皇太一有太多關聯,保命第一啊!

隻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何況妖族根本沒辦法反抗東皇呢?所以心思各異的三位被明夕玦轉移到一個地方,然後,長琴的神色有些奇異,蓮雪與夜月就差沒抱頭痛哭了。

東皇陛下,就算你將我們轉移到山邊,也無法改變遠處就是一個超大巫族聚落的事實啊!

等等,超大巫族聚落……城市?

長琴目光閃動,他若沒記錯的話,巫族的城市隻有……

“不錯,不遠處就是巫族都城,豐都。”明夕玦猜出長琴所想,緩緩道。

蓮雪慘白了一張臉,夜月捂住臉,實在不想說什麽。

單槍匹馬還帶三個拖油瓶就直闖敵方大本營,東皇陛下,咱們知道您非常非常剽悍,但您也要考慮一下我們這些小透明的安全啊!

明夕玦似是完全沒察覺到他們三個的心情,隻見他右手一揮,一麵水鏡便出現在麵前。一位容顏極美的女子出現在水鏡中,隻見她跪在山頂,望著遠方衝天的血光與怨氣,兩行清淚自臉龐滑下,眼中滿是悲憫與難過,卻又透著一種難以想象的堅定。

這一刻,她身上流露出一種極致的美,任誰都無法超越。

下一秒,水鏡消失,明夕玦淡淡道:“後土實力極強,讓你們看一眼不被她察覺已經是極限。”

夜月的心髒驟然一縮,後土,屠巫劍,莫非……也就在此時,明夕玦清冷的聲音響起:“後土打算犧牲自己,身化六道輪回,讓被束縛的人族靈魂能夠安然轉世。她知道其餘祖巫定然不會同意,所以偷偷跑到這兒,沒通知任何同族。你們說,我是否要去阻止?”

說罷,明夕玦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慢悠悠地說:“發表你們的看法吧,我可是相當……拿不定主意呢!”

最後這一句話似是在唇齒間縈繞了無數遍,帶著一種百轉千回的感慨,又好似有幾分莫名的悵然。但若你想從聲音中分辨出明夕玦的真實情緒,那就大錯特錯,因為他眼中溢滿笑意,笑容也帶著戲謔,似乎真期待他們的答案,縱然深諳人心的長琴,也有點不確定起來。

東皇陛下,您這樣問是在試探我麽?還是說,您真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或者是……短短一瞬間,長琴想出無數個理由,卻又一一被他否決,最後,他幹脆抬起頭,想要直視明夕玦,卻發現明夕玦的視線與後土一樣落在鑄劍祭壇的方向,竟好似換了一個人般,神情冷淡,無喜無悲。不過,僅僅片刻,明夕玦就回過頭來,又恢複了剛才的莫測:“你們考慮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