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結果很快就到了聞宋手裏,隻是他的手落在上麵,卻沒有立刻打開。

“如果你缺少一點打開它的勇氣,我可以幫你打開。”

秦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聞宋搖了搖頭:“我自己來。”

雖然奇妙又荒誕,總歸都是他自己經曆的事,不該讓秦時替他來麵對。

總是要弄清楚的。

聞宋掀開文件夾,白紙黑字,一串他看不懂的醫學術語,略過這些直奔報告末尾,確定兩份檢測標本為親子關係的文字引入眼簾。

他居然真的是文家丟失的那個孩子……

不!不是他,是他重生後占據的這具身體和文家有關係。

非貓非人,這具身體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

一瞬間無數思緒在聞宋腦海中輪番交錯,他從中抽出屬於理智的一環。

這個藏在他心頭最大的秘密,他不能輕易就問出來,如果文家知道的其中內情的話,在確認了他就是文家人之後,會找機會跟他說起這件事,但如果文家實際上並不知道,他先問出來,就讓自己陷入了被動的境地,眼下就看誰更有耐心了。

如果文家人遲遲不提,那就是不知道,變成貓的這件事,也許和這具身體在當年被綁架之後所經曆的一些不為人知的事,具體是什麽,他不得而知。

不過若真的求不到一個真相,他也不執著於這點了,現在他事業有所成,身邊也有最愛的人陪伴,或許也……即將擁有親情,追究過往那些事都沒有這些重要了。

“這對你確實很突然,但這一天,是我文家……等了快二十年,幾乎快要放棄,才等來的一天,你知道嗎孩子?”

聞宋抬頭看去,隻見文老爺子眼含熱淚地望著他,握著拐杖的手發著顫。

“這二十年,是文家虧欠你的,是文家沒能及時找到你,讓你一個人流落在外,吃了不知道多少苦,一路走過來的……”

文老爺子的聲音到此處哽咽,一直克製住的情緒忽然崩塌,握著拐杖重重砸了一下,似是懊惱,似是發泄出壓抑了這麽多年的種種情緒。

“孩子啊!你是一個人,一步一步,自己走到我們眼前的啊,不是我們找到你,是你找到了我們,是我老爺子,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

“爸!您別這樣,您這樣,我們這些做兒女的,要如何自處……”

“爺爺,回來了就是好事,是冥冥之中老天有眼,應該高興才是!”

聞宋不是沒有體會過親情,隻是在他這麽多年的人生裏,那樣的親情早就隻剩下一些記不清楚的回憶了。

這是屬於這具身體的親情,若是相認,他豈不是占了原屬於他人的東西?

代替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活下去也就罷了,如今還要占了別人的親情,這樣是否太過分了?

聞宋的良心並不允許他心安理得地在這裏認下文家一家人,可情況擺在眼前,他又沒有辦法推脫不認。

而且老爺子看著也實在是……可憐。

如果一直找不到文澈的話,想來老爺子這一生,隻會帶著永遠的遺憾離開。

思緒如冬日細雨被風吹打那樣淩亂,就在聞宋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的時候,肩膀被人輕輕碰了一下,他側目看去,撞進秦時如深夜大海一般沉靜的眼眸裏,腦海中好像霎時間響起了雨滴滴落,砸在石板山清脆的聲音,瞬間清明。

不管之後會如何發展,眼下文家人的高興和激動,他不能視若無睹。

聞宋定了定心,起身走到文老爺子身邊,卻又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倒是被老爺子抓住了手,用力握了握,那樣的目光看的他幾乎無法招架。

實在是……太沉重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過去那些年你失去的,爺……我們都加倍補償給你。”

“不,不用了。”聞宋的聲音有些幹澀,眼睫輕顫,稍稍避開他們熱切的注視,說道:“當年文家的綁架案,我聽說過,那不是你們的錯,是罪犯造成的錯誤,你們都不用,不用有過重的心裏負擔,如果不是當年那場意外,你們會很幸福,你們和……我一樣都是受害者。”

他頓了又頓,艱難開口:“抱歉,這對我來說真的太突然了,我從沒想過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親人,這麽多年我也習慣了一個人,所以,能給我一點時間整理一下嗎?我現在有點亂,抱歉……”

聞宋的無措不僅僅是通過語言,同時也體現在他的眼神和肢體動作上,傳遞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秦時在一旁看著,眉頭早已皺起,他不喜歡聞宋這樣不知所措的樣子,是顧及著文老爺子和自家老爺子的交情才沒有當場就把聞宋拉走的。

在他看來文家在處理認親這件事上很不妥當,就算不是出於偏心聞宋的角度來看,他也這麽認為,二十年太久,他們找來得又太突然,從DNA鑒定到堅定結果出來,幾乎沒有給人準備好接受著一切的喜慶。

但秦時又心知,這是文家在失望了第不知道多少次後重新亮起的希望之光,所以他們急切,他們害怕抓不住這個機會,無從責備,就像聞宋說的那樣,文家也是受害者。

最先收拾好情緒的是文老爺子,其次便是那幾個長輩,激動過後,聞宋的反應也將他們拉回了現實看待整件事,確實需要一個時間來過渡和接受。

“好,孩子,你先回去休息吧,時間還多,慢慢來,別想太多。”文老爺子如是說道,他看向聞宋的眼神裏滿滿都是慈愛。

聞宋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愛太多,也是會讓人覺得沉重的。

“秦時,帶我回家吧,我累了。”

“好。”

聞宋走到秦時身邊,秦時起身,毫不避諱這裏的好幾道目光注視,牽起聞宋的手,看了他們一眼,微微頷首,無聲地告辭。

直到被秦時牽著走出門外,聞宋仍有些恍惚,恍惚到聽見文瀾的聲音,還以為是錯覺,被秦時捏了一下手指才回過神來,看向追著他們走來的文瀾,調整表情,詢問道:“怎麽了?”

文瀾抿了抿唇,微低著頭,說:“我替他們跟你說道歉,今天我媽媽直接讓你來文家,毫無準備地麵對我們這麽多人,確實欠考慮了,但我也希望你能諒解她,還有他們,我們所有人其實在這之前心裏已經不抱有希望大舅舅的孩子還能活著了,這對他們這些長輩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所以難免沒能考慮到你的感受,希望你不要介意。”

秦時的臉色隨著文瀾說的這些話好看了些,心想倒是沒想到文家這個小丫頭比他們那些長輩還要拎得清。

“怎麽會,我當然能夠理解,隻是沒想到我居然真的是你們要找的人。”聞宋笑著搖了搖頭,看著文瀾的目光逐漸柔和,之前他心裏就把文瀾當做和陳瑤、鄒玲玲那樣的妹妹看待,雖然這會還沒完全接受這具身體和文家有關這件事,但在這個事實前提下,他的潛意識裏好像更把文瀾當做妹妹了。

這會文瀾又追出來說了這樣一番通情達理的話,隻讓他覺得文瀾乖巧又懂事,有這樣一個妹妹,似乎很不錯。

或許這樣的感覺也影響到了文瀾,她現在看著文宋也覺得文宋就好像是她的哥哥,和麵對文殊的感覺不同,文殊是搞學術的,完美的繼承了文家祖上的書香門第基因,文瀾一直覺得文殊是個書呆子,兄妹情自然是有的,隻是沒那麽多共同話題。

文宋不一樣,或許和他本人的沉穩溫和的性子有關,文瀾能在他身上感覺到名為可靠的東西,就好像一旦出了什麽事,她可以依靠文宋,而文宋也會不遺餘力地保護她。

“那……你之後還會再來嗎?”

文瀾小心翼翼問道。

聞宋又笑了笑,剛才在文家麵對那麽多他不相熟的人的無措,都在文瀾追出來跟他說了這些話之後,消散了,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文瀾的腦袋,說道:“應該會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別想太多,回去吧。”

長這麽大隻被爸媽摸過腦袋的文瀾愣住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點的頭,怎麽轉的身子,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屋裏了。

不放心追過來的文婧和文殊看著她微紅著臉,神遊天外的樣子,不禁好奇起來。

“你們剛才說什麽了?你怎麽這麽個表情?”要不是那張DNA鑒定,文婧都要覺得文瀾這是少女懷春的表情了。

文瀾輕咳一聲:“我什麽表情啊?”

文婧和文殊一人捏著她的肩膀,讓她轉身麵對鏡麵牆,異口同聲:“你自己看,跟犯了花癡似的。”

文瀾頓時感到不好意思,但想起剛才的事,又忍不住翹起嘴角。

文婧更加好奇了:“你到底是怎麽了?”

“你不懂。”文瀾抬手捧了捧臉,滿眼滿臉都是笑意,她說:“我剛才在文宋那裏感受到了被哥哥寵愛的感覺。”

文殊推了推眼鏡,幽幽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寵你嗎?還是我不是你哥?”

文瀾仍沉浸在剛才的狀態中,笑著看向文殊,擺擺手:“不一樣,你身上沒有文宋給人的那種安全可靠感,也沒有他那種沉穩氣息,奇了怪了,明明你和文宋比起來,你更大一點啊!”

文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