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有那麽一瞬很靜。

坐在楊棠後麵兩排的女班長呂芩卻瞪著一雙明媚的大眼睛半天沒有眨動,秀氣的長睫毛輕顫著,俏臉上帶著一絲不可思議。

楊棠沒在意台下同學的表情,隻是偷瞄老王,發現他也傻愣當場,便輕咳一聲:“王老師,我念完了。”

“嗯?你念完了?你念的什麽……”

“就我卷子上的愛情詩啊!”楊棠搶白道。

老王自知失態,一把扯過楊棠手上的卷子,再度瞅了瞅那首打油詩,臉黑得不行,幾乎暴跳如雷:“這麽說你把卷子當草稿了?”

楊棠自然明白老王在說什麽、在氣什麽,有好詩不答偏寫首打油詩濫竽充數,簡直就是在敷衍師長:“王老師,不是你想的那樣,隻是那天小測驗的時候,我還沒想好‘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句,所以隻能從草稿上抄了首比較順口的湊合……”

老王一聽,倒也覺得在理,畢竟好詩詞不是想有就有的,便算接受了楊棠的解釋,揮手讓他回了座位。

等楊棠坐下,老王一改批判的語氣,稱讚道:“楊棠剛才那首詩大家都聽見了吧?感覺怎麽樣?夠滿分不?”

這話一出,班上同學頓時炸了鍋。

“哇靠,學校的音樂樓和小禮堂被老楊這麽一寫,格調怎麽瞬間就高了咧?”

“倒也是,不過音樂樓西邊禮堂東邊那塊兒就巴掌大,什麽也沒有啊!”

“高杆,你說這話就太嫉妒了吧?詩詞最重要的就是氣氛和意境!”

“沒錯,少了意境詩就俗套了……”

“總得寫點實吧?”

“音樂樓和小禮堂不實麽?”

紛紛議論中,有人欣賞,有人挑刺兒,呂芩卻眉頭輕皺。

這時,鄰桌的圓臉女生悄悄碰了下呂芩:“喂,芩芩,上學期楊棠不是給你寫過紙條嘛,內容什麽?有沒有剛才那詩的水平?”

呂芩聞言,瞪了圓臉女生一眼,卻沒有回她。其實呂芩詫異的也正是這點,楊棠的確給她寫過紙條,但上麵的打油詩簡直不敢恭維。

……

待議論聲小些,老王抬手虛按:“好了好了,詩詞題的賞析就到這裏,我們接下來講講對聯的問題!”

對聯?!

坐在台下的楊棠愣了一下,隨即省起此世的語文還要考對聯,每次試卷都會出四個聯的填空,一聯五分,攏共二十分,換言之,對聯(20)加詩詞(25)加作文(45)一共就能占語文全卷百分之六十的分數。

“如果是這樣的話,隻要運氣好點兒,貌似語文這科也不是太難考嘛!”

台上,老王開始滔滔不絕。

“大家都看卷子,我先給你們解析一下,然後咱們再展開……”

不得不說,對聯這種傳承了上千年的文字遊戲,內涵還是有的,而且某些高大上的對聯蘊意極其深厚,用詞講究,頗有研習價值。不過,要想讓十七八歲的男生女生們靈活運用、正確接聯,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裏邊有個“文學積澱”的問題,必須得花課外時間多看經典,而高考生最缺的就是時間。

正因為如此,老王在台上講得唾沫星子翻天,下麵真正能聽進去的不過十之三四,半數以上的人要麽神情恍惚不知所雲、要麽在幹別的。

但老王不管,他劈裏啪啦一通把該講的都講完了之後,直接在黑板上寫了四聯,格式與曆年高考試卷差不多,接著就叫同學上去作答。

結果一連數人上台,答的答案都慘不忍睹,氣得老王直翻白眼想罵娘,就差沒背過氣去了。

這個時候,楊棠正在座位上偷翻著英語課本,沒曾想又被台上老王點了名:“楊棠!”

“啊?在!”

“又走神了你?趕緊上來!”

“我?幹什麽?”

“對聯啊!”老王瞪著眼睛道。

“怎麽又是我?”楊棠有點小不滿。

老王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下嘴,沒有解釋,繼續點名道:“白可卿!”

一個柔柔弱弱的女生從第四排靠窗的座位站起來,大大方方地到了講台上。

楊棠看清對方的容貌,眼神恍惚了一下才想起這白可卿是學習委員,前世班裏少有的幾個考去首都的同學之一,單論樣貌的話並不比班長呂芩差,主要是她性格沒呂芩那麽外向,所以當初競選的時候沒能選上班長。

“還有,賈理,你也上來!”

“啊?!”一個帶著圓形黑框眼鏡形象有點像古惑仔裏的苞皮的胖子慘叫著站了起來,“王老師,我能不能不上台啊?”

老王瞪他一眼,叱道:“那我回頭把這事兒告訴賈主任好了。”

一聽“賈主任”三個字,賈理頓時絕了講價錢的心思:“啊?別呀,我上台還不成嘛!”說完,邊往台上走還邊小聲嘀咕:“老拿我爸壓我算怎麽回事?”惹得過道兩邊的同學偷笑不已。

值得一提的是,曆史老師賈誠誓不僅是賈理的親爹,還是高三年級主任,所以平常的科目老師向他打賈理的小報告實屬正常。

“最後一個,謝一寒!”

一個長相普通身高普通體型普通的男生上了台,挨著楊棠站著,壓低聲音嘟囔道:“要死了、要死了,三師兄等下能幫我就幫啊!”

楊棠很想告訴他一句,“我跟你不熟”,但沒等把話說出口,老王的指示就來了:“你們四個一人一題,就寫在舊答案的下邊,搞快點!”

四個位置,一二三四,楊棠在二號位,賈理是三號位,白可卿四號位,聽到老王的催促,白可卿當即轉過去,抄起粉筆對著黑板上的第四聯就寫了起來,顯然早想好了答案。

見狀,賈理一扯楊棠,悄聲道:“三師兄,我倆換換。”

楊棠還沒來得及看聯,因此不置可否,順著賈理的意換了個位置,卻惹得一號位的謝一寒直衝他瞪眼。

得,又把這位給得罪了!

楊棠心知肚明,卻沒什麽表示,瞟了眼黑板上的第三聯,隻見上聯是“真讀書人天下少”。

很平常嘛!

楊棠心裏評價了一句,正準備隨手對上下聯,但見賈理和謝一寒遲遲沒有動筆,便也裝作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

這時,白可卿已寫完她的下聯,回到座位上去了。

老王趁機挖苦道:“人家女生都答完了,你們三個男生到底行不行?”

是男人就不能說不行!

楊棠聽了老王的挖苦,索性不再等賈謝二人,抄起粉筆開寫:“不如意……”

“咦?”

誰知才寫了兩三個字,就惹得老王驚訝出聲。

楊棠立馬頓住,看了看自己寫在黑板上的字,隨即有點色變,無他,概因他的粉筆字滿滿都是瘦金體的味道。

要知道,“大叔”楊棠算得上半個文青,雖然當家庭煮夫吃軟飯吃了那許多年,但待在家裏的他有空就會練習毛筆字,尤其是趙佶的瘦金體,練得已入木三分,可此世趙匡義一脈早就被趙德昭趕盡殺絕,哪還有什麽趙佶,自然也沒了瘦金體。

因此,無怪乎老王詫異莫名。

楊棠見木已成舟,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寫下去:“不如意事……”寫到這裏,他瞟了眼賈謝二人,發現他倆還沒動筆,於是起了藏拙的心思,沒寫“古今多”,而是寫了:“地上多!”然後擱筆、轉身、下台、回位。

“不如意事地上多!”老王盯著飽含瘦金體韻味的粉筆字搖頭晃腦地念了一遍,隨即靈醒過來,不悅道:“楊棠,你對的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呀?”

“有什麽不對嘛老師?”楊棠明知故問。

老王氣道:“真讀書人天下少,不如意事地上多……你自己讀讀,這上下聯對仗工整嗎?”

“怎麽不工整了王老師?”

“你這天下、地上對得也太死板了吧?”老王恨鐵不成鋼道。

楊棠繼續裝傻道:“天對地,上對下,沒錯啊?”

“這裏的‘天下’是一個詞,所以應該對‘古今’,懂嗎?”老王教育道,“真讀書人天下少,不如意事古今多……這樣才能帶出上下聯以古喻今的韻味嘛!”

楊棠趕緊作恍然大悟狀。

興許是楊棠的表情很配合,教育完他的老王心情大爽,不過偏頭瞅見賈理和謝一寒仍半個字都未憋出來,他的臉色又瞬間多雲轉陰:“你們兩個還杵在台上幹什麽?下去下去……瞧瞧人家白可卿對得多好,‘鬆葉竹葉葉葉翠,秋聲雁聲聲聲寒’,就這水平,高考的時候,閱卷老師想扣她分都難!你們倆有在聽嗎?”

剛坐下的謝一寒連忙點頭:“是是是,老師!”

另一個座位上的賈理也附和道:“王老師,您說得沒錯,我得多向白可卿討教!”這話一出,靠窗的白可卿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細眉。

“賈理,有上進心是好事,我也不要求你達到白可卿的水平,你隻要能有楊棠的水準,一聯五分拿三分也就夠了。”

賈理聞言,濃眉挑了挑,語帶譏誚道:“王老師,我對聯的水平可以向楊棠看齊,其它成績可不敢呐!”話落,教室裏哄堂大笑。

楊棠自然知道周圍的人在笑什麽,卻充耳不聞,跟個沒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