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夏煙早早起床,先去籃球場上練聲,然後重新翻看那本《煙雲》。

不知道什麽時候安排他們去試戲, 但Amy說讓她準備好, 應該就在這個月。

下午的時候,她接到卓凡的電話。

從昨天到今天, 卓凡一直沒有聯係過她。

她接通,先開口:“卓凡?”

“煙煙。”卓凡的嗓音有些啞。

“生日快樂。”她頓了頓,說道。

“你還知道我今天生日呀?”他苦笑一聲,“是不是我不聯係你, 你就也不給我打電話了?”

夏煙沉默,片刻後, 說:“卓凡,我們分手吧。”

卓凡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起來:“真行, 這麽迫不及待要甩了我去跟司柏燃?夏煙, 你以為他是什麽好東西,他真的喜歡你嗎?”

夏煙打斷他的話:“卓凡,我想和你分手, 和司柏燃沒關係。”

“呦,這都開始維護上了。”

卓凡冷嘲熱諷, 夏煙從未發覺, 他的聲音可以如此刺耳。

“夏煙, 我不同意分手, 你想都不要想。”卓凡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道。

那天下午, 卓凡很失控, 在電話裏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

夏煙保持著兩人之間的最後一點體麵, 一聲不吭地掛掉了電話。

待收起手機後,她冷靜地思考了一番,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同卓凡所言,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她繞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走,傍晚時分,天色昏昏暗暗,有風,她裹著一件長款的黑色羽絨服。

在壓腿的杆子前,她停下腳步。

對於一個常年練舞的人來說,學校這個壓杆的高度實在是不夠。夏煙側壓,隨後將腰也彎向同側,另一側的手輕而易舉便抓到杆子,頭嚴絲合縫地貼住了小腿。

她小時候練舞,有種自虐的心理,就是很喜歡身體傳來的酸痛感。現在同樣如此。

這種感覺,可以類比到起口腔潰瘍時,她總忍不住咬一下傷口處。

“嗨,夏煙。”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夏煙直起上身,一看,是徐斯照。

她衝他敷衍地笑了笑。

“哇塞,你好厲害,柔韌性真好。”徐斯照誇道,他剛打完網球,遠遠看到壓杆這邊有個女孩非常有氣質,不看臉,光看身形也足夠吸引人。

沒想到走近一看,是夏煙。

“謝謝。”夏煙班裏有很多同學小時候學過舞蹈或者健美操等特長,這點基本功不在話下。

不過麵對徐斯照,她本能地不想聊太多。

她原本就不喜歡他,更何況今天心情還很糟糕。

徐斯照這人雖然自戀,但也不是傻子,知道夏煙不待見自己。但他總覺得,她是在拿喬。

“對不起呀,我之前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他說。

夏煙倒是沒想到他會主動道歉,“沒事兒。”

徐斯照踢了一腳操場上的碎石子,笑著說:“你真挺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夏煙看著他。

徐斯照覺得今晚的夏煙有點不同,壓杆旁的路燈把她的眼睛照得水亮,他心不由地一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說:“長得好看倒是在其次,咱們學校漂亮姑娘有的是,主要是你身上有種特別的勁兒,很抓人。”

徐斯照形容不上來那種感覺,他第一次見到夏煙,就被驚豔到,她身上有種超脫年紀的清冷淡然。

其實也不是淡然,徐斯照能夠感受得到,她的戒備心很重。

縱是他這種花叢老手,第一次時都不敢貿然上去搭訕。

他覺得,夏煙的這張臉特別適合拍電影。

夏煙“哦”了聲,把腿從杆上放下,背靠著壓杆,對他說:“問你個問題。”

“嗯?”

“你明知道我有男朋友,還說這些做什麽?”

徐斯照一愣,見夏煙表情依舊是淡淡的,一時拿不準她的心思,是想直接挑破更進一步還是……

隨即,就聽到她接著問:“有對象是不比沒對象更有勁兒?”

這次,她冷笑了一聲。

徐斯照反應過來她在諷刺自己,但還是忍不住說道:“你要是想聽真話,真話就是有對象的的確比沒對象的更帶勁兒。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夏煙連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拿上放在旁邊的書就轉身離開。

再多看一眼,她便克製不住犯惡心。

徐斯照是那種典型的覺得家裏有皇位等著他去繼承的人,所以,剛剛當他說“有對象的的確比沒對象的更帶勁兒”時,連羞恥都不覺得羞恥。

但夏煙知道,即使是徐斯照這種人,在學校裏還是有很多小女生喜歡的。

她想起自己高中時給雜誌社供稿,連載的那篇女性向的武俠小說《白玉瑕》。

那部小說隨著雜誌上市的頻率半月更,最初沒什麽名氣,她拿的稿費也很少,但後來,可能是因為劇情越來越精彩,讀者逐漸增多。

當時她在書裏寫到一個武林高手,在結發妻子中毒去世後便廢掉了自己畢生的武功,然後隱居山林,一生未再娶。

不少讀者給雜誌社寄信,說這個情節太虐了,看的時候一直掉眼淚,也有人誇這個武林高手對妻子實在是太好了。

其實在夏煙還沒來得及寫到的部分裏,這個妻子的毒,就是這位武林高手下的,他之所以廢掉自己的武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當時編輯給她看那些信,夏煙檢討自己埋的伏筆是不是太深。年輕的女孩兒們總是很輕易地便相信真愛,但實際上,所謂的真愛皮下往往充斥著各種謊言。

就像,她也曾以為她爸媽是真愛。

這個人人追逐利己的社會裏,怎麽會有人毫無保留地愛另一個人?

飲食男女之間談不上愛情。

司柏燃和她不到十天的相識過程,談喜歡就更是一個笑話。

盡管時間不是愛情的尺度,但每個人心中都一把自己的尺子。真心與否,一眼可證。

那晚夏煙回到宿舍後,給卓凡編輯了條短信:“今天是你的生日,想了想,我在今天提分手很不尊重人,對此抱歉。真誠地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可以在未來找到你真正喜歡的女孩兒,也希望我們可以體麵地分手,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提分手是我幾周之前便有的想法,和你朋友無關。祝好。”

她又讀了一遍,修改了幾個用詞,然後一鼓作氣發了出去。

卓凡那邊沒回複,夏煙也不在意,她關掉手機,繼續看電影。

這次東北之行雖然很抓馬,抓馬到她對長白山這個地方都有了陰影。但夏煙這人想問題其實挺痛快的,不會故意折磨自己,想清楚便結束。

否則當年那麽難熬的日子,她是絕對熬不下去的。

於是,這次她看電影看得很專心,不再像昨天那樣總是走神,把卓凡和司柏燃之流完全拋在了腦後。

-

司柏燃不知道,他已經被人家姑娘扔進“見色起意”的黑名單裏了。

他和施泠白還在東北,東北是處逍遙地,在這裏沒人管著他們。司柏燃開始理解施泠白為什麽閑下來就喜歡往東北跑。

晚上,他們出去吃飯,找了家鐵鍋燉,東北的特色菜。

服務生把黃色的麵團貼在鍋壁上,熱氣徐徐徐上升。

“滿意了你?”施泠白喝了口白酒。

司柏燃氣定神閑地靠在椅子上,這家飯館開的時間長,牆上的牆皮都有些脫落,他坐在那兒,被襯得越發矜貴和格格不入。

“我滿意什麽?”他問。

“甭得了便宜還賣乖。”施泠白看他一眼,揶揄道,“反正,這下和卓凡徹底鬧掰也好,省得他天天在外邊還想和你裝哥倆好。”

司柏燃點頭:“他就是窩囊,早想跟我掰了,不敢而已。”

“窩囊是真的。”施泠白笑,“從小到大我就覺得他窩囊,偏你還讓著他。”

司柏燃倒了一小盅酒,說:“是我眼瞎。”

當時懷他倆的時候,兩家關係交好,也奠定了兩個小孩的感情基礎。

卓凡比他小五個月,因著這幾個月的工夫,卓凡小時候喊他一聲“哥哥”。

也因為這聲哥哥,司柏燃基本上能讓的都會讓,卓凡想要的,他也從不會去搶,卓凡捅的簍子,他有時候還幫忙填。

連司柏燃自己都記不清,以前因為卓凡,挨了多少頓打。

真是良心喂了狗。

“他和他哥兩個人,說實在的,在外邊都窩囊。”施泠白是一直看不上姓卓的,“卓凡這人除了慫,最大的特點其實是愛麵兒,你發現沒?”

司柏燃扯了扯唇,好歹當了這麽多年兄弟,這一點,他怎會不知?

“所以你這招兒對他來講真挺狠的,不管他對夏煙感情到底深不深,他被你撬牆角,他絕對嫌丟麵人,這對他來講是大打擊。”

司柏燃把小盅裏的酒一口飲下。

對於卓凡來講,再丟麵兒,這也不過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伎倆。

他真正想做的,是讓卓家人切身實際感受到痛。

可惜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現在回想起那個晚上,司柏燃還覺得恍惚。他總想起被鬱金香圍繞著的夏煙,在滿城的煙火聲中淡漠地看著他們。

那姑娘後來怎麽了?

他沒問,也沒人提。大家紛紛議論的,不過是段“桃色新聞”,對於女主角的感受,毫不在乎。

畢竟,他們可以無限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力。

司柏燃又倒了盅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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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晚上發完短信後,卓凡沒再聯係夏煙。

她以為卓凡想通了。

倒是有個陌生號碼聯係她,給她發了條短信,隻有三個字——“司柏燃”。

夏煙立馬把那個號碼給拉黑了。

說到底,卓凡是她生活的過客。

司柏燃更是。

她不想夾雜在他倆之間,成為他們這群公子哥耍威風的工具。

夏煙對那天付平津請來的那位女歌手印象很深,因為她清楚看到他們一群人對她的態度有多輕慢。

對他們而言,這位女歌手不過是彰顯他們身份和地位的工具罷了。

她不要成為一個工具。

誰知這天,她剛走到宿舍樓底下,被班長付與從身後拉住,“夏煙,等等。”

“怎麽了?”她看到付與手中抱了一大捧品種名貴的鬱金香。

“這給你的。”

夏煙皺眉,她要是沒記錯的話,付與是司柏燃的表弟?

付與塞給她,眼神古怪,說:“不是我給的。”

說完,他轉身離開。

夏煙拿起花中間的那張卡片,上邊沒有話,隻落著一個非常瀟灑的簽名——

司柏燃。

還有一個小狐狸喝酒的塗鴉,與她畫的小狐狸很像,隻是這隻狐狸,笑眯眯的,尚未喝醉。

小狐狸身上落著雪花,背景是幾筆勾勒出的焰火。

夏煙想起那天她搭他的順風車時,在車玻璃上畫過醉酒的小狐狸。

當時他一定看到了,現在這張卡片上,除了喝酒的小狐狸以外,還有雪花、焰火,不正是他和卓凡打架時的情景嗎?

夏煙忍不住蹙眉,冷嗤一聲,徑直走到一旁的垃圾桶,把花連帶卡片一齊扔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