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柏燃送夏煙回學校的路上, 一直不怎麽說話。

許是因為他答應了幫陳凜的事兒,這個在副駕駛上坐著的人倒是很開心,拿起他的相機問:“這是你的?”

司柏燃看也不看她, 用有點懟人的語氣反問:“不是我的還是誰的?”

他車上常扔著一個相機, 碰到喜歡的景色便拍下來。

“你拍照好看嗎?”她像是沒聽出他語氣裏的不善,又問。

果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司柏燃心想,以前也沒見她對他這麽關心。

他朋友圈裏有很多他拍的照片,司柏燃更新朋友圈的頻率不固定,但隻要發, 肯定發的是自己的攝影作品。

他之前有幾組照片,還被選進了國家地理雜誌。

說起來, 司柏燃他們家,多少有點兒文藝細胞的基因在。他姥姥唱歌好聽, 他媽當年是部隊文工團的, 付與也多才多藝,他姐司鬆芮更是跳舞、表演都非常有靈氣。

而司柏燃,除了攝影技術好以外, 鋼琴也彈得好。

隻是他小時候性子比較難搞。那會兒總有人說他長得好看,跟個小姑娘似的。

司柏燃討厭這種說法, 因此, 也不喜歡在外人麵前表演, 被人評頭論足, 連帶著對鋼琴都沒那麽喜歡了。

後來長大了,成熟了, 司柏燃便沒那麽在意, 畢竟嘴長在別人身上。他隻在意他在意的人的看法。

現在夏煙問他拍照好不好看, 那肯定是沒有看過他的朋友圈了。司柏燃想起自己一加她的微信,就去翻她的朋友圈看,立馬覺得自己特沒出息。

他手搭在方向盤上,若無其事地說:“我朋友圈裏有,你可以自己看。”

夏煙果然依他的話,點了進去。

“哇塞,人不可貌相誒,你拍照竟然這麽好看。”

司柏燃聽到前邊的“哇塞”,還不自覺翹起了唇角。但當他聽完後邊的話時,就忍不住皺眉,問:“什麽叫人不可貌相?”

夏煙心虛地咳了兩聲,瞎扯道:“就是,我以為帥哥都是花瓶。”

司柏燃:“你誇我?”

夏煙覺得他問得莫名其妙,點點頭:“對呀,我就是在誇你拍照拍得好看呀。”

“不是,你剛剛誇我長得帥。”

夏煙:“……”

這是重點嗎?

司柏燃的照片多是風景照,有森林、河川、星空,有高山、湖泊、鴿群。

還有一部分照片中,有人物出現,街邊推著車賣菠蘿的老爺爺,放風箏飛奔的小孩兒,秋天公園裏拉二胡的大叔,不經雕琢,又很浪漫。

和夏煙想象中不同,透過這些照片給她呈現出來的司柏燃,比他本人要更接地氣。

她以為他這類人,高高在上,不會有心情去關注這些小角落裏普通人的美醜。

至少卓凡就是這樣。

之前有一次她和卓凡去一家小餐館吃飯,那家餐館在電影學院後邊,屬於物美價廉人也很雜的那種。有兩個穿得不太講究的小孩兒在狹小的空間裏追著玩,其中一個一不小心撞到了卓凡的身上,給他衣服上蹭了一手的油印。

當時那個小孩撞到他後,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家教原因,連對不起都忘了說,愣愣地看著他們。卓凡不會去讓他賠償,準確來講,他壓根兒就不會和他說話。

夏煙對當時卓凡的表情記憶深刻。

他隻皺了下眉,脫掉外套,連看都不看那個小孩兒,等好不容易吃完出了餐館,他立馬把衣服給扔進了垃圾桶裏。

他從始至終都很從容,以一種自以為很大度的姿態,表現著高人一等的傲慢。

夏煙好心提醒司柏燃:“你以後最好不要隨便把相機扔在副駕駛上就出去,小偷從外邊看到,可能會砸窗偷。”

司柏燃看她一眼,“呦”了聲,“怎麽,聽起來你有故事?”

也不算故事,夏煙講道:“之前我和同學出去玩,下車前一個師哥嫌包太重,就把錢取出來放進了手套箱裏,應該是正好就被人從外邊兒看到了,我們下車後沒多久,車玻璃就被砸了,手套箱裏的錢也沒了。”

是今年夏天那會兒的事情。她和幾個師哥師姐一起拍一個小短片,殺青後他們去京郊一個老村玩,結果發生了這檔子事兒。

當時一共被偷了兩萬多。雖然報了警,但沒什麽用。好在那個師哥家裏不缺錢。

夏煙當時什麽都沒丟,不過自此以後,她不管坐誰的車,都不會在下車後還把包留在車裏。

她比較識貨,一眼看出司柏燃這個相機不便宜。

因為蘭思唯也喜歡倒騰相機,有一款和司柏燃這個是同係列的,花了小兩位數買的,很寶貝。

而司柏燃這個,還是蘭思唯那個的進階版。

司柏燃隻注意到“師哥”這個詞,聲音悶悶的,說:“你管我。”

我愛放哪兒放哪兒。

夏煙:“……”

真是狗咬呂洞賓。

她淺笑,的確是自己多管閑事了,大少爺哪會在乎這點錢。

夏煙望向窗外,沒再和他說話。

司柏燃從後視鏡裏瞥到她的笑,心中不舒服。他食指在方向盤上煩躁地敲著,半晌,又說:“謝了。”

夏煙:“哦……”

路旁一側正在施工,她記得以前這兒都是平房,她小學就是在附近上的。

夏煙疑惑地問他:“這片兒是拆遷了嗎?”

“嗯。”司柏燃點頭,又說,“這片兒賠得還挺多。”施泠白他小姨一家之前就在這兒住著。

這條路有點破,但晚上車流很多,車頭車尾的燈光交匯成光亮的海洋,把雪色映照得很晃眼。

幾年前她離開時,還沒有這麽多地方被拆,夏煙其實很難形容,很多時候她都會感到和這座城市有一種隔閡感。

考大學的時候,陳穗芬想讓她報上戲,一方麵離家近,另一方麵不想讓她再回北京。

但當時夏煙鐵了心要來北京,心想去不了北影就去中戲,壓根沒考慮其他地方。

除了當年的影視和時尚資源還都集中在北京,不像後來部分轉移到了上海外。

她還有自己的執念。

她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是逃著離開的,很狼狽。

再回來時,已經成了一個異鄉人,這座城市除了她學校那張一米八的床以外,再無她的容身之所。

夏煙一直不甘心。

司柏燃看她一直盯著那邊的房子,調侃問:“怎麽,你想買房?”

夏煙收回視線,問他:“房價還會一直漲嗎?”

司柏燃沒想到她是認真的,想了想,點頭說:“雖然去年出了限購政策,但炒房的人都沒停手。”

頓了頓,他問:“你記得上次去長白山玩,跟在施泠白身邊的那個小姑娘薑酒嗎?”

“他小表妹,還在上中學的那個?”夏煙記得那小姑娘長得很乖很靈巧,也不怎麽和他們一起玩。

“嗯,那是施泠白他媽媽那邊的親戚。”司柏燃說,“這小姑娘家其實挺普通的,但她媽媽眼光好,奧運前幾年,稍微攢點錢就買房子,都是付個首付,後來還得緊巴巴地借錢還貸,當時好多人不理解,結果現在房價噌噌漲了好多倍。”

司柏燃說了個數字,驚到夏煙,“她媽媽現在手裏至少有十多套房吧,其中不少還是學區房。”

夏煙沉默,這種有投資眼光的人,又在風口上,天時地利人和。

他爸要是當年賺了錢,不瞎折騰,把錢都用來買房,她也可以不用這麽慘,下半輩子直接當個收租婆。

司柏燃說了城裏的幾個地兒:“這幾處現在上車應該還挺劃算。”

夏煙沒想到他還會關心這些,他說這些的時候,很認真,也不知是不是她對他說的內容感興趣,總之這樣的他,比平時更要……迷人。

司柏燃察覺她在看自己,不自在地笑了笑,回想自己是不是說得有點多。

他也是看她感興趣才講的。

“你要是真的想上車,我可以幫你問問施泠白,他愛搗鼓這些。”

“你呢?”夏煙問。

司柏燃:“我不炒房。”

“那你愛什麽?”她盯著他,問得坦****。

司柏燃一頓,他不知她問這個問題是何居心,但他忽然不敢看她,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邊的路,用有點發僵的聲音回答:“以前就想當個無業遊民,拍拍照片,混混日子。”

夏煙笑,果然不同凡響。不過以他的身份,口中的“無業遊民”,也不會是真的無業遊民。

“今年可能會去創業,想自己賺錢。”

司柏燃沒騙夏煙,他以前是真的沒什麽目標,也有點理想主義,隻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很多事兒家裏都已經安排好,他沒什麽需要去奮鬥的。

是今年司鬆芮出了事兒後,他才發覺,其實自己的能力很弱,如果一直靠家裏,那麽就會一直被束縛。

正逢大三,課很少,他便生出了創業的想法。

除了施泠白,他沒和別人聊過這些。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告訴夏煙。

夏煙沒想到司柏燃這麽坦誠。她忽然覺得司柏燃身上有股底氣,這種底氣可能與生俱來,就是在他說他想創業時,莫名讓人相信他會成功。

她衝他眨眨眼睛,笑著說:“你要是創業成功了,記得捎我一把,讓我也吃吃肉沫。”

司柏燃也笑起來,他發現夏煙對賺錢還挺感興趣的,並且毫不掩飾自己對金錢的欲望。

那會兒還不像後來,不分男女,大家幾乎天天把“賺錢”“暴富”等詞匯掛在嘴上,稀鬆平常。那幾年社會對女性還存在著很嚴重的刻板印象,似乎女性想賺錢,就是拜金,女性賺到了錢,就是靠男人、走捷徑。

司柏燃不讚成這種刻板印象,他身邊有很多優秀的女性,他大姨、姑姑都是很優秀的企業家。

他很喜歡夏煙身上的這種坦**勁兒。

司柏燃看著她,說:“一言為定。。

不知不覺到了學校,司柏燃心中忽然有些不舍。

他把她送到了宿舍樓下。

她下車要關門時,他忽然叫住她。

“怎麽了?”

司柏燃頓了頓,摸了下後頸,然後若無其事地轉說:“沒事兒,就,祝你假期快樂。”

“假期快樂。”她衝他揮揮手。

司柏燃今晚還是回姥姥家,不知付與和老太太說了什麽,老太太一見到他,就問他是不是和小姑娘出去約會了。

司柏燃扯了句“沒有”,然後去問了問阿姨老太太白天的身體狀況怎麽樣。阿姨說還行,就是咳嗽了兩聲。

老太太年輕時受過傷,每到冬天都不好過,也就是她人豁達,每天看起來都很開心。

司柏燃先去洗了個澡,他有點輕度的潔癖,每次回家基本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

從浴室出來,他扯了條浴巾圍在腰間,隨意地擦著頭發,上身裸`露在外,水珠順著肩膀、胸膛緩慢地往下滑,匯入緊實的腰腹間,他也沒在意,隻一出來就下意識的拿起手機,想看看有沒有新的消息。

付與進來拿東西,沒敲門,乍然看到這幅情景,猛地咳嗽起來。

司柏燃扭頭白他一眼:“嗆住了?”

付與停住,上下打量著他:“哥,我電影裏缺一個角色,你要不要來?”

要擱平時,司柏燃肯定直接拒絕,今兒不知想到了什麽,問:“什麽角色?”

“裸模。”

司柏燃:“……”

“滾蛋。”司柏燃把換下的衣服扔他身上,他坐到沙發上,又忍不住翻起夏煙的朋友圈,忽然抬頭對付與說:“借下你手機。”

“幹嘛?”付與說著,掏了出來。

“查個東西,我的卡住了。”他說得像模像樣,接過付與遞過來的手機,然後悄咪咪打開他的微信,找到夏煙,點進這姑娘的朋友圈。

也是白的……

行。司柏燃安下心,沒搞什麽分組屏蔽他就好。

他飛快地在後台清除頁麵,還給付與,付與覺得哪裏怪怪的,又說不出來。

司柏燃沒繼續擦頭發,待付與出去後,他坐在沙發椅上,等著頭發自然幹,心中回想今晚發生的事情,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都叫什麽事兒呀。

想著想著,又回想起夏煙幫他整理帽子時的情景。

到現在,他還記得當時他的心跳。說這姑娘沒歪心思,司柏燃不信,偏她眼神又特純,讓人總覺得是自己多想,身上那股子冷淡淡的勁兒,讓人欲罷不能。

司柏燃打住亂想。

他原本想把陳凜的信息發給他爸的秘書,後來又覺得這點事兒不至於驚動他爸,於是發給了施泠白,施泠白他表姐是律師。

White:“這人誰呀,這名字怎麽這麽熟悉?”

White:“我想起來了,是不夏煙那個新男友,你幹嘛要幫他?”

一棵燃燒的柏樹:“順手的,助人為樂。”

White:“我背後幹活,你掙妹子的人情?這叫順手?”

施泠白很敏感:“司柏燃,你不對勁,你是不又想當小三了?”

一棵燃燒的柏樹:“滾”

他剛說完,夏煙發來了條消息,是個鏈接,司柏燃忙點進聊天框去看,誰知她又撤銷了。

搞心態?

他給夏煙發過去一個問號。

XY:“哦,發錯了,給蘭思唯發的”

司柏燃:“……”

有勁沒勁?

一棵燃燒的柏樹:“什麽鏈接呀,小黃片?”

XY:“齷齪。”

不知為什麽,聽她罵他,司柏燃不僅不生氣,反倒有點開心。

XY:“天涯一帖子,可好玩了,你看嗎,你看我分享給你。”

一棵燃燒的柏樹:“看”

司柏燃點開她又分享過來的鏈接,標題是大大的一行黑體字——

“親身經曆談一下,當小三真的會上癮。”

司柏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