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煙被他捉弄得紅了臉。

那天晚上的歌真好聽。

她想起了除夕夜那晚, 也是個雨天,他們在湖邊,奔跑、追逐。

冬天的雨和夏天的雨不同, 南方的雨和北方的雨也不同。今夜的雨好像更加來勢洶洶, 把他們困在小胡同裏逼仄的房簷下。

原來不知不覺間,半年就要過去了。

夏煙聞到他身上清新的薄荷香氣, 還有顏料的味道。好像回到了中學時代的美術課,她躲在畫室裏調顏料,總是把畫布弄得髒兮兮的。

當時畫室裏就是這種顏料的味道。

她不禁笑了起來。

司柏燃用手指撥弄著她的頭發,想把水珠撥出來, 她的頭發變得亂糟糟,有幾縷蜷曲著貼在鬢角, 像是徐克的《青蛇》裏,白素貞被雨淋濕時的發型。

別說, 除了胡同有些破舊, 此刻曖昧氤氳的氣氛,還真有點兒《青蛇》裏情`欲流轉、妖冶詭譎的味道。

司柏燃看她笑,問:“怎麽了?”

夏煙看著他的眼睛。雨沒有停的意思, 她找話題,問:“夏澤川為什麽要把樂隊解散?”

“還能因為什麽, 藍色鮫人發展不起來, 他也不能一直這麽耗著。”

“那為什麽要和葛星河分手?”夏煙前一陣兒和葛星河、蘭思唯三人約飯, 失戀後的葛星河像是個沒事兒人似的, 隻是不能提夏澤川,一提就罵。

“葛星河提的, 估計是醒悟了, 知道夏澤川就是個浪子, 跟著他沒結果。”司柏燃說道。

夏煙笑起來:“有你這麽說朋友的嗎?”

“我說真的。”司柏燃幫她把額前的頭發弄好,“反正夏澤川這人不怎麽靠譜,他那人有點兒醉生夢死的藝術家氣質。”

“你怎麽對他這麽感興趣?”司柏燃問,“奇怪,我怎麽感覺你倆挺熟的?”

夏煙不回答。

她和夏澤川其實也算不上多熟,隻是兩人偶爾會在微信上聊幾句,他們好多興趣愛好挺相近的,還喜歡同一本雜誌,他還恰好讀過夏煙寫的《白玉瑕》。

夏煙沒少聽夏澤川罵冷焰客斷更不負責任等等,每次聽的時候她都很心虛。

一陣犬吠。

來時見到的那條黃狗,還在外邊,它搖搖擺擺走過來,全身的毛都濕了,像是剛打完一架回來。

司柏燃衝大黃狗打了個響指,黃狗“汪汪”叫得更歡了。

他樂此不疲地逗著狗,大黃走到簷下,蹲到他們腳邊,舔司柏燃的褲腿。

司柏燃皺起眉,一臉嫌棄,作勢要踢它。鞋子卻沒有真的落在它身上,隻是嘴裏念念有詞:“別舔了,髒死了。”

大黃狗也不喊叫了,乖巧地蹲在他們腳邊,仍舊咬司柏燃的褲腿,嘴裏發著輕輕的嗚嗚聲。

司柏燃拿它沒辦法。

夏煙看他語氣凶巴巴的,眉眼間卻藏匿著溫柔,不由笑起來。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大黃的毛發,大黃狗往她手邊蹭了蹭腦袋,它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忽而又閉了閉眼睛,像是想要睡覺。

等她站起身時,司柏燃掏出一張手帕紙,“擦擦手。”

她的手摸剛了大黃,又濕又泥。

“你還挺精致。”夏煙隨口說。

沒想到司柏燃臉紅了紅,有點不好意思。

“這雨什麽時候停,我們不會在這兒待一晚上吧?”夏煙問。

司柏燃心想,要是能待一晚上,聽起來也不錯。

不過這個念頭隻是想了想。

他思索片刻,便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說完,他衝入雨霧中,像是一陣迅猛的風。

大黃狗直起身腿,吠叫了一聲。

黑夜,雨簾斜織,嘩啦啦的雨,從房簷上落下,形成一個小型的瀑布。

夏煙站在簷下,眉頭不禁蹙起。

這條巷子很深很深,此刻隻剩下她和一隻大黃狗,還有無窮盡的雨聲。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她重新聽到腳步聲,司柏燃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雨霧中。

他手裏多了一把傘,紅格子的大花傘,莫名有點滑稽。

司柏燃穿過小瀑布,跑過來,把傘撐到夏煙頭頂。

他整個人都濕透了,像是被水洗過,卻對夏煙笑著,說:“走吧,我和麵館老板借了把傘。”

那麵牆又一次佇立在夏煙身前,斜射過來的雨被擋住了。

他們一同站在傘下,司柏燃的麵容變得清晰,清晰地呈現在她的眼底。

一頭烏黑色的短發濕著,水珠不斷從發梢往下滑落,連睫毛上都卷著水珠,白皙英俊的臉頰泛著一層潮濕的水汽。

他的白T變了顏色,前邊的水彩塗鴉不斷暈染開來,把整件T恤都染得髒兮兮的。

大狗狗被淋濕了。

夏煙的一顆心像是被大水漫過,她看著他臉上的笑,那笑容那樣澄澈,像是能漾出一個酒窩。

她忍不住,抬腳,揉了揉他的頭發。

水珠四濺。

那些水珠像是會發光,就像他左耳上的鑽石耳釘。

在這個雨夜,在這一刻,夏煙忽然明白了——

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的司柏燃。

穿著被胡亂塗鴉的T恤,奔跑在傾盆大雨中,隻為了給她找一把傘的司柏燃。

大狗狗一般的司柏燃。

少年氣的司柏燃。

她所有的不安、慌亂和下意識的拒絕,都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膽怯,和欲蓋彌彰的喜歡。

夏煙忽然拉起司柏燃的手,拉著他一同跑入雨中。

他僅僅愣怔了半秒鍾,便跟上了她的步伐。司柏燃敏銳地察覺到了夏煙情緒上的轉變,他輕輕笑起來。

頭頂的傘搖搖欲墜,腳底的水花燦爛綻放。

他們一起在這個雨夜狂奔。

奔向未知的、但誘人的愛情漩渦中。

跑到停車的地方,兩人停下腳步,看向對方,誰也不說話。然後在下一秒,他們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司柏燃幫她打開車門,“進吧。”

然後他去了另一邊,收起傘。

夏煙打開車裏的音響,正巧,車裏播放的歌就是司柏燃剛剛唱的那首《開始戀愛》。

雨刷左右擺動,配合著音樂的節奏。

司柏燃忽然開口:“要不要去劃船?”

“啊?去哪裏?”夏煙腦海裏冒出來的,隻有小時候在北海公園、頤和園劃船的畫麵,這畫麵和此時此刻非常不搭調。

司柏燃:“去了就知道了,雨夜遊船。”

說著,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夏煙被他身上那種自由和灑脫的勁兒給感染,也不由自主彎起唇角。

淋雨像是小時候才會有的經曆。

主動淋雨更像是傻得冒泡的行為。

成年人的世界裏,大家平日都戴著精致的麵具,試圖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麵呈現出來。

而今夜。

索性瘋到底。

——或許以後,再難有這樣狼狽,又這樣輕狂的肆意時光。

司柏燃說的劃船的地方,就在盧舟河上。

盧舟河是北京城內小小的一條河,很少有人注意,大約十年前,這裏還是一條臭水溝,人人避之不及,後來經過改造才變好。

夏煙從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以前隻聽人提過這兒很臭。

沒想到現在這麽漂亮。

四周燈火輝映,雨霧朦朧,河麵上也交織著色彩紛呈的燈光,水波粼粼,雨珠墜入河中,發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聲響。

夏煙站在護欄邊,疑惑地問:“哪兒有船?”

司柏燃給她指了指那邊一個角落,說:“那兒有。”

夏煙仔細一看,果然有。旁邊還有還有售票窗口,但現在關了,黑漆漆的一片。岸口也被鎖住了。

就在夏煙以為遊船計劃要落空的時候,司柏燃和她說:“你在這兒等著。”

隨後,他跑去那個角落。

隔得遠,夏煙看不清他在做什麽,她走過去,隻見司柏燃進了圍欄裏,在衝她揮手。

“你跳進去了?”她不可置信地問,說完,又怕人聽到,壓低聲音,“萬一被人逮住怎麽辦?”

“這個點兒,哪有人?我抱你下來。”他站在台階上,衝她張開懷抱。

圍欄不算高,但上去也有一定的難度,好在夏煙有舞蹈功底,又有司柏燃接應,翻過去沒費多大力氣。

等站穩腳步,夏煙發覺自己心跳加速。眼前的少年自然而然挽著她的手,給她指了指,“我試了試,那艘船是好著的。”

船被拴在岸邊,司柏燃不知用什麽方法,解開了。

他動作矯健地跳上船,夏煙跟著上去。

這是艘電動船。

司柏燃坐在前邊,問:“坐好了嗎?”

“好——”她話還沒說完,“嗖”的一聲轟響,船發動,奔騰在河麵上,濺起巨大的水花。

夏煙的一顆心都跟著跳起來。

“你慢點兒!”

司柏燃頑劣地笑起來,不僅不減速,還站起身,坐到她旁邊。

“你不開船了?”夏煙心驚膽戰。

“電動的,控製方向就行。”

雨好像比剛剛小了一點。

他們依偎在船後邊,萬籟俱寂。兩道是北京城的夜景,看不真切,反而平添了幾分美感。

幢幢樓宇的燈光映在河麵上,被雨打碎。河水激**,小船駛入無邊的、夢幻的夜色裏。

“夏煙。”

“嗯?”

就在夏煙以為他要說什麽的時候,司柏燃忽然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濕潤的、沾著水汽的吻。

夏煙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