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煙後來覺得直覺這個東西挺準的。

那晚, 她在北京的雨夜看《青蛇》,心卻隨著跳動的右眼皮惴惴不安。

同一時間,在相隔兩千多公裏的海南省——

司柏燃參加一個商業晚宴, 那宴會是由當地總商會牽頭舉辦的, 還邀請了澳大利亞的國際商會參加。

司柏燃收到帖子,原本沒打算去, 但他一閑下來,就會想起夏煙。

索性帶著同來出差的一個女下屬,作為女伴去了。

那場宴會的規格雖然不低,但是設計策劃的人顯然沒有經驗, 品味也一般。

司柏燃走進那個酒店時,總有種誤入了十年前的酒店的感覺。外邊也沒見到什麽安保措施。

不過主辦方請了不少小明星來活躍氣氛, 還請了之前星光大道的人氣冠軍現場獻藝。

司柏燃對這些都興致缺缺,並沒有社交的心思。在和幾個不得不打招呼的人寒暄完後, 他便一個人端著酒杯去了空曠的地方。

這個角度, 能看到不遠處的海,夜色裏深邃無垠。

“嗨。”忽然,一個輕柔的聲音從他身側傳來。

司柏燃轉頭, 看到趙希希的刹那,有些驚訝。

“你怎麽在這兒?”

趙希希別了別頭發, 笑道:“我陪家裏人來的。”

司柏燃知道趙希希的家世。趙家早年是做保健品起家的, 這幾年重心轉移到投資上, 偏愛銀行股, 靠著幾次大規模的低吸高拋,賺了不少錢。

不過這姑娘似乎很低調, 平時不和身邊的同學朋友們提及這些。

比起蘭思唯, 他和趙希希的關係實在算不上熟。大家雖然認識的時間不短, 玩過不少次,但都是在有夏煙在的情況下。

有些心思,司柏燃沒有點破,但不代表不知道。

“來吹風?”

“嗯。”趙希希走到他身邊,看向窗外,問,“煙煙這兩天還好嗎?”

司柏燃沒答,反問:“你們平時不聯係嗎?”

趙希希又撫了一下頭發:“最近有點忙,上次見麵還是她去找夏澤川那天。”

司柏燃眼睛眯了眯,沒繼續接話。

趙希希像是有點驚訝,問:“你們不會真的因為夏澤川生氣了吧?”

“沒。”

“其實他倆沒什麽,就是好兄妹那種,夏澤川不是成天喊她妹妹嘛。對了,他倆好像還都是文學愛好者,精神摯友,夏煙好像寫過一個什麽小說,夏澤川就是她的讀者,我想看看寫的是什麽,她還不告訴我。”說到這兒,趙希希自己笑了下。

她回過頭去看司柏燃,發現他臉上神情淡淡的,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

她心下不甘,又不敢繼續多言。

“你酒杯空了,我幫你換一杯吧。”

司柏燃沒吭聲,忽而勾起笑,示意她隨便。

趙希希琢磨不透他的笑,心中忐忑,換好雞尾酒後原路返回。

她看著窗邊立著的那個高瘦挺拔的身影,他穿著得體的黑色西裝,腳踩亮麵皮鞋,卻與宴會上那群油膩的中年商人截然不同,那雙眼睛依舊明亮、清澈,又帶著對事事遊刃有餘的神采。

他在世俗裏打磨著,卻不被同化。

趙希希回憶起那個晚上,在香山別墅第一眼見到他時,她便喜歡上了他。

忍了將近三年,終於見到一線生機。她覺得自己在這場不見天光的暗戀中,快要瘋掉。

這種感覺,比小時候跟著當小姐的母親住在髒亂差的弄堂,明知道自己的親身父親和同父異母的哥哥就住在浦西的大別墅裏而她不能回去時的感覺,還要難受。

好在趙希希最擅長的,就是忍耐。

她忍到了趙太太去世,她被接回趙家的那天。

而司柏燃呢,他知道明天一早會發生什麽嗎?

“給。”趙希希走過去,將其中一杯遞給他。

司柏燃接過,卻沒喝。

趙希希卻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她眼圈有點紅,像是喝醉了,看著司柏燃:“我有一個喜歡的人,不知道該不該和他表白。”

“哦?”司柏燃漫不經心地應著,也不看她,隻無聊地晃著杯中的酒。

“從第一眼看到他時,我便喜歡上了他。”

“一見鍾情?”司柏燃音調戲謔。

“是,我想今晚和他表白。”

司柏燃忽然看向她,那目光依舊是很隨意的,他笑笑:“我覺得你值得更好的。”

說完,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便離開。

趙希希望著他離開的身影,牽起唇角,也沒著急上前跟去。

他果然知道。

-

司柏燃換了個地方待著,剛開始沒覺得有什麽,後來頭開始有點暈,也不僅暈,還很熱很悶,他拽了拽領帶。

身體裏的熱氣不斷上湧。

司柏燃在心中暗罵,這晚宴供的什麽假酒,估計酒水錢全被人貪了。

他靠在沙發上,揉了揉太陽穴,拿出手機想給夏煙打電話,又想算了。

明天就回去了,有什麽事情見麵再說。

原本說的後天回北京,但司柏燃把行程趕了趕,明天回去。

蔡妍的事情不是不能解釋。

他最初隻是稟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便沒告訴她。現在她問起,他勢必會告訴她。

司柏燃越發暈眩,給司機打電話,準備提前回去。

走到酒店門口的時候,趙希希忽然追上來,問:“你是要回去嗎?能捎我一程嗎?”

正巧這時,司機把車開了過來。司柏燃不好拒絕,便說:“上車吧。”

上車後,才知道趙希希和他住在同一家酒店。

車子開到一半,司柏燃不僅暈,還熱,他讓司機把溫度調低一點。

司機依言下調,但心中納罕,他老板今晚怎麽這麽熱。

“司總,你臉色是不不太好?”

“喝多了。”司柏燃道,他心中認定這宴會用的酒是劣質假酒,加上他中午應酬喝了白的,可能還沒吸收,晚上又喝了紅酒和香檳。

混到一起最容易醉。

司柏燃閉了閉眼,想保持清醒,可神誌越發不清楚,渾身的燥熱也越來越難耐,身體裏像是有團火焰,將四肢百骸點燃。

“司總,我扶您上去。”

“不用。”他擺擺手,下了車,不忘囑咐,“你回去接一趟小劉。”

小劉就是那個今晚當他女伴的下屬,他把人家一個人丟那兒,著實不地道。

趙希希對開門的司機說道:“我們一個樓層,我看著他吧。”

司柏燃已經聽不清趙希希在說什麽,她的手臂剛碰到他,那股灼熱便越發強烈,他忙甩開。

“好好好,我不碰你,先上樓好嗎,你喝醉了。”

司柏燃其實以前沒喝醉過,所以今天才會誤以為自己喝醉了。

但眼下這種感覺越發讓他覺得陌生且恐懼。趙希希的碰觸像是導火索,他渾身滾燙,想要尋求安撫。

到了房間門口,趙希希在他的西服口袋裏取出房卡,打開門進去。

“司柏燃,你是不是很難受?”她說著,摸了摸他的臉,順著臉頰往下滑。

那種感覺像是盛夏的冰泉,讓司柏燃貪婪地想要更多,他看著眼前媚眼如絲的女人,身上依舊是宴會時穿的白色長裙,此刻卻帶著魅惑的氣息。

司柏燃意識到什麽,聲音冷冽:“你出去。”

趙希希笑笑:“你不要逞強,你是不是很難受,我可以幫你。”

說著,她脫掉他的西裝。

司柏燃忽然像是看妖怪一般看著她,咬牙切齒道:“你給我下藥了?”

趙希希依舊笑著,卻不回答,她塗著紅色甲油的纖長指甲落在他襯衫的扣子上,輕挑慢撚般解開。

司柏燃的血氣不斷上湧,他抓起她的手腕,用力地把她丟到一旁:“滾!”

趙希希被他拽得趔趄著摔倒地上,再起來時眼底已蓄滿淚水。

她沒想到都這時候了,司柏燃卻依舊碰都不想碰她。

“司柏燃,就這一次,我不會告訴夏煙的。”

眼見著司柏燃要去拿手機,趙希希瘋了似的站起身從他手中搶過,拿起來便狠狠摔到地上,隨後,她又把房間裏的電話通通扔到地上。

砸完東西,趙希希冷靜了片刻,隨後勾住司柏燃的脖子,踮起腳就要吻他,卻被司柏燃偏頭一躲。

趙希希冷笑起來,手中的動作越發用力。

司柏燃的神誌已經不清楚,隻殘存著那麽一點意識。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他肯定堅持不住。

身體馬上要炸掉。

他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不能做對不起夏煙的事。

司柏燃看著眼前的人,趙希希的那張臉越發模糊,有一刻變幻成了夏煙,他忍不住伸手去碰觸。

趙希希驚喜,握住他的手,司柏燃卻又猛地甩開,那張臉重新恢複成了趙希希真實的模樣。

司柏燃整個人翻灼滾燙,他用那殘存的一點意識,倏然拿起房間裏的一個花瓶,然後,在趙希希錯愕驚恐的目光下,一頭撞到花瓶上。

他的動作堅決,從始至終看都沒看趙希希一眼。

世界忽地安靜——

下一秒,趙希希尖叫起來,一下子倒在地上,看著司柏燃額間的血不斷往出滲……

……

大水終歸漫過了金山寺,生靈塗炭,癡男怨女依舊糾葛在情網中。

電影最後一幕,小青投入江水中,法海獨立石上,抱著啼哭的嬰孩兒,回首望。

夏煙幽幽歎了口氣,看向窗外。

那雨,依舊沒有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