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造訪

那名司機也絕不是等閑之輩,在這生死一線的瞬間,盡管他的視線並沒有捕捉到傑克的行動軌跡,但他還是憑借車身的吃重以及行駛時的感覺……察覺到了車頂上多了個人。

然而,察覺了,也並沒有什麽用。

如果他的手裏有槍,那此刻無疑是個攻擊傑克的好機會。

可惜,他沒有。

他的身上、車裏,都沒有藏槍,也沒有藏任何其他的武器;這是奧利維亞的意思,因為他今天要去接的人是殺神,帶武器的話有諸多不妥之處。

雖然這司機已經打算要出賣奧利維亞,但在計劃成功之前……或者說尤其在計劃成功之前,他還不能暴露。

因此,他嚴格遵守了命令——啥都沒帶。

眼下,他能夠想到的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憑著車技把傑克給“甩下去”了。

然,就在他拿定主意、準備猛打方向盤的時候……

“啊!”他驚叫出聲,有兩個原因。

其一,他在後視鏡裏看到了傑克的臉;其二,傑克的手……已然攫住了他的脖子。

和“上車頂”時一樣,傑克進到車裏的過程,司機也沒能看見;就仿佛,一個眨眼,人已經在了。

“加速。”傑克沒有跟他廢話,直接提出了要求。

這司機可是個老江湖了,像這樣被人要挾的狀況,他已不知經曆了多少回;所以,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他迅速冷靜了下來,並暗自分析道:“他是不會動手的……他很清楚,車還在我的控製下,他若扭斷我的脖子,車就會失去控製、撞向路肩……車禍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留在車裏會被波及、而逃出去則會重新暴露在狙擊槍的槍口之下。”

算完了這筆賬之後,司機心中稍定;他未按照傑克所說的加速,隻是保持著當前的速度,並試圖穩住對方:“安德森先生……我知道你是不會動手的……”

他這半句話說完,後邊兒討價還價的內容還沒出口,傑克就用三根手指撕碎了他的喉嚨。

然後,車就失控了。

但並沒有失控太久……短短數秒後,駕駛座兒旁邊的門就被打開,一具還在抽搐著的、喉管被撕裂的屍體被人一腳踹了出來,翻滾到了路邊。

隨後,經過一陣輕微的搖晃和減速,車又重新恢複了穩定、並開始加速。

不得不說,傑克……的確是變了。

變得仁慈了。

以前的他,根本不會跟司機說那句“加速”,他會直接做該做的事。

但現在的他,寧可去承擔與“提出要求、等待反饋”相伴的時間損失和變數風險,也要給對方一次求生的機會。

盡管……對方最終並沒有好好珍惜那個機會。

砰——

同一時刻,第三發子彈,來了。

看來那名狙擊手還沒有放棄,在目睹了司機被丟出車外後,便立即開始朝著出租車的駕駛座射擊。

此人的槍法毋庸置疑,打靜止目標時是一槍爆頭,打高速移動的目標時也是十分精準。

槍響之際,出租車的擋風玻璃便“啪”的一聲被整塊震碎了,駕駛座兒的椅背也被打出了一個大洞。

但,坐在駕駛座兒上的傑克,竟仍是毫發無傷……

他沒有猶豫,沒有慌亂,頂著迎麵而來的、刀子般的寒風,繼續猛踩油門、朝著狙擊手的所在駛去。

早在奧利維亞被爆頭的刹那,傑克就已通過彈道和槍聲判定出了狙擊手所處的方向和距離;他知道,對方用的是一把射程極遠的槍,子彈也確是從很遠的地方飛來的……畢竟奧利維亞也不是普通人,而且她選擇的碰頭地點視野極為開闊,想要成功偷襲她,就隻能從那種遠到超出常人目力極限的地方動手才行。

而這段距離,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成了那名狙擊手的生命線。

砰——

數秒過後,槍又響了。

這幾秒間,那名狙擊手顯然已經想清楚了一件事;所以,這第四槍,打得已不是人、而是車……

也許傑克自己快到可以躲過子彈,但他開的車可不行。

從子彈出膛,到傑克做出反應,或許隻要零點幾秒,但打方向盤、等輪胎偏轉、再等車身實際移動,那是至少要一兩秒的。

結果顯而易見,出租車的輪胎被這一槍打爆,車身瞬間失去平衡,在超快的速度下,左前方的懸掛和地麵稍一接觸,車子就一彈一轉、翻飛而起。

不過,這依然傷不到傑克……

當車倒翻在半空時,他以一個準到巔毫的極限姿勢踹碎了殘留的擋風玻璃鑽了出來,其雙足隻是輕逸點地,便輕鬆卸掉了慣性,然後,他就一個低頭彎腰,讓過了從自己頭頂飛過了汽車,穩穩站定。

而那翻倒過來、朝前滑行著的出租車,緊接著又挨了一槍……

這槍,打在了油箱上。

頃刻間,爆炸產生的火光、熱流和衝擊波便在傑克前方的十幾米處綻開;那狙擊手的下一槍、也已在這爆炸的掩護中悄然襲來。

可是,就算是在這種狀況下,傑克仍是閃過了子彈……

他甚至都沒移動半步,隻是用一個很隨意的動作歪了下頭,子彈就剛好從他臉頰邊幾厘米外飛了過去。

這一槍過後,那名狙擊手很冷靜地選擇了撤退。

到了這個份兒上,但凡還有理智的人肯定都得跑了;這不是槍法或者膽量的問題,而是目標的表現太過absurdity,再打下去那名槍手都要懷疑人生了。

趁著兩人間的距離還有幾百米、而且傑克的交通工具也毀了,趕緊跑吧,再不跑……沒準就跑不掉了。

而傑克這邊,在閃過最後的那發子彈後,他稍稍等了片刻,待爆炸的餘波消退一些,他也基本確定對方已經撤了。

既然未必追的上,傑克也沒必要白費力氣,他幹脆就繞過燃燒的汽車殘骸,順著公路朝前走去。

…………

早晨五點多的那不勒斯郊區,是很難見到車的。

傑克走了許久,才遇到了一輛。

一個人看起來平凡無奇有時也是好事,你要是長得像個變態殺人狂,那卡車司機都未必敢載你……

總之,在五點半左右,傑克順利搭上了一輛往紡織廠方向開的順風車。

那地方工廠多,傑克上的是一輛去印刷廠提貨的卡車;因為是空車、又是在郊區,開得自然快,二十分鍾不到傑克就抵達了目的地。

直到把他放下之前,那卡車司機還在訴說著自己在來的路上看到了燃燒的汽車殘骸的事兒,看得出來……這工作真的很無聊。

告別了這位仁兄後,傑克又順著一條鄉間小道步行了五分鍾,方才來到了紡織廠的門前。

老舊的廠房布滿歲月的刻痕,廠區門前泥濘下凹的道路和路兩旁已經綴滿紅葉的老樹仿佛也都在訴說著一些久遠的記憶。

盡管已經是二十三世紀了,但這座紡織廠卻並沒有太多電子信息化的改建,它還是保持著那種二十世紀中葉的風格,甚至有些設備仍在沿用著兩百多年前的設計。

那種按一個按鈕就能完成製作、從全自動生產線上生成的高度一致的產品,這裏是沒有的。

這裏有的……隻是一些從過時、老舊的製具裏產出的,完成度參差不齊的玩意兒。

在這種存在差異性的生產模式下,製作出的精品、極品……以及隨其傳承下來的那份工匠精神,大抵就是傳統工藝的靈魂和魅力所在吧。

傑克在這紡織廠的大門口靜靜佇立了片刻,方才走上前去,敲了敲門房那扇對外的窗戶。

“誰啊?”敲了好一會兒,門房裏值班的人才把小窗打開,揉著眼睛不耐煩地應道。

“我找朱塞佩·蓋洛。”傑克回這句話的時候,裏麵那人剛好看清了他的臉。

然後,看大門的這位,就從一種睡眼惺忪的狀態瞬間清醒了,清醒得都發抖了……

“沒……沒……”兩秒後,他吞吞吐吐地想回話。

“沒這個人?”傑克替眼前這位突然結巴的兄弟把台詞補全了。

但門房這位……聽到這句後,頓時就不敢接話了。

按理說,他是應該回答“沒這個人”的,但眼前這可是殺神,萬一對方順勢來一句“既然如此,那我就讓這人變沒吧”,這事兒到底該算在誰頭上?

“你……你先等等……”經過了一番短暫、但激烈的思想鬥爭後,門房這位決定去找能處理這事兒的人來解決。

他說完這句“等等”,便用自己那正在顫抖的手拿起了桌上的電話,轉過身去,壓低了聲音跟上級匯報了一下。

兩分鍾不到,大門就打開了,門後,是肅然而立的阿拉迪諾和山德羅二人,他們無疑是來迎接傑克的。

傑克也沒跟他們囉嗦什麽,隻是在兩人的引領下,默默走進了工廠。

當他穿過廠房、走廊、以及所有有人的地方時……每一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轉頭矚目著他。

而傑克,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就好像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不多時,他就被帶到了一間十分寬敞的廠房中。

這間廠房的光線很充足,在門對麵的那麵牆邊,靠放著一台巨大的織布機,大部分從外麵照進來的陽光都灑落在了那台機器上。

此時,朱塞佩·蓋洛,就站在那台織布機前,負手而立。

他的身邊,還跟著一男一女,即昨天起一直和阿拉迪諾一同行動的那兩人;毫無疑問,在場這四位,就是蓋洛的心腹了。

當傑克走進這個房間時,蓋洛緩緩轉身,朝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傑克,我的老朋友,真是好久不見了呢。”

“你現在好像混得挺不錯的。”傑克竟也很難得的說了句貌似是寒暄的話。

“嗬嗬……還好吧。”蓋洛回道,“我也隻是……”

他剛想炫耀幾句,傑克就把他的話打斷了:“既然還好,那我這老朋友問你討幾樣東西,你自是不會拒絕了。”

原來,那句寒暄……是為了給下一句話做鋪墊。

“Ho~”蓋洛被人搶了話,表情略有些尷尬,他用陰陽怪氣的語調接道,“我這小廟裏,還能有你殺神看得上的東西?”

“幾個小時前,有幾個毛賊從一個女人的家裏偷走了一部手機,還順便拿走了一些財物。”傑克接道,“這事兒你應該知情吧。”

這句,蓋洛聽到“手機”那段時,是一個表情,聽到“財物”那段,又是另一個表情了。

“是,手機是我派人去取的。”回應傑克的話時,蓋洛視線微移,看了看自己身邊那個男殺手,後者臉上的神情也是變顏變色,“因為我聽說老朋友被人暗算了,所以就想搜集線索幫你查一查……至於財物嘛……”他拿腔拿調地衝那男殺手道,“吉諾,你拿手機的時候,有看到什麽財物嗎?”

吉諾沒有立即回答,他跟蓋洛交換了一下眼色,得到了首領的暗示後,他微微側首斜了傑克一眼,回道:“回首領,屬下隻拿了手機,並沒有看到什麽財物。”

他在撒謊。

這個房間裏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撒謊。

而且也都明白,這個謊,是蓋洛授意他去撒的。

誠然,在傑克說出“財物”二字之前,蓋洛也不知道吉諾還幹了順手牽羊的事兒,但眼下,他就是故意讓部下否認了。

這並不是錢的問題,蓋洛可不在乎手下在任務中賺點外快什麽的,如今的阡冥……哪兒還有不拿外快的人呢。

這是一個私人恩怨的問題,蓋洛就是單純地不想讓傑克得到想要的東西而已。

“線索你可以留下。”沉默了一息後,傑克好像沒聽見吉諾的謊言一般,又說道,“那個女人的錢,我要拿走。”

“嗬……‘那個女人’?”蓋洛笑了笑,“是‘那個婊子’才對吧?哈……哈哈哈哈……”他大聲笑了起來,“傑克我的老朋友,那種女人的話你也能信嗎?她說有錢就有錢?那她說自己丟了一箱鑽石,你是不是準備跑我這兒來討一箱鑽石回去啊?”

他的話很刺耳,笑聲也很刺耳。

他的手下們也伴隨著他的嘲笑聲一同笑了起來,除了阿拉迪諾在冷笑外,另外三人都笑得甚是誇張。

看起來,通過侮辱安琪爾來間接侮辱傑克,讓這群人很是滿足。

“是。”

然,數秒後,傑克竟是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了這麽一個字。

話音落時,蓋洛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他的手下們也不再笑了。

“你說什麽?”蓋洛的臉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念道,“我,沒,聽,清。”

“她說有什麽,就有什麽。”傑克直視著蓋洛那張猙獰的臉,冷冷回道,“她說有一塊錢,我今天就要你交出一塊錢;她說有一百萬,我就要你交出一百萬……”他頓了頓,“如果她真說她丟了一箱鑽石,你就是把自己加上你這些手下統統燒成碳,再從碳裏給我攥出鑽石來,也得湊夠了一箱給我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