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關於死人複活的往事

我記得那一年98年春末,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之所以對此事有印象,是因為不久後揚子江發大水。

當年,處理這件事的就是我師父。

那晚,我睡在師父家,因為我要在師父的草屋裏學習道經和咒法,晚上比較寧靜,人心也不浮躁,是最好的學習時間。

而且,我當時剛剛拜入師父門下,他也很有耐心教我。

到晚上亥時的時候,我撐不住,倒頭睡下了。

當晚,外麵響起了打雷的聲音,那轟隆的響雷像是大陽墜落,照亮天宇,緊接著,狂雨大作,嘩嘩啦啦,像是鐵豆子一樣敲打在門窗、屋簷、芭蕉樹上,砰砰亂響。

我也習慣了,那年奇怪的很,一直都在下雨,從年初到深秋,都是雨水綿綿。

後半夜的時候,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乒乒乓乓的,像是發地震了。

我還以為是暴雨灌進來了呢,沒太在意,但是我師父有靜修打坐的習慣,睡得不沉,挑燈起床,出門看動靜,同時他把我給喊醒了。

我去他大爺的,外麵大雨瓢潑,發出簌簌落落的響聲,本是睡覺好時候,被他給攪合了,心裏鬱悶的不行。

那時候鄉下經常停電,家家戶戶都備有煤油燈,那晚停電了,我師父讓我舉著那盞煤油燈,他去開門。

撥了門閂後,我用煤油燈一照,那門外站著一個身材壯實,古銅色的皮膚的中年男人,臉上和衣服上都沾了泥點子,腳上還沒穿鞋,一褲腿的泥巴,是光著腳跑來的。

我不認識,我師父認識,這就是鄰村喬家莊的人,叫喬初三,這是他的本名,他是冬月初三生的,就取了這麽個名字。

喬初生站在門外,衣服都被淋濕了,滴著雨水,臉色鐵青,那種青色跟青苔差不多,異常的難看,顯然是嚇破膽了,他牙關都在打結,渾身抖抖索索的。

撲通一聲。

一見到我師父,喬初三直挺挺的跪在了我師父的麵前,兩手抓著我的師父的褲腿,跟鐵鉗子似的,哭嚎道:“張師父,救救我們家吧。出了大事了。”

我師父張月鬆皺了皺眉頭,拉起了喬初三,問道:“莫急莫急,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嗚嗚……我那死的老娘又活過來了……她生前嗜賭成性,敗了家,到現在這賭賬還沒有還清呢。這一死都七八年了。她死後……逢年過節的,我可沒少給她燒紙呢,可是她現在活了過來……從棺材裏爬了出來,這是要我們全家老小命啊!”

喬初三這偌大的漢子哭的稀裏嘩啦的,像是一個淚人,真的是嚇怕了,說話都不利索。

我師父一驚,罵娘的叫道:“死人複活,違背天理。他姥姥的,這是什麽幺蛾子?小華子,快去給老子準備家夥,老子要把這死老婆娘捅到陰間裏去。”

我應了聲,匆匆忙忙的把桃木劍、黃紙符、清鈴、道袍一股腦的裝進了木箱子裏麵。

我本名高華,那時剛入門,還沒道名,我取道名應該是照字輩的,不過叫照什麽,我師父還沒想好,就先叫我小華子。

至於之後他叫我高照夜,那是後話。

我師父低頭看了眼喬初三泥濘的光腳,問道:“你鞋子呢。”

“跑丟了!不礙事的,我腳割不爛的。”喬初三撓了撓頭發,答道。

“穿老子的,沒鞋走什麽正道,再窮也不能不穿鞋!不能真把自己當成泥腿子了!”我師父叫道,讓我拿了雙布鞋給喬初三。

我師父有個習慣就是遇到緊張的事情就會話多,又罵娘又囉嗦,說了一大堆我都聽不懂的話。

這死人複活違背常理,他之前也沒有碰到過,雖然那時候他境界很高,但是碰到這樣詭異的事情,難免棘手。

在路上,我師父又跟喬初三問了情況。

喬初三說他從小就是老娘帶大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死的也很離奇。

他說他父親是死在河裏,被水鬼給害死的,是59年的夏天,公社裏組織人防汛,那天晚上他父親堤壩上回來,不小心走到水河裏淹死了,第二天就發現了屍體。

但是,他卻記得那天晚上他父親回來過,當時他有7歲,記得很清楚,好像回來跟他老娘說了什麽話,然後出門了。可出門後,他父親再也沒有回來過,死在了外麵。

不過,他老娘從來沒有透過那晚他父親說了什麽。

喬初三的父親死後,老娘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嗜賭成性,天天不歸家。

有一年,他老娘因為賭博屢教不改,還被公社裏抓起來批鬥,給關進了農場裏改造了幾年,之後收斂了性子。

農村分地後,他老娘又不喜歡耕種,久態複發,天天在外賭博,不僅如此,當時還做了一個外鄉老板的情人。

而喬初三就跟老娘斷絕來往了。

好景不長,83年那年發洪水,把外鄉老板辦的養豬場給衝毀了,上千頭豬悶死在水裏,一下子虧損了幾十萬,那老板還不上,就上吊自殺了。

這時,喬初三的老娘在外麵又無依無靠,想回來。

畢竟,也是他的親生母親,讓她流落在外,難免會讓人說閑話,隻好接回家了。

但是,喬初三的老娘依舊死性不改,在外麵繼續賭博,還以他的名義借了很多高利貸。

90年那一年新年夜,喬初三被一群債主逼上門,連年夜飯都沒吃上,喬初三一家都氣哭了,他老婆要帶著孩子回娘家,喬初三不肯,並對他老婆說等過完年就把他老娘轟走。

可是,還沒過完年,他老娘抱著他當時才三歲的兒子要跳河自殺,身上還纏上了大石頭。

喬初三嚇壞了,他成婚晚,三十三歲才討的老婆,三十五歲才有的兒子,這兒子算是他的**。

在喬初三的苦苦哀求下,他老娘仍然不改,說這是她的心肝寶貝,要帶著小孩去陰間享福。

當時,喬初三的老娘就帶著他兒子跳了下去,不過很幸運,那兒子沒有綁結實,被救了上來。

他老娘不幸死在了河裏麵,之後,喬初三埋葬了他老娘,把父母合葬在一起。

雖然,他老娘不好,不過喬初三這漢子還是有點孝心的,每年晴明還會上山燒些紙錢。

但是,今年的時候,喬初三上山燒完紙錢,他回家做了一個夢,在夢裏他夢見了他的老娘,他老娘告訴他今年會回來。

當時,他做完這個夢也是嚇的一跳,可他也沒有在意。

誰知道今晚吃完飯的時候,他和老婆孩子躺下睡覺,突然發現有人敲門,門外那個人就是他的老娘。

他還以為自己做夢呢,沒想到居然是真的,他老娘一闖進來,到了後院,把家裏養的幾隻雞全部給吃了,是生吃,生吞活剝。

他嚇得腿軟,帶著老婆孩子跑到了村委裏麵,村委挨家挨戶叫了人要去捉他的母親,但是沒人敢上,隻是把他家圍得水泄不通。

村委的人帶著他開著拖拉機來找我師父,這半夜下了大雨,又是泥巴路,半道上,這拖拉機就拋錨了,他就一路摸黑跑了過來。

我師父在這一帶做遊道有段時間了,現在在我們村上落戶,喬初三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我師父聽到喬初三說他老娘跟死時候一樣,沒有腐爛,頓時,我師父眼皮一跳,咧了咧嘴,問道:“你娘的,跟死的時候一樣?這怎麽可能!”

“張師父,這可是千真萬確啊!她真的沒死啊!你說這不是成妖了麽?這死人都能複活了啊!這他媽的世道怎麽了!這老不死的東西就算活過來,也不能害老子,老子身前對她不薄,死後也沒虧待她,還年年給她燒紙焚香,這老東西簡直是作孽啊!這還是人麽?是畜生啊!”

喬初三抹了抹一臉的雨水,咧嘴罵道,非常的激動,頗為不忿。

“好了。別罵了。我們到了你家了解情況再說。”我師父大聲叫道。

在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小時,那漫長的雨夜很漫長,大雨如注,從來沒有停止過。

我們饒過了幾個山頭,到達喬家莊。

在大雨中,喬家莊被雨線籠罩,亮著朦朧的微光,忽明忽暗,在喬初三的家門口圍著一大群村民,穿著蓑衣,帶著鬥笠,手持棍棒、鋤頭、鐵鍬等工具,嚴正以待。

喬初三的房子泥坯房,上麵蓋的也是茅草。

這偌大的漢子指了指自己的房子,渾身顫抖,跪在雨中,捶胸頓足,吼道:“老娘,這樣作孽害我做什麽啊!害我做什麽!你生前害我還不夠,這死後還從棺材裏爬出來害我!我他媽的喬初三做了什麽孽啊!”

“等我送完這老不死你再哭!小華子,跟我一起進去看看怎麽回事?”我師父走過去,拍了拍喬初三的肩膀,大叫了聲,然後帶著我進入了那個泥坯房裏。

進門大廳條桌下的椅子上坐著一個身穿花紅色壽衣的老太婆,翹著二郎腿,手裏提著一杆旱煙槍,看見我們進來,咧了咧鮮紅的嘴巴,目光陰森,冷笑了聲。

而在條桌上,就擺著這老太婆的畫像。

兩者相對,場景詭異,讓人顫栗。

我師父還沒開口說話,這老太婆倒先開口了,敲了敲手上的煙槍,咧嘴說道:“老道士,莫管我家的閑事,你還是趁早離開吧。”

“死老婆子,你不好好在陰間待著,居然還上陽間害人?你生前害你的兒子,死後還不肯放過他?你姥姥的還有點良心嗎?都被狗吃了啊!”我師父厲聲喝道,劈頭蓋臉,一通臭罵。

老太婆吧唧吧唧吸了口旱煙,輕歎了口氣,道:“老道,莫急啊!聽我說啊,我也知道對不起他,但是沒得辦法喲,大水要淹了龍王廟,沒辦法在廟裏待了,我得到岸上待著,等到八月十五,我就能回去了。”

我師父皺了皺眉頭,喝道:“八月十五,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揚子江要漲大水哦,死人哦,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之後,水才會退呢。”那老太婆老神在在的說道。

我師父一驚,胡須抖動,問道:“這件事,你怎麽知道的?”

“龍王說的。我之前撞在河裏沒死,隻是被勾了魂而已,在河龍王那裏給他打工還錢呢。”老太婆砸了砸嘴,說道。

“打工還錢?”我師父一臉疑惑。

“我家老頭子之前跟河龍王賭博,輸了很多錢,要他的命償還,可是他的壽命在地府的生死簿上隻有四十八歲,做了二十八年的人,又做了二十年的鬼,河龍王就放他投胎了,不夠呢。沒辦法,河龍王托夢給我,讓我還錢,但是我這些年裝瘋賣傻呢,不跟他賭,不上他的當。之後,他們老是害我,不僅淹掉柳老板的養豬場,還要淹死我兒子和孫子,我隻能拚命了,威脅帶著孫子下地府告他的狀,他就答應了不害我,隻要我給他打工就行,之後我就在地下的廟裏做婆子還錢。”

“也就是說你沒死,隻是靈魂被河龍王帶走了?那你身體怎麽在棺材裏活下來的。”我師父驚訝的問道,臉上寫滿了震驚。

老婆子笑道:“那是水龍王教我的,說當年諸葛亮也是這麽用的,嘴裏含著七粒米,腳下點長明燈,屍體就能不腐不爛。不過,我腳下不是點的長明燈,而是一顆蚌珠,那東西發光呢,所以我身體就沒發爛。你看,就是這顆珍珠。”

老婆子從嘴裏吐出了一顆珍珠,有鵝卵石大小,晶瑩發光,通亮無比,散發著寒冷至極的氣息,屋內的空氣為之一凝,像進入了寒冬臘月。

“這是定屍珠啊!”我師父叫道。

“什麽東西?”我問道。

“一種夜明珠,可保屍體不腐。”我師父敲了下我腦袋,說道。

“這麽神奇?”我一臉震驚。

接著,我師父又問道:“那河龍王為什麽不直接要了你的性命?”

“嘿嘿……他可不敢呢,我一死,地府的人就來勾魂,我這魂不見了,他能逃的掉?”老婆子吐著煙圈,狡黠的笑了笑。

原來如此!這老太婆一死,地府的鬼差確實會來勾魂,若是找不到魂,那就會查到河龍王的頭上。

那麽說,他老公也不是死,而是魂被河龍王勾去做事了,不過他老公隻有四十八歲的壽命,壽命到了,河龍王就讓他投胎去了,那棺材裏的屍體也就腐爛了。

“那你為什麽活了過來,還要等到八月十五才走!”我師父眸光如炬,寒聲說道。

老太婆眼睛定定看著我們,有些不耐煩,道:“我不是說了嗎?揚子江要發幾百年難遇的大水,要死人咧。那河裏也沒辦法待了,大水都要衝了龍王廟,龍王爺自己顧不了自己,要躲災了,他現在要讓我們這些做婆子的先回來躲難。不過,等八月十五中秋節一過,水就會退了,他會回來,到時候我也就走了。”

“你是說今天揚子江會發大水,死很多人?”我師父訝然失色,臉色鐵青。

“是啊!是啊!你們都要小心點,別說我老婆子沒提醒你們。”老太婆歪著頭,怪笑道。

我師父沉默了半天,久久不語。

那是我一次看他那副黯然傷神,無可奈何的表情。

是第一次。

之後,我師父威逼利誘之下,那老婆子答應了,去外麵躲幾個月。

為此,我師父拿了一筆錢給她,讓她離開這裏。

畢竟,這老太婆從嚴格意義上說,本質還是人,並不是鬼,隻是魂被勾走了而已。

況且,她也沒做惡事,甚至一直暗中保護她的兒子和孫子。

那年的八月十五之後,我師父才把這件事完完整整的告訴了喬初三。

當晚,喬初三帶著老婆和孫子在父母的墳前哭了一宿,這些年他一直錯怪了他母親,他母親之所以嗜賭,那不過因為河龍王一直托夢或是遣人追債或是設下賭局,她知道還不了,一直裝瘋賣傻,避免上了河龍王的當,但還是沒逃過這一劫。

也是因為此事,我師父提前知道了揚子江發大水的事情,從而有了江邊祭天祈福,遇到陰兵掛著白幡,車載白骨過境等等事情。

不過,那一年的水真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