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當年之事

這賬本有磚頭那麽厚,很沉重,是用麻繩拴起數個小本子,這老人可能經常用這賬本墊枕頭,上麵除了潮濕味,還有股濃烈的發油味。

這是一個老人的名字叫葛守言,上麵記載了從1956年到2016年這六十年之間的賬目和瑣碎的日記。

賬本上的賬目記載的很詳細,比如某年某月某日繳納了多少公斤糧食,某年某月某日做了多少工分,某天加班掙了多少工分。

有時,老人還埋怨大隊幹部誤扣他的工分,經常給他攤派大隊工,修橋、鋪路、挖水溝等,又抱怨生產隊繳納的愛國糧太多,掙的工分分到的口糧太少。也有高興的時候,比如某年某月某日生產隊裏殺豬了,他分到了一隻豬蹄和一截豬腸。

這些賬目我直接忽略,仔細地查看那些瑣碎的日記。

在1960年這個時間段上,那老人的日記寫的很詳細。

“1960年6月4日。晴。天氣越來越熱了,一直也沒有下雨,地裏幹裂縫了,這湖都快幹了。稻穗也是幹癟的,沒有精神,像是雜草。父親整天唉聲歎氣,愁眉苦臉,說今年的災難要比前兩年還要嚴重。”

“1960年6月7日。今天,小妹餓得慌,把自留地裏的紅薯秧苗都挖出來吃了,母親打了她一頓。我上山尋了一天,挖了些野菜,用瓦罐煮熟給她吃,她笑的很開心。”

“1960年7月8日。晴。隊長又來我們看看家裏是否藏有餘糧?我們都餓得發暈,哪還有什麽糧食。”

“1960年7月11日。我小妹和母親餓暈了。我跑到山上挖野菜,但是早被挖光了,還好掏了幾個麻雀窩,發現了幾枚鳥蛋,可以用菜根(樹皮、雜草)煮下填下肚子。”

“1960年7月13日。鄰村有人在地裏摸田鼠洞,這田鼠有貯藏糧食的習慣。其實,早稻沒收成,又哪裏有餘糧,田鼠都餓得幹癟癟的,沒有肉。我摸了一整天,沒摸到什麽糧食,倒是摸了三隻田鼠,用稻草熏烤,成了醬黃色,那味道真是世間極品。”

“1960年7月19日。晴。今天,父親問我為什麽還要寫日記,都餓浮腫了,成了水胖子,就別費那個力氣了。我想了想,認為人大概總要死了,但死之前總要留點什麽吧……我聽說鄰村有人在吃人肉。父親的眼睛都餓綠了,看妹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1960年7月22日。天氣都熱冒煙了,一直都沒下雨,湖裏都快沒水了。今天晚上,父親紅光滿麵的走回來,說我們都可以活下去了。我不知道父親這話是什麽意思。突然,他像是變戲法一樣從背後拿出幾兩肉,這不是人肉,因為上麵有很濃烈的魚腥味。我驚奇,這都幹成這樣了,哪裏還有魚?父親說這是來自蛟塘湖,具體的他沒說。晚上熬了一鍋魚湯後,我們美美的吃了頓。”

“1960年7月23日。晴。那魚肉好奇怪,我們吃了之後,都感覺生龍活虎的,連浮腫都消退很多。今天,父親帶著我拿著鐵鍬一起去挖地洞,我說這是幹什麽用。他說,你別管。我發現同村很多人一起去了,原來,他們要挖一條通向湖底的洞,在湖底開鑿一個洞,連接下方的淺水層。”

“1960年7月29日。天啊!我今天看到了什麽,這麽巨大的鯰魚,簡直是成精了!像是解放卡車那麽大,吐一口水都可以我們家衝走。我還在它身上看到了一道道的傷痕,有切過的痕跡,難道我們吃的肉就是它身上的?”

“1960年8月11日。突然,父親今天回來,臉色陰沉,像是寒鐵,一直沉默不語。他告訴我們今天抽勾(抓鬮)輪到了他。他語重心長地交代我,讓我以後好好照顧母親和妹妹,我不清楚這是什麽意思。母親哭的很傷心,肝腸寸斷,像是生死離別。這到底是怎麽了?那抽勾是怎麽回事?”

“1960年8月13日。父親已經兩天沒回來了,我好像預感到他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我問過母親,但是她皺著眉頭,默默啜泣,就是不開口。我偷偷地繞開了守住洞口的葛彥明和葛四喜,進入了地洞裏,發現驚人的一幕,父親被做成了人彘,裝在水缸供那鯰魚精吸收精氣。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我的父親沒有死,還痛苦的睜著眼睛,我估計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幕。”

“1960年8月15日,葛四爺來了,他問我們家為什麽不要魚肉了。那是我不要我母親去拿的,因為那魚肉是那魚精身上的,而那魚精吃過人肉,間接來說我們就是在吃人肉。但是,妹妹太餓了,又餓浮腫了。母親隻能跟著葛四爺的後麵拿魚肉。我明明知道那是魚精是吃過人的,但是我還是禁不住的吃了,太餓了,我沒有辦法。”

“1960年8月19日,陰雨。終於下雨了,很小的雨,淅淅淋淋的。昨天熊下村的人過來爭奪蛟塘湖,他們餓得發瘋了,像是狼群。葛四爺讓我們不要跟他們生事,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那個秘密。”

“1960年11月16日,天氣漸漸的寒冷,最難熬的日子都過去了,前幾天政府發放了一些救濟的口糧,我再也不用吃那該死的魚肉了。我聽葛彥明說,那個地洞要封起來了,裏麵的魚精已經被葛四爺帶著一幫人用土炮和手榴彈給炸傷了,並且用鐵鏈鎖住了。葛彥明還說起了那個魚精的來曆,原來那是我們先祖從金陵帶回來的,當年我們先祖是太平天國軍中將領,被封為西路擎天銀槍平滿清妖孽靈王。”

“1961年4月5日,晴明,小雨。今天葛氏家族祭祖,我有幸看到了族譜,在上麵發現了我一直以來疑惑的問題。那個魚精為何那麽大,好像修行了千年。原來,這件事跟我們先祖有關。我先祖葛鴻生在金陵的一處地方發現了一株小樹,這個小樹長在水塘邊,叫八仙儡籮木,上麵結的果子叫八仙金果,人吃了之後可以成仙。可惜,果子成熟那天,清軍犯境,我先祖沒來得及摘下,被水塘裏那個鯰魚給吃了。等我先祖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晚了,隻能把那個鯰魚帶回來了,就養在蛟塘湖裏,看看能不能從鯰魚身上發現成仙的秘密。難道這世上真的有仙人?既然有魚精,那麽仙人也很有可能有啊!這普通的鯰魚吃了那個果子,都長得那麽大。”

八仙金果?八仙儡籮木?

我猛得驚起,心髒狂跳,這個不就是那秘方中的八仙木?嗎?

這個八仙木?後麵有個問號,就是銘文不清晰的緣故,隻能用?表示,原來這個叫八仙儡籮木。

我一直都沒有找到這種八仙木,老苟也不清楚,我曾問過楊清山,他也表示不清楚,靈異研究所的寶庫也沒有。

現在,我倒是知曉這個東西的下落了。

可惜這上麵隻有籠統的描寫這株樹在金陵的某處地方,沒有更確切的記載和描述,我想了想,打算問葛家村的人要下族譜看看。

我又接下往下看。

這本冊子後麵的日記就寫的較少了,自從63年後,這老人結婚了,就一直沒怎麽寫過日記,有的時間段隻有寥寥幾筆,上麵幾乎都是賬目的事情,比如媳婦坐月子向鄰家借了一斤紅糖,某天掙了多少工分,某某向他借了幾角錢,在母親過生日那天在鎮上的豬肉鋪買了三斤豬肉,家裏蓋房子向誰借了錢等等。

一直到了2006年,他又興奮地寫道:“現在算是趕上好時候了,咱們農民都不用交公糧了,而且還有政府補貼。這可是千百年難遇的大好事啊!”

在這冊子的後麵,他又寫了一段長日記,“前段時間,彥明叔死了,他死之前把我叫了過去,一直在哭,哭得像是小孩子。他說以前他作孽做的太多了,這死後肯定要下地獄的。因為,他是間接吃了人肉,而且還是血親。他哭著告訴我說,當年那個魚精跟村裏的葛四爺訂下來了協議,要幫它完成三件事,一件事給它挖通一條水溝,通向地裏的淺水層,讓它活命;二是要用人命來交換它的魚肉;三是五十年後,它可能要渡劫,需要十個童男和十個童女的命獻祭給它。”

“彥明叔還說了當年抽勾那件事,那是用命來換魚肉,是按照每家每戶來抽勾的,抽到的人家就出一個人。當時,彥明叔也抽中了,但是他為了活命把他鄰村的表弟餘澤火綁來交人。他說他罪大惡極,死後肯定必有報應,會不安寧,讓我主持葬禮,不要把他埋入祖墳裏,直接火化,把骨灰灑在湖裏,就當一報換一報。這件事,我沒有辦成,他生前就吃過大苦,我不忍他死後遭到如此大罪!彥明叔臨走的時候,讓我找道長來降妖,因為當年那個魚精並沒有被葛四爺帶人炸死,那是說出來騙大家的,讓大家安心。那魚精那麽大,又有道行,豈是人為的?這第三件事遲早會來的。”

後麵還寫道:“前幾天,我找來了一名道長,那道長說那魚精吃了仙果,道行很深,要布下封仙淺水魚龍陣才能降服這個魚精,要在山腰上修水壩,布置陣法。我就借著新農村建設的由頭,和安秋一起讓大家籌錢修水壩,又找了鎮上的領導申請撥款。安秋這孩子在村長的位置上,一直踏實肯幹,勤勤懇懇,所以很得人心。大家都同意了要修這水壩。可是,最後要動工的時候,熊下村的人不同意,這水壩終究沒修成,那陣法也就布置不了。唉!這是天意嗎?那魚精將來必會禍害我葛氏一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