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如你所願

——你可以離開了。

可以離開了……

不知為何,當這番話緩緩流進耳廓,琴徊立在當場。院子裏的微風徐徐,天邊火燒雲顏色很濃,赤橙橙的一片壓抑壯烈。飛鳥逡巡,鳴叫徘徊。隻是這些琴徊都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愣愣的看著盛衣,對方隻垂手而立,串珠戴回到手腕上,晶瑩剔透,安靜無聲。

盛衣微微垂著眼看他,表情依舊淡淡的。

“啊啊~怎麽了這是?”

“……”

琴徊眼睛一閃,回過神。

“終於良心發現了?”

“嗬嗬,對於你,我可是隨時都很善良呢。”

“哼……”

冷哼一聲,琴徊垂下眼睛,袖子一甩錯身而去。

——你可以離開了。

是啊……

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麽……

隨風浮動的白色衣角紮進眼裏。夕陽的赤金太晃眼,所以才會有輕微刺痛的感覺吧。

他不著痕跡的深深吸氣。

這樣也好。

這樣最好。

琴徊抿著嘴,卻不想手腕被人握住。

“你怎麽了?”

眨眨眼,卻對上盛衣沒有笑意的臉。

這還是琴徊第一次看到他不帶任何表情的樣子,不由自主的神情一滯。

盛衣眉頭微皺,眼神清冽。

琴徊抬眼不由自主的看了進去。那一片漆黑洋洋灑灑漫無邊際。直教人徹底淪陷,毫無反抗掙紮。

無論如何,都要堅守自己的心。

然而如今看來,怕是已經在這樣的日積月累中,毫不自知的沉淪了。

“難道是舍不得離開了麽?”

盛衣笑道。

“你想多了。”

琴徊別開眼睛哼了一聲道。

“哈哈,果然我是自作多情了呐……還以為會有一段日久生情的故事發生呢……哎……”

說著甩了甩手腕,身子一晃到桌前坐下。

時光繞過兩人身側靜靜流淌。夕陽投下淡色的陰影緩慢偏移。身影相疊,恍然有一種依偎的錯覺。

“啊~ 啊~ 對麵的赤玉櫻該熟了吧……”

他揚起下巴,眼神望著一側飄忽模糊的方向自語道。

天幕落下來,遮蔽了希望還有天地間閃爍的明亮。

琴徊挑起燈火,坐在窗口。

瀾裳輕輕推門走進來。她抿著嘴,眼睛紅紅的。

“包袱已經收拾好了。”

“嗯。”

琴徊將視線收回來。對上瀾裳的時候,眼神閃爍出一絲溫柔。

對於她,琴徊滿心感激。

感激她的照顧,感激她的陪伴,感激她的純良。

“琴徊……這裏不好麽?”

“不,這裏很好。”

“那你幹嘛要走啊?不是和大家玩兒的很好麽?”

琴徊不答。眼神飄忽,看向窗外一席星鬥。

“哐啷”——

房門被大力推開。

“琴徊,我給你帶了新釀的酒!”

霄刑大大咧咧的走進來,臂彎裏抱著兩個白玉壇子。

“大晚上的你發什麽瘋?”

琴徊皺眉看著他。

“哈哈,看著你終於要滾了,來給你送行啊!哈哈哈~”

“……”

“今兒晚上喝一壇,然後這一壇給你帶走。”

霄刑邊說邊走到桌邊,把壇子放下。

“大小姐別愣著啊,拿幾個杯子咱們開窗賞月!”

“就你大晚上鬧騰!”

霄刑聞言大笑著點頭,擠了擠眼。瀾裳也“撲哧”一聲笑出來,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小跑進去了。追隨著瀾裳的背影消失在紗簾後,霄刑再度轉回來道:

“琴徊。我們雖然見麵不到兩三次,我也知道你看我們不怎麽順眼,但就衝盛衣和瀾裳這麽待見你,就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盛衣的話我從來都是毫不猶豫的相信。你這個朋友,我霄刑想交!”

說完咧開嘴,潔白的牙齒和一臉的笑意真誠。琴徊看著他,半晌之後偏過頭去。

“誰說我看你們不順眼了?”

這下輪到霄刑愣住。隨後不顧形象的大笑聲就已經響徹這半大不小的桐花小院了。

“嗬嗬,這話真該讓盛衣聽一聽。”

淮塵踏進門檻,聽著這放肆不羈的笑聲,也淡淡的揚起嘴角。

“你怎麽才來?”

“找盛衣去了。”

“那個禽獸又跑哪裏鬼混了?”

“我哪知道……”

“……”

四個人。一張桌。一壇酒。一輪明月。

然後就聽他們東拉西扯。淮塵的淡然自若,瀾裳的笑容靈動,霄刑的囂張豪爽,最後還有琴徊,他的低垂眉眼,他的淺飲沉默。鳥兒棲息,蟬鳴徹夜,明月當空。

然後就聽霄刑大笑著嚷道:

“那天上有什麽好?嫦娥指不定還沒有不瑤漂亮呢!”

“一口一個不瑤、不瑤的叫著,你麵前的這個就不漂亮了?”

“漂亮漂亮!不漂亮盛衣豈會留你在身邊?哼……”

“混賬東西!嘴裏沒點正經的!”

“哈哈!”

“琴徊。”

看著身邊的兩人冤家見麵似的互相鬥嘴,淮塵一陣汗顏,想了想突然轉向琴徊道:

“琴徊,你真的想走麽?”

杯子遞至唇邊,卻穩穩停住。

“你想說什麽?”

“不瞞你說,當初你無意闖入,我告訴盛衣不能留你。但是他留了。這小洲之上,不是所有的妖均屬善類,覬覦你的大有人在,但是盛衣鎖了你的元神,除了你的氣息。他在護你。我跟他在一起太久了,從沒有見過他這麽不著痕跡的注意過一個人。還是一個‘敵人’……”

淮塵笑了笑繼續說:

“盛衣是毒。他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抵擋。”

盛衣是毒。

沒錯。他是毒。早已在最短的時日裏侵入到五髒六腑,心神浸染。

“你已經跳下去了,琴徊。”

淮塵淡然一笑,微微舉杯,一飲而盡。對麵琴徊看著他一陣錯愕。

“呐呐~偷偷跑來小聚也不知會一聲。我說你們這些混蛋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朋友啊?”

“應該是我們問你死到哪裏鬼混才對吧?”

霄刑斜著眼哼了一聲。

“嗬嗬,美人難拒。你們可要原諒我哦~”

“你這副嘴臉什麽時候能改一改?”

淮塵無奈的搖頭歎道。

“你不是說過麽,我這是本性難移啊~”

霄刑聞言仰頭長嘯:

“要美色不要朋友啊~你心上人明天都要走了,也不知道早點回來?”

“知道我心上人要走了你他媽還不快滾,讓我們倆說說話。”

盛衣眼睛眯起來,邪笑著罵道。

“憑什麽啊?我們也是來給琴徊送行的。”

“行了行了,夜色深了也該回了。”

淮塵最先站起來。

“偏不!有什麽話,也給我們聽聽唄。”

霄刑說著擠擠眼。

“無妨。反正不瑤的傷勢也就那樣了,就算誤了換藥的時辰也不打緊,頂多晚好上個把月。來來來,咱們繼續。”

一臉漫不經心,然而眸子裏溢出的頑劣早已暴露無遺。話音剛落,身邊一陣勁風掃過,再看過去,霄刑早已為了人影。

淮塵扶額笑起來,也起身告辭了。

瀾裳將桌子收拾好,也退了下去。夜風激起一陣微涼,兩人靜默而對,不知為何,在盛衣麵前琴徊總是有那麽兩分慌亂三分悵然。

“明早我送你去邊境,到時候再幫你解開神鎖。”

“嗯。”

“這段日子有什麽惹著你的地方,別忘心裏去啊。”

“嗯。”

“哎……都要走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冷淡?該說點什麽‘舍不得啊’、‘盛衣你真好啊’之類的應景才對啊。”

“……”

琴徊望著他仰起脖子閉著眼睛,嘴角一抹淡笑,聲線一如既往。

“盛衣,我們……算是朋友麽?”

明顯感覺那閉目養神的人動作一滯,隨即緩緩扭頭睜開眼睛。

月色被烏雲遮蔽,也隱去了他此刻的表情。

這一次對視埋沒在安靜的夜裏,隔絕了若有似無的靠近。

“如果你想,那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