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有水聲淳淳衝擊著耳膜。

盛衣睜開眼睛,滿室清淡的茶香遊曳在木屋當中。這裏一桌一椅,一杯一盞都簡單質樸,清淡至極。靜靜回想,除卻那場戰鬥,之後的事情空白一片。這些天他一直渾渾噩噩,極度清醒,然而意識混沌隨即又睡了過去。睡夢中鋪天蓋地的火種淹沒一切。

他緩緩起身,感覺傷口已經愈合,除卻皮肉之下還未完全恢複,隱約透著幾分刺痛。盛衣揭開被子,一席白衣素裹,黑發柔軟的掠過肩膀搭在胸前。

他慢慢悠悠的走到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杯壁漸漸滲透了熱量,看來是不久前沏好的。除了門外似有一條溪泉發出愉悅的聲響,餘下的什麽也聽不到。

“吱呀”一聲開門,盛衣抬頭,先是一愣,隨後浮現出一抹笑意。

“呦,怎麽是你?”

“怎麽就不能是我了?”

見這人終於清醒過來,懸著的心也算落了。

“看來是我在夢裏太過想你了。”

盛衣嬉皮笑臉道。

對方聞言皺起眉頭:

“你這妖孽,什麽時候才能改掉這劣性!”

盛衣扶著胸口小心翼翼的坐下才道:

“這情形,倒讓我想起了初次見你的時候。隻不過如今,成了你照顧我了。”

“哼,你搞清楚,當時照顧我的是瀾裳!”

“你真記仇。”

琴徊瞪著他嬉笑的臉,掏出一個藥瓶扔過去。

“這是從紫霄宮要來的丹藥。”

盛衣聞言短促一笑,默默地拉開布塞,幾粒黑色的藥丸滾落手心。他什麽也沒說,仰頭喂進口中,就著手裏的茶水將丹藥服下。

關於眼下發生的這一切,盛衣沒有問過一字一句。隻是擔心同伴這一點,他詢問了另外三個人的情況。

當日的凶險仍然曆曆在目。

霄刑和不瑤掩護盛衣和黎炎衝出山洞的時候,敵人似乎已經在洞外等候多時了。玉華天君與寒蓮並排立於天上。兩個人的表情一個冰冷一個戲謔,似乎注定了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剿殺。

盛衣記得寒蓮的話。他說:

“盛衣,我早就跟你說話,我要這天下,也要你。”

盛衣看著他,滿臉鎮定:

“若是這天下隻能唯一,那也必不會是你。”

再未說些什麽,就見霄刑和不瑤已經衝到了他們身前。

“盛衣,你和黎炎快走!”

霄刑道。

“怎麽可能!”

盛衣說。

我已經失去了淮塵,不想再失去你們了呐!

“盛衣,你忘了‘引魂’嗎?!如果我死,寒蓮也不會好過!所以他不會對我怎麽樣的!”

不瑤側過臉看著他,隨即幻化出兵器。

“不要著急,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玉華天君冷哼一聲緩步朝他們走過來。

兵器與法術擦出抗爭的火花。盛衣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被誰的法術集中。大約是玉華天君吧。他隻記得最後一刻,黎炎用盡全力將他推開,躲避了那道強光。

自此,記憶成了空白。

當他再次醒來,已經身處此地。

琴徊說這次的圍剿是元始天尊告訴他的。

天尊匆忙尋到了他,對他說了這個計劃,兩人都覺得刻不容緩迅速動身趕過來,他們一直都在暗中默默的看著這場戰鬥。當盛衣從空中墜落的時候,琴徊借由強光的掩護將他救起。

至於黎炎,雖然重傷,但是與霄刑和不瑤一起被緊隨其後的天尊劫走了,他們眼下都在這兒,黎炎所中的金縷蛛絲已經被天尊解了。

“老頭子這麽厲害?”

盛衣嗬嗬一笑道。引得琴徊嫌棄的瞪了他一眼。

“至於鸝不瑤的巫蠱,就連天尊也毫無辦法。不過我用黑紗蒙住了她的眼睛,鎖住了她的感官,寒蓮若是追捕,恐怕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搜索到的。”

聽到這樣的結果,盛衣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你的內丹差點全毀了,現在與凡人無異。天界已經派人大肆搜捕,你最近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琴徊說。

盛衣看著他取走桌上空掉的藥瓶,深歎一口氣緩緩說道:

“到現在為止,這一切到底都算什麽呢……”

琴徊聞言手上一滯,抬起眼睛看他。曾經的談笑風生玩世不恭此刻全無。有的隻是深深的無奈和壓抑,錯覺一種物是人非的蒼涼。

“琴徊,老頭子他……早知道寒蓮與天界聯手的計劃吧……”

琴徊看著他沒有言語。

“盛衣,天尊從沒想過要傷你……”

盛衣垂下眼睛,笑意蒼白:

“真要我死,當日不救我就行了。”

琴徊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他無法想象盛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在他的心中,那個如同光耀一般奪目的男人此刻一襲白衣,麵色蒼白。如今他失去了所有的粉飾,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這樣落寞和挫敗的盛衣對琴徊的衝擊感難以言表。

--驕傲如你,淡然如你。卻最終說了這樣的話。

有一些記憶在穿插,他置於身側的手握了握,最終無力的垂下去。

“琴徊,你呢?為什麽要救我?”

淡淡的一句,卻又有道不出的情愫夾雜其中。

他晃神,再次抬眼,對方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神湛亮。

“因為是你。”

“盛衣!聽說你沒事了?!”

霄刑的聲音先於門被撞開的聲響傳過來。

“你看著點兒!門撞壞了本大爺可不幫忙修!”

身後的黎炎皺著眉,卻也止不住上揚的唇角。對於他的傷勢,這兩個人著實捏了一把汗。玉華天君散神術直接擊中了他的背心,幸好有元始天尊的定魂丹在,不然盛衣的元神必散無疑。

“大清早的就不能安靜一點?”

盛衣坐起身扶額,一副頭疼的表情看著這兩個大嗓門又脾氣火爆的家夥。

“聽說你醒了我們能不激動麽。”

霄刑說。

盛衣抬眼看著他們,這些天兩人似乎都消瘦了一些。尤其是霄刑,巴掌大的小臉蒼白蒼白的,眼睛下麵有兩道濃重的陰影。黎炎的情況就好了很多,解了那道仙法,氣力和巫術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裏,上一次戰鬥當中的丁點皮外傷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又死不了,瞎操什麽心。”

盛衣伸了個懶腰道。

“別裝了,天尊說,就差那麽一點兒!”

霄刑翻了翻眼睛,抬手比劃道,“要不是救得及時,你早去閻羅殿報道了。”

“嗬嗬,是誰曾經說‘就你這樣的閻王爺還看不上呢’?”

“你就不能不跟我這兒貧!”

霄刑瞪他。

盛衣“嗬嗬”笑了,看著他輕歎了一聲,道:

“你們還在,真好……”

這話不知是為了懷念還是為了挽留。字裏行間的無力感讓霄刑一愣,隨即一陣動容。

“說、說什麽呢!”

霄刑側過頭哼了一聲。“我可告訴你啊,你千萬別給我送死,傷了不瑤的心,我非殺了你不可!”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瓶藥重重擱在桌上。

“我去照顧不瑤了!”

語畢,恨恨的出門了。

“嗬嗬,真是個別扭的家夥。”

盛衣看著門口笑道,隨後目光一轉,看向床邊一直沒有出聲的黎炎問道:

“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為什麽幫我擋?”

黎炎皺眉問他,簡單直白。

盛衣聞言笑道: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黎炎不吭聲,隻是直直看著他。

半晌,盛衣歎氣道:

“怕了你了,就當是報恩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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