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2月初。

她站在鏡子麵前,延綿幸福與浪漫的純白色長拖尾婚紗,將一室的氣氛,烘托得如此完美、靚麗。

“小姐,您的身材很好,皮膚又特別白透,很少有人把這款白色婚紗,穿得那麽有效果!您看,您穿著上半身極其貼服,完全不用胸墊就性感迷人,*裙擺自然拉寬,又顯得特別清新優雅。”婚紗店裏的營業員們,對穿著婚紗的她,嘖嘖稱歎。

她還在看著鏡子裏,沒什麽表情的自己。

自從生了小磊以後,她的*升了兩個罩杯,腰腿很細,該凸的地方又特別的飽滿,在別人眼裏,她確實有副極好的身材。

“小姐,您的婚禮是幾號?”營業員問她。

“還有兩個月,農曆十二月二十六。”她淡聲回答。

“那可是今年最後一個好日子了,剛好又是情人節啊!”營業員們笑著恭喜,“那天結婚的人,特別多哦!”

“是嗎?”她不太關心。

是啊,最後一個好日子了,馭辰一定要在今年完婚,她唯一能做的,隻有拖到最後一個好日子了。

“小姐,您就這套吧,您穿得特別漂亮,我們根據您的身材,幫您再修改一下尺寸,婚禮前一天您再過來拿婚紗就可以了!”營業員殷勤著。

“等等,我在等人。”她看了一下手表。

怎麽這麽慢?找不到車位?

“小姐,您在等新郎嗎?”營業員特別熱情,“新郎看到您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驚豔的!”

“不,等朋友。”她淡淡搖頭。

女人挑婚紗,沒什麽可以讓男人參與的,男人隻要那天負責娶新娘就可以了。

“是伴娘嗎?”這位營業員,很喜歡問問題。

“恩。”她點點頭。

怎麽遲了這麽久?她失去耐心了,準備打電話催下翎翎。

正在她穿著婚紗翻皮包之際,她的手機也響起來。

“喂,你是不是不準備做伴娘了?”她接起電話,沒好氣的笑問。

“不是。”翎翎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沉晦,“寧夜,你自己選婚紗或者改個日子再選吧,我現在有點重要的事。”

“為什麽?”她斂起笑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展岩回來了。”翎翎低聲回答。

“所以,你們現在馬上要約會?即使我們一周前已經約好了?”她笑了,“王翎翎,你會不會太重色輕友了?”又有股怪怪的情緒,在心房作祟。

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眸底閃過譏誚。

“不是的,他現在住在醫院,我和哥哥得去探望他。”翎翎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住在醫院?她愣住。

“寧夜,三個月前,展岩出事了……”

……

聽說,他在零下七八十度的南極,在冰雪中被活埋了十幾個小時,才成功獲救。

聽說,他曾經被搶救了很久,才有了生命的氣息。

聽說,他在北京醫治了三個月,才被允許轉回W城的醫院。

這些,展家人起初守口如瓶,直到最後再也瞞不住了,翎翎才知道。

寧夜出現在醫院,和翎翎一起。

他住的病區,是屬於神經科,看起來並不太嚴重的診科,她的母親前段日子坐骨神經有點疼痛,她還陪著去過幾次。

寧夜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明明,她現在和他,已經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即使在街上遇見,也應該當成路人。

他住的VIP單人房,走廊、房間裏,都站滿了人、堆滿了花。

全部都是來探病的,來送花來送補品的朋友、親戚,還有絕大多數居然都是客戶,來來往往,非常喧嘩。

她踩著高跟鞋,跟在翎翎身後。

經過安全門,居然看到展媽媽和展爸爸在樓梯口好象起了爭執。

翎翎收住腳步,有點尷尬,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又顯得沒禮貌。

展媽媽很難過一直在掉眼淚:“拜托你,不要讓這麽多人過來,岩岩又不是大猩猩,這樣被他們圍觀,東問一句西問一句,他心裏不難受嗎?我、我都快崩潰了——”

展爸爸沉著一張臉,“都是胡峰他們故意放出消息來,那些客戶們知道了,肯定要過來探病,這是禮節。”

“我不管什麽禮節不禮節,我求求你,讓他們別再來了,別再騷擾岩岩休息了!不行的話,我就替岩岩辦轉院手續!”展媽媽心疼到不行,小聲小聲壓抑地啜泣著。

“負責岩岩的這個醫生,這方麵在W城是最好的,我們不能轉院。”展爸爸歎口氣,安慰妻子,“放心吧,岩岩比我們還要堅強!”

展媽媽卻搖頭,“岩岩的堅強,是因為他不想讓我們擔心啊!沒有人會遇見這種事情,還能——”

展媽媽看到她們了,打住話語。

翎翎讓展媽媽倒不意外,許久不見的寧夜,讓展媽媽怔了怔。

她禮貌地點點頭,展媽媽有微許的尷尬,但是,也禮貌對她牽強一笑。

展媽媽就是這樣的人,即使心情很差,對人也總是很有禮貌。

當時,初知曉她與人同居過,那晚的用餐,展媽媽也是對她好有禮貌。

但是,禮貌與客套、疏遠,其實,用在展媽媽身上都是同義詞。

“展媽媽,我來看看展岩。”翎翎先開口。

“你哥已經在裏麵了。”展媽媽點頭,溫善的回答。

“寧夜,一起吧。”翎翎拉了拉她的手。

寧夜有點意外,翎翎的手,居然濡濕一片。

相反,她鎮定太多。

都三年了,所有的事,在她麵前,都象浮雲了。

推開病房裏的門,裏麵起碼有十幾個人,有些站著有些坐著,有些在他床頭,有些人圍在床尾。

他變得很瘦,好象薄薄的皮膚下,隻有骨頭了的那種瘦法。

聽說,在冰雪裏,他凍傷了脾、胃、氣管,多種器官,全部需要慢慢才能調養回來。

他安靜地躺在那,眼神極淡,盡量以一種談笑風生的隨和態度,應酬著客人。

她終於知道,翎翎為什麽會對一個認識了好幾年的人突然來電,他現在很不同,有一股從容,好象即使泰山崩於前,也能麵色不變的堅硬從容。

但是,一個人能做到如此的從容,又得經曆多少坎坷?她懂,因為,他經曆過的,也是她遭遇過的。

“展岩。”翎翎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正在對著客人們溫和微笑的他,轉過眸,他見到翎翎淺笑了一下,然後——

他看到了翎翎身後的她。

意外,在眸底,一閃而過。

短到,隻有一兩秒時間。

然後——

他也對她淺淺一笑。

“我和寧夜來看看你。”翎翎挽過她,一起上前,有點緊張。

“謝謝。”他微笑了一下,然後,看向她。

“好久不見。”他主動和她招呼。

“恩,好久不見。”她現在,才後知後覺,有點莫名不自在。

“變漂亮了很多呀!”他笑了,就象真的是遇見一個好久不見的好朋友,那種自若的笑容。

她反而,僵住。

她設想過一千次一萬次兩個人的重逢,但是,就是沒想過,會是這樣的雲淡風輕。

這樣,讓人恨的自若。

“你們兩個人坐。”他的溫淡笑容,絲毫不減。

她正想說什麽,又有新的客人進來。

別人和他寒暄著,他依然禮貌微笑著,即使眸底有難掩的疲憊。

既然,他的情緒能這樣平靜,代表傷得不嚴重吧?寧夜覺得自己這趟多此一舉。

“展岩,你該吃東西了。”有道溫溫柔柔地聲音,打斷他和客人們。

是個長得好漂亮好精致的女孩,端著一小碗剛熱好的粥,站在後麵。

“麻煩你們先讓一下,讓阿依先喂展岩喝點粥。”不耐開口指揮的,是他的小姑姑。

對於這些前來探病的人實在感覺麻煩,但是,絕大部分又是關係到公司未來發展的客戶,又不能當場發作。

大家急忙退出一條路來,也包括她和翎翎。

名喚阿依的女孩,將白粥端到他麵前,然後,到床尾,把他身子搖高,能坐起來。

一看著黑窩窩的藥膳粥,他頓時沒了胃口,“可以不吃嗎?”他苦笑。

“不行,醫生說你定時兩三個小時,一定要吃點流食,才能維持體能。”女孩細細地開口,聲音特別婉轉好聽。

寧夜多看了一眼那個女孩。

“翎翎,阿依是展岩的朋友聘請來的私人護工。”王繼承站在沙發處,先開口解釋了。

展岩看了一眼大哥,所有人都明白,大哥為什麽會多此一舉解釋的意圖,因此,他沉默不語。

他伸手,想去拿擱在一旁的粥,但是,粥擱得有點遠,他牽強微微支起身子,他伸出的手臂,也軟綿無力,一個簡單的動作,讓他做起來好象需要用盡全力。

見他如此艱維,站在離他最近的她,正想上前,但是已經有人比她早了一步。

“我來,你的手現在還沒完全恢複。”名喚阿依的女孩,坐在了他床邊,一小口一小口吹涼了喂他,非常細心。

他每喝一口,眉頭就蹙著更深了一分,好象,在喝毒藥一樣。

估計太苦,沒喝幾口,他實在熬不下去了,推開。

但是,阿依不許,細聲哄慰,“粥裏有很多滋補的中藥,醫生讓你一定要多喝點,才能好得快一點!”

“饒了我吧!”他歎氣。

能熬下去的話,他會在這麽多人麵前丟臉?

“冰淇淋要吃嗎?”突然,寧夜開口。

他錯鄂。

事實上,從進屋到現在,他一直對她的態度,和對其他客人沒有任何區別。

他把自己當擺設,把他們也同樣當擺設,包括她。

“冰淇淋要吃嗎?”她又問了一次。

在場所有的客人們,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她,簡直把她當瘋子。

“這種天氣?”他也很錯鄂,收回一直掛在臉上的溫淺笑容,直直地看著她。

“是啊,冰淇淋要吃嗎?要的話,我出去買。”寧夜點頭。

翎翎顰了眉,估計不懂她在發什麽神經。

阿依也和大家一樣,愣愣地,“這位小姐,展岩現在不能碰冰食——”

“你神經病啊,故意來搗亂的嗎?你是不是想來看他,到底死了沒有?!”小姑姑回過神來,火冒三丈,“就算你們談過戀愛,他也沒對不起你什麽,你至於這麽惡毒嗎?”

他還在直勾勾看著她。

而她,充耳未聞身旁不歡迎的聲音,也一直看著他。

然後,他終於收回視線,轉過脖子,對小姑姑淺笑:

“小姑姑,你幹嘛這麽凶?寧夜又不清楚我的身體,她大概是看房間裏這麽熱,才會這樣問我吧。”

大家聞言,也尷尬笑了,解圍,“那倒是,房間裏開著暖氣,人又那麽多,確實讓人很想吃點冰的下下火。”

見大家和他都這樣說,小姑姑隻能忍著氣,不再發作。

而她,好失望。

是從容,還是因為什麽都忘記了?

兩種可能,都讓她心寒。

“你多保重,我改天有空,再來看你。”她冷漠地退出房間。

“好的,再見。”他淡笑,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客氣禮貌,半點挽留的意圖也沒有。

她真的,和這裏的任何客人沒有半分區別。

見她要走了,翎翎也起身:“那我也先走了。”

但是。

“翎翎,你和大哥留下,我和我父母有話和你們說。”展岩卻叫住了她。

……

寧夜在醫院門口等翎翎。

意外地,她等了幾乎半個小時。

翎翎出來的時候,眼眶紅紅的。

她坐上車,一言不發。

寧夜覺得蹊蹺,但也不問,坐上副駕駛座。

一路上,翎翎將車開得很猛很猛,看得出來,心情很差。

在她闖了十幾個紅燈後,寧夜才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麽了!”

吱,急刹車,翎翎突然扶在方向盤上,緩慢地靠上去,企圖平複心情。

她鄂然。

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展岩把我和大哥留下來,是想告訴我們,以前說過準備交往的事情,就算了,他希望我繼續去相親,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翎翎緩慢地告訴她。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別人的感情,她不便插口。

“他為什麽要說得那麽清楚?他的情況,其實,我已經隱約知道一點了!”翎翎的心情很難受。

“他什麽情況?”寧夜聽不太懂。

就看起來身體有點弱,無非就需要調養一下而已。

“展岩被埋了太久,冰雪對他的身體傷害太大,他身體很多處的神經都被凍傷,他在國外和北京,都動過很多次手術。”翎翎告訴她。

她有點意外。

剛才在病房裏,她看不出來。

但是,也難怪,他才會瘦成那樣。

“當時,他被活埋的時候,有一個大冰塊壓著他的*,那才是致命傷,他的腿部所有神經組織細胞都被凍毀了,即使做了多次手術,還是無能為力。”

寧夜的心房一突,心跳,開始加劇,“什麽意思?”

“即使做了很多手術,但是展岩以後想要達到還能行走的目的的話,難如登天。”

“什麽、什麽意思?”寧夜覺得自己好象突然聽不懂地球語言了一樣。

“他的雙腿神經已經全部沒有知覺了!”翎翎平靜地告訴她,“他從此以後,再也站不起了!展岩他,殘廢了。”

寧夜整個人都僵住了,靠向椅背,突然,覺得好冷。

她居然想到,咒語,非死即傷。

不該迷信的,不該迷信的!但是——

他為什麽那麽不安分?他好好待在公司,做他的總經理就好了啊!

“所以呢,你想撤退了?”寧夜冷冷問。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隻是虛無縹緲地一瞬間感覺。

“老實說,來醫院,我就是想看看他的情況,是不是象大哥說得那樣不算很糟糕,剛一進來時,我確實心安了許多。但是,沒想到——”她以為,他表現的這麽鎮定,隻是醫生誇大其詞而已。

“你以後不會去看他了?!”寧夜心寒的斷言。

“不,我會去看他。”但是,會和朋友的那種探望相同了。

寧夜懂了。

這個社會,原本就很殘酷,就很現實。

她沒有什麽可以指責翎翎的,畢竟,這關係到女人將來一輩子的幸福,沒有人願意會選一條坎坷、辛苦之路。

“但是,你哥會同意嗎?”她問出了關鍵。

“是啊,我哥不同意,不僅是我哥,所有親戚們都催促著,讓我馬上和展岩結婚。”

問題,實在大條了。

“你準備怎麽辦?”寧夜問。

所以,她要逃跑嗎?

“不需要怎麽辦了,一切都解決了。”翎翎搖搖頭,紅了眼眶,“原來,展岩傷到的不僅是雙腿,是腰部以下所有的位置。”剛才,展岩和展家父母把她和大哥留下來,就是告訴他們這些。

她、聽不懂……

“展岩說,他不能耽擱我的人生,他沒有能力做一個丈夫了!”翎翎流下了眼淚。您可以在百度裏搜索“孜孜無倦 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