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374 吊唁

清嫵抱著多多從臥室睡眼惺忪出來的時候,淩衍森正在廚房,望著平底鍋中的煎蛋出神。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一如既往的筆挺,很符合建築美學般的修長,側麵被窗戶裏流進的光束分解,零零碎碎的敲擊著清嫵有些紊亂的心髒。

她走過去,鬼使神差的目光就不經意的觸碰到了他卷起袖子露出的那半截小麥色的手臂,上麵曖昧的紅血絲折射出的形狀她很熟悉。

是她的壓印。

有些甚至因為激烈的衝撞而陷進了皮肉,好在血跡已經幹涸。

那是他們昨夜撕裂歡愉的痕跡。

讓她止不住地紅了臉,咬著舌頭想拍死自己。心中卻偷偷地生出一股未知風險的甜蜜,清嫵清楚,這種甜蜜是要受到良心的譴責的。

淩衍森聽覺敏銳。

此刻已經回身,擰著眉頭沒什麽表情的盯著她光著的腳,目光繼而往上,落到多多展開的大大的笑臉上時,那深刻的眼窩微微眯了眯。

“多多早。”

“粑粑早。”

多多接應得如此順暢,讓清嫵睜大了迷蒙的雙眼。

仿佛知她所想,他淡淡的說,“這是我每個早晨都要和他開始的第一句對話,孩子總是這樣,對第一句話很熟悉,記得最牢固。”

淩衍森笑笑,眉眼染上一層青黑,看來昨晚睡得並不十分好,清嫵腹誹,在那麽折騰了她一番之後,他能睡得好才怪吧。

可她並不知道,他徹夜未眠,隻是閉著眼睛在惶恐不安的幽閉的時間裏等待黎明第一束光線。

很簡單的西式麵點加荷包蛋。

清嫵這回很自覺,在淩衍森做好早餐之前給多多衝泡好了奶粉,並細心的喂了一頓之後,這才到餐桌邊吃早餐。

吃完了早餐,要收盤子的時候,淩衍森從衣帽間出來。

清嫵回頭,捏著盤子邊沿的手很不自覺的抽搐了兩下,純黑襯衫黑領帶黑色西服黑色皮鞋,他要把自己裹成霍比特人嗎?人家霍比特人還知道用動物皮毛來打扮打扮自己,而他從遠處看就像黑白電影裏畫麵閃過是的瘦削而傾斜的黑色線條,一閃一閃的,存在感那麽強烈,卻又和他英俊精致的五官搭配的如此協調。

應該說,這個妖孽一般的男人,不是他在穿衣服,而是任何衣服在陪襯他。

清嫵很不自知,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句,“你今天是要去吊唁嗎?一身黑啊!”

然後,清嫵聽見桌上的玻璃杯墜落在地,玻璃碎片四濺的清脆的響聲,震得整個樓的牆壁都在抖動。

她驚悚的回頭,淩衍森蒼白著臉,已經蹲下身去撿地上的碎片,透著一股發瘋般的沉鬱的聲音在桌子的四條腿之間來回穿梭進清嫵的耳朵。

“對不起,沒看路,撞到了東西,沒嚇到你吧。”

疑問句,卻用的死氣沉沉的陳述語氣。

清嫵再度凝眉,有種他大概真的是要趕著去給哪個人上墳而造成他情緒如此複雜的感覺。

怪怪的。

“沒有,多多沒哭,他也沒被嚇到,你放下吧,我來收拾就行。”清嫵放下盤子,走過去要蹲下來。

淩衍森突然抬頭,深潭一般的目光裏似乎灑落著秋葉,看起來十分蕭條而無神,他很急切的就拒絕了,幾乎是命令清嫵,“不用!你馬上收拾一下自己,等會兒你要帶多多去市裏醫院的智力測試中心,今天是他複查的日子,我沒空,具體地址我待會兒會給你。”

“多多的身體不是一向都由麥冬負責嗎?我記得吳嫂說過,你為了多多購買了許多醫療儀器,麥冬的家裏和景山你的別墅裏,都有的。”

淩衍森似乎很不耐煩,蹙起的眉頭利刃一樣,冰寒而滲人,“你問那麽多幹什麽?我讓你帶他去就帶他去!”

清嫵看了他好一會兒,看見他有些白森森的手指慌亂而急促的在那些碎玻璃片上來回拾兜,他額角的碎發擋住了太陽穴,但她知道,那裏肯定有凸出來的青筋。

他一生氣就會青筋暴跳。

她真擔心那些碎玻璃片會割傷這個陰晴不定的大少爺的手。雖然她知道他深諳家務,不同於一般的花瓶式的大少爺。

清嫵起身,她如今得學聰明些,不能再和他對著幹,免得他一抽抽又不讓她見多多,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她依言,回房換了衣服,說是換衣服,其實也就是把昨天那身髒衣服穿在身上而已,這裏沒有女式的衣服,早晨起來,她是裹著淩衍森的睡袍出來的。

收拾好了多多的東西,便抱著多多出得客廳。

淩衍森在廚房,洗碗的水槽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一直在和那水槽作戰鬥。

清嫵在門口換好了鞋,抱起多多,淩衍森不大不小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車我已經開到了門口的彎道上,你直接開出去就行了,這裏離醫院有些遠,你路上小心。”

“複查要多久?”

多久?

淩衍森不知道。

他隻知道,根本沒有所謂的複查,他隻不過是昨天臨時給她安排了這樣一個任務,好支開她和多多。

關門聲沒響起,淩衍森知道她在等他的回答,他猶豫著,其實隻要隨便編個時間扔給她就行了,可是為什麽心那麽痛,他死死咬牙,抑製住自己要轉身的衝動,那幾個字,幾乎是從牙齒縫隙裏擠出來的那樣,粗噶而難聽,帶著厚重的鼻音和死亡的氣息。

“……兩個多小時吧。你快走啊,我說了,這裏離醫院很遠的,你要磨蹭到醫生們都下班了嗎!”

一無所知的清嫵一無所知地被他突如其來的暴躁給嚇得一愣一愣的,她白了他一眼,真想衝上去對著他的腦袋敲兩下,這個脾氣暴虐的男人!

氣死她了!

可恨的是她還敢怒不敢言。

兩秒鍾之後,巨大的像是泄憤的關門聲響起。

一同響起的,還有鹹鹹的**簌簌墜落在水槽中,與洗潔精掀起的泡沫迅速融為一體的聲音。

淩衍森閉上了眼,肩胛骨劇烈的顫抖著,哆嗦著的手捏緊盤子邊沿,那力氣大到就要把盤子撕裂,骨節泛白,比水槽裏的泡沫還要白上好幾分。

原諒我吧。

阿嫵。

懦弱到用這種方式和你們道別。

清嫵還在氣頭上,車開出了好遠,她百無聊賴,心亂的可以,腦海裏就像一鍋雜粥,這兩天淩衍森的一切在她腦海裏像隻揮之不去的老鷹,一遍一遍盤旋著,虎視眈眈的占據著她的所有思維。

他生氣的臉,他情緒極不穩定的一係列古怪的行為,他在樓上的書房裏忙碌聲音,他時不時偷偷看向她和多多的貪戀而又刻意壓抑的目光,他昨夜在她身上肆意的瘋狂,像是要把她揉進他的身體裏,他做什麽事似乎都很拚命,並且抱著那種一了百了的消極心態,他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如何照顧多多,點點滴滴的生活細節,她稍微做的不好,他就會大發雷霆。

還有他今天全身黑的裝束,就像要去墳頭吊唁……

強烈的不安湧生到讓清嫵停車時,多多已經哭了十幾分鍾。她怎麽哄都哄不好,小孩子一直鬧騰著,並且還抗拒著她的抱抱,無論她和他怎麽溝通,他隻是哭,喊著要粑粑,要回家。

一開始清嫵還以為多多是不想去醫院,所以和自己耍賴皮,最後的最後,不知怎麽回事,就連她自己也忍不住哭起來。

她不知道是被多多的哭聲給煩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她隻是有些遲鈍,以至於眼淚爬滿了一臉,直到掉到了多多的手心,她才發覺,原來自己在落淚。

太不對勁了。

心跳的太快了,很痛,就好像預知自己下一刻即將遭遇車禍那樣的強烈的不安。

突然想起,淩衍森昨夜問她,可不可以等她愛上江恨寒的時候再給他生兒育女,那不是諷刺也不是試探,是完全的放手,大義凜然,沒有半分嫉妒,就像在給她安排一個他認為看起來還算美滿的歸宿,他這些兩日一直在竭盡全力將她培養成一個合格的母親……他之前是那麽反感自己接近多多,就是怕她搶走多多,如今卻南轅北轍,也是打算撒手的姿態……

不不不!

清嫵腦海裏迅速閃過什麽,她的全身都開始哆嗦起來,就在這股無法自拔的哆嗦中,她急急忙忙將車掉頭。

大腦一片空白,而腳下油門一直在踩。

這個該死的男人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淩衍森,淩衍森,淩衍森……

你真是壞透了!

不!絕不可以!這個混蛋,平時看起來絕對是自私自利的典範,他怎麽會……怎麽會為了江恨寒而……不,清嫵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想了,她不相信,但事實卻擺在眼前。

她不斷地踩油門,車在回程的路上狂飆,她慶幸自己開過來時車速並不快,所以離開的路途並不長,隻盼那個愚蠢的男人還沒有……

天呐!

她一直在哭,多多也在哭,不大的車廂裏,哭嚎聲一片,淩衍森,你聽到了嗎?如果你聽得見,你就趕緊停下來,不要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