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397 麵癱

“您好,請問您是淩小多和淩小小的家長,段清嫵女士嗎?”

清嫵一聽這聲音,驚掉了一層皮,攥著手機的手都有些不聽話的抖動,“胡老師,是我,怎麽了,多多和小小,出什麽事了嗎?”

“這個……事情是這樣。前幾天我們學校來了個怪人,帶著個墨鏡,他走路,後頭跟著一輛蛋蛋車,車裏放著好多好吃的,都是一些孩子們愛吃的西快餐,漢堡包,炸薯條啊,反正平時學校裏的餐點沒有的,車裏都有,全天都在學校外頭呆著,學校沒有門禁,孩子們一下課就一窩蜂跑出去搶吃的,我們老師開始以為是賣東西的小攤小販,但看那男人一卓不凡也不像,後來跟孩子們一打聽,吃的東西都免費發放,不要錢!”

清嫵聽到這裏,沒聽出什麽眉目,她有些著急,事關自己的孩子,每個母親都會神經衰弱,“胡老師,請問這件事和多多小小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莫名其妙出現一個陌生男人整天在學校外頭免費發放零食,我們老師當然有責任過問,不過那個男人什麽話都不說,看起來麵無表情的樣子,有點恐怖。這幾天陸續有家長過來反映,說孩子回家不吃東西,一問才知道學校除了這檔子事,然後,今天下午,我們領導迫於家長的壓力,隻好報警,警察把那個男人帶走了。本來也沒你家孩子什麽事兒,可你家多多和小小好像十分喜歡那個男人,一直哭著鬧著不配合警察工作,最後還翹課,跟著跑到了警察局!還好警察局離學校不遠,這樣吧,多多小小媽,我下午還有課,你去一趟公安局,把你家孩子領回去,順便了解了解情況,別是那男人是個綁架犯,到時候拐跑了孩子可不好!”

清嫵點點頭,緊張起來,掛了電話拿起包,雨傘也不拿,心急火燎的就要衝往警察局。

天知道,她有多緊張,胡老師也真是,最後那句話把她的心都給嚇沒了,如今這社會,什麽壞人渣滓沒有!小小那孩子貪吃,這樣不分是非黑白倒也能理解,可是多多是哥哥,一向董事,怎麽也跟著胡鬧呢!

從蛋糕店到公安局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下雨天,計程車就跟剛一夜暴富的鑽石王老五一樣,各種搶手,清嫵一邊在馬路上穿梭,一邊攔車。

半天沒有一輛停下來,她抄了近路,裙子淋濕了大半,袖子也濕漉漉的,一頭青絲更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就這幅落湯雞的模樣,清嫵總算在二十分鍾後趕到了公安局。

公安局這種地方和她普通小老百姓沾不了邊,沒什麽事兒最好別來,所以,望著各種大門各種長廊,清嫵有一瞬間的愣神。

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在公安局遇到了自己的媽媽。

這一次,會不會也有例外?

她像隻無頭蒼蠅在大廳裏四處亂竄,穿製服的警察一堆,衣衫不整的美女一堆,頭破血流剛包紮好的流氓地痞也是一堆。

就在這一對雜亂無章中,聽見不遠處有人叫,“媽媽!媽媽,這邊!”

清嫵驀地一轉身,看見向自己跑過來的小小,急的差點落淚,跑過去想抱起孩子,去發現自己全身都是水,氤氳著水霧的身形在灼熱的空間裏冒著白色的霧,她忽然覺得頭頂發燙,暈乎乎的,視野裏紛繁複雜,人群來來往往,吵吵嚷嚷的,腦袋都大了。

“哥哥呢?在哪裏?”

“那邊!媽媽,我帶你去。”

“你們怎麽這麽不聽話?媽媽不是告訴你們,不要接受陌生人的東西嗎?尤其是吃的,這個世界上壞人很多的,你們總是這樣不放心,讓媽媽擔心,媽媽真的很難過。”

小小被清嫵握住的小手蜷縮成小拳頭,停下來,低著腦袋知錯,但聲音卻亮亮的,“哥哥說那個人不是壞人,而且,他給我們的都是平時媽媽很少給我們買的,我們很愛吃。”

“媽媽不是告訴過你,哥哥身體不好,不能吃那些炸的東西嗎?”

小小理所當然點點頭,“所以媽媽放心好啦,哥哥從來都不吃,哥哥說,他隻是喜歡看到那個麵癱而已。覺得他身上有股很熟悉的味道,讓人聞了就想抱住他。”

“麵癱?”

清嫵匪夷所思,剛想教訓兒子,人家好心給你東西吃,你就這樣不禮貌的稱呼別人。

這時候,身後有腳步聲臨近。

然後是魔障一樣綺麗而富有質感的低沉的聲音,像她聽了很多年很多年,已經入了肺腑和靈魂的魔音,磨砂玻璃一般的斑駁妖孽。

“你好,他們都叫我麵癱。”

清嫵的眼睛裏隻剩下大片大片的白光,反應了很久,身體還是僵硬如攀附在冰箱裏的冰塊,機械的,機械的,那麽一點一點地轉過身。

一時間,視野內空無一物,隻剩下濃濃連同自己可憐的呼吸一並被動成了白霧般的一切。

空洞洞的黑色的穹窿裏,緩慢的,白霧驅散。

然後她看見了一張臉,當真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麵無表情,就是個麵癱,不大的瘦削而精致的輪廓上架著一副大大的墨鏡,讓人總忍不住想,墨鏡後的雙眸,是不是還健在。

大概從右邊眉骨的位置有道觸目驚心的嫩紅色疤痕,一直延伸到而後,綺麗妖冶的形狀,很難讓人聯想到猙獰,反倒有種詭異而幽韻的美感。

清嫵從很久前就開始相信,這世上,的確或至少有那麽一個人,任何傷害加諸在他那張英俊的一塌糊塗的麵容上,都是點綴,都是完美的襯托。

但很快,清嫵就發現異常。

很明顯的異常。

他的整個左半邊臉頰,與右邊的臉頰完全不相符合,右邊的臉頰能做出鮮活的表情,優雅矜貴而紳士的笑容,但左半邊卻終究沒有動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確實是傳說中名副其實的麵癱。

清嫵不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已經斷送了自己的呼吸,好半天回過神的時候,才驚覺自己險些就窒息。

旁邊,小小傳來艱澀的蠕蠕聲,痛苦著小臉,像是有點不好意思的拆穿她,“媽媽,你抓疼我了……”

清嫵頓然打了個激靈,低頭一看,可不是,那軟嫩軟嫩的小手臂上,是她尖銳的五個指甲印,很深很深。

她抱歉而倉促的蹲下去,小腿在打顫,說實話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聲音會哆嗦,並且還哆嗦的那麽有節奏感,她抱住孩子,隱隱哽咽著抱歉,“對不起,小小,對不起,很疼嗎?”

小小到底年紀小,瞪著那雙眼溜溜的眼睛沒辦法說話,他到底是被媽媽這幅從來沒出現過的樣子嚇壞了。

多多掙脫男人的手,跑過去,抱住媽媽,三個人圍城了隱秘而溫馨的一團。

身旁的男人愣愣的站著,一直看著,沒有動,流暢的薄大衣下麵是流暢的西服褲管,鋥亮卻不在泛冷光的意大利高端皮鞋。

那碩大的墨鏡反射著大廳蒼白的白紙燈光,墨鏡後的麵容,左邊是死的,右邊卻衍生出了複雜的像是在焚燒著的情感,那樣熾熱而強烈。

其實,怎能不強烈?

那幾乎是他耗盡了半生,才能擁有的熾烈。

清嫵抱著孩子,心就像在飄搖的大海中沉浮半日,總算歸回到了港灣,安定下來。

這才起身,包包夾在腋下,因為胳膊太緊張,夾得太緊太用力,胳膊被硬邦邦的包的棱角壓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坑。

她一手牽著一個孩子,看著眼前戴墨鏡,有著頎長的身形,穿著得體,站得筆直的男人。

他們之間隔著三兩步的距離,但她的腿卻還在打顫,那表示她沒有力氣,或者踏出這兩三步,需要耗費她莫大的精力。

看著是三兩步,實際上確實橫亙著半生的浮光掠影,半生的流光,半生朝朝暮暮的思念。

但最終,在窒息感再度湧來的當口,她跨了過去。

她瞪著一連視死如歸,她什麽都不在乎了,她腦袋裏就像綁了幾十圈繃帶,綁著她的思維,她什麽都想不出來。隻記得,他竟好意思當著她的麵,大大方方那樣的介紹他自己。

什麽?麵癱?

“你不知道你叫什麽嗎?你給我的孩子免費的零食是出於什麽意思?警察沒抓你去坐牢嗎?”

怪隻怪他那張看起來迥異到左右極為不對稱的臉,架著墨鏡,她又看不到他的眼神,於是,那感覺就像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那樣,但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還是冒出來了,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但在她的記憶中,他就是有讓她渾身起驚蟄的了不起的能力。

他動了動唇,菲薄著抿成流暢的線條的好看的唇。

聲音有些混沌,像是無法清除的表達他的思維那樣混亂。其實也就幾個字,雖然不是他的風格,但惜字如金,這一點沒變。

墨鏡對準她,眼射出白色的一圈一圈逶迤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光線,“不知道,麵癱吧,當我是個孩子的時候我想吃的就是零食,警察不抓我,他們知道我不壞。”

清嫵眯起了眼睛,眉目生花,眼睛裏卻滲出深深的暖色的霧靄,“你不壞?你哪裏都壞!壞透了!”

“哦,是嗎?”

他的回答天真而搞怪,差點氣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