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些事直到走的時候,梅雨都沒能告訴李君，比如她所看到的關於梅雨的一切都是假的。
梅雨這個人在李君眼中的第一印象應該是漂亮吧！如果不是這樣那隻能說明她的審美觀不符合大眾的審美，要知道這可是梅雨細心雕琢過的容貌。
在穿越前，梅雨是個連清秀都算不上的女孩。她幾度將自己的不受歡迎歸結到自己那每次看到都恨不得撕碎的臉上,實際上那更多的是因為她那自私自我的性子，隻可惜這樣的人通常最看不清自己。穿越前的她,就是這麽一個內心積鬱，終日與眾人保持著距離的人。
但是那個平安夜改變了她。
那個男孩笑著將蘋果遞到她手中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在做夢,如潮水般不斷上湧的驚愕和緊張讓她忘了高興，甚至連感謝的話也忘了。她隻記得那人的臉,並非俊美,但卻讓她移不開眼。隻因為那從始至終都沒從他臉上消失的笑容,哪怕是梅雨清楚地知道自己從頭到尾的表現就隻是冷著一張臉接過了蘋果。
那個瞬間，她幾欲哭泣。不是因為寂寞，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頓悟和自慚形穢。她明白了即使自己有了張天仙似的臉也沒人會喜歡自己，因為她的性子，舉動全都是帶著惹人討厭的性質的。
她就像是灘陰暗的汙水，被男孩那燦爛如陽光的笑容蒸發的隻剩下黑色的殘渣。從那天開始，她變了。
她開始努力強迫自己那仿佛被502粘成了隻能木著的臉，擠出那勉強可以稱為笑容的表情。她開始注意周圍的人，她開始讓別人注意到自己。
可惜這個世界並不是圍繞某一個人轉的，某一個人的突然改變也沒道理別人一定會知道吧？所以在其他人的眼裏，她還是那個討人厭的人。她感到挫敗，她覺得怎麽能這樣呢？她都這麽努力了，大家怎麽能看不到呢？一定是別人的錯！
梅雨又回到那原先的狀態，甚至變本加厲，隻不過這次她知道這樣不對，不好。但她又控製不住自己往那個方向發展，於是她決定去尋找自己的陽光——那個男孩。
從那以後，她養成了一個習慣，隻要有可能，她都要繞各種路，找各種借口來經過男孩的班級，在過道默默地飄過，但其實是在細心地留意教室裏有沒有那個人。如果沒有，她會失落，那天經過那裏的次數會變多那麽一點點，當然這點除了她沒人在意。而如果那人在教室裏，她總會看到那人的小臉，然後一整天都像是獲得了救贖——孤獨地快樂著。
她覺得很不可思議，生活這麽無趣，這麽令人煩躁，那人為什麽總能那樣微笑著呢？臉不會笑抽筋麽？這樣想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在褻瀆那人，想要停止這樣的想象，但最後還是笑了出來。
她覺得自己生命中好像就隻剩這麽一點樂趣了，這麽一點默默關注著某人的樂趣。
然而，那人突然消失了，據說是突然失蹤。這一點是從某位被叫去問話的男孩的朋友那知道的。
失去了陽光，梅雨沒有要死要活，甚至一點反常的變化都沒有。她隻是默默地自己感到失落，自己感到想念，自己……放棄了想念。
就在這之後，梅雨穿越了。穿越初期，她是茫然而又有些興奮的。
她無數次幻想過穿越，無數次向往過二次元的動漫世界。而這一切全都擺在了她眼前，亂花了她的眼。雖然初期任務完成得很艱難，但在她知道自己擁有自動防禦能力後，一種飄然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些穿越文中的主角，穿越了就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她要什麽沒有？甚至連容貌，她都能在某一個世界裏將其改變了。
看著那張公認的美麗的臉，她再次覺得，這次穿越，確乎是為她準備的，確實是最好的禮物。而她的性格，似乎因為這次穿越帶來的各種特權變得活潑了些，張揚了些。
然而，沒有任何人能一直保持興奮，一直沉迷在這種虛幻的感覺中，看不清現實。區別隻在於，她什麽時候能從中走出來。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她突然感到了寂寞。她突然意識到，不管她穿越多少個世界，不管她多麽厲害，不管她有多少外掛能讓別人喜歡她，她都不屬於這些世界。
她畢竟是三次元的人，畢竟是二次元的過客。即使她拚命地幫那些劇情人物解決了大反派，幫他們走向幸福，獲得的也隻有對方的感謝，她不可能因此就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存在。
她的家不在這裏。她第一次意識到家原來才是自己唯一能夠回歸的地方。一旦清醒，那種虛幻的得意感消失了。她隻是一個回不了家的可憐人。直到這時，她才開始拚命地回想。
自己已經穿越了多久了？穿越手機上顯示的隻有幾天，然而她無比清楚，自己最起碼已經在不斷的穿越中耗去了一年。直到這時，她才開始關心要回家的問題。
得到10086的回複後，她就開始了自己不斷穿越企圖找到那個能夠回家的世界的旅途。
在這趟旅途中，她碰到了第一個和她一樣的穿越者——秦為。他們理所當然地聚到了一起，理所當然地一起穿越，一起努力。
期間，他們還在一個世界裏利用自身所擁有的資金建造了一棟穿越前想都不敢想的豪華別墅，在那裏度過了好些天神仙般的日子。最後走的時候，他們還有些不舍。
然而等到他們下次再到那個世界時，再去尋找，卻怎麽也找不到那棟別墅了。原來，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這個世界已經被洗牌過了，他們建造的別墅就這麽被清除了，一點痕跡都不留。
梅雨霎時覺得自己心裏堵得慌。她已經習慣了有什麽都向自己的那位戰友傾訴，可這時卻什麽都說不出。
戰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讓她回神：“其實我們就像是一群白蟻，擅自闖進別人的世界，把別人的世界弄得一團糟，還留下一堆垃圾，然後離開。這樣一想的話，我們有什麽資格怪別人勤快地掃除了垃圾呢？”
她釋然了，打從那以後，再也不製造“垃圾”了，因為這樣可以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其實終究隻是個過客，自己的目標是回家。
可是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們絕望地發現自己手機上的號碼居然全部消失了。其實這種情況可說是意料之中，隨著解封的世界越來越多，他們能解封的世界的數量也變少了。很多世界即使去了也無法解封世界，電話簿裏的號碼從之前就開始不斷地減少。
隻是真的完全消失，卻還是讓人無法接受。
那時候，梅雨真的絕望了。她想起了10086給穿越者的補償——或者說是福利。她想要通過那個成為某個世界的一元，完全融入那個世界，度過幸福的一生。
然而，戰友那焦急卻完全不像是放棄了的樣子阻止了她。
你若不放棄，我便一直追隨你。梅雨很想這麽煽情地來一句，可惜終究沒有說出口，就像是當初她走過那人教室外無數次，都沒有哪一次敢把人叫出來。
戰友最終還是想到了辦法，就是這個辦法讓她碰到了李君。
其實在世界待的最初幾天時，她都是興奮的。她興奮地想著戰友的計劃果然很有效率，想著自己可能很快就能回家了。
但是無色之王打碎了她的一切幻想。她意識到其實回去了又怎樣，雖然說話的習慣變了，容貌變了，但她還是她，那副糟糕的性子還是沒變。眾人對她的態度和她對眾人的態度還是沒有改變。她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能帶著這身超能力回到現實世界，她一定第一時間整整那群同學。
就這種心態，她能回去麽？即使回去了，也不受任何人待見。
她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些。一直以來堅定的目標被她懷疑了，她甚至想要放棄。
就在這時233勸阻了她，同時讓她回想起了那個曾經讓她心跳不已的男孩，讓她找到了一個新的目標——隻為了回到現實世界，用盡各種方法找到男孩，並送他一個蘋果，也許，還有表白。然而下一刻，真的隻是下一刻，這一切都破碎了。
她簡直要懷疑233是故意的了。因為他讓她查的“黃瀨”的真名居然就是那個男孩的名字。仔細回想起來，那人也確實是在她穿越之前消失的，幾乎可以斷定，那人就是“黃瀨”。
而這段時間換算下來，那人在二次元應該也穿越了很久，那麽選擇放棄似乎也沒什麽奇怪。
梅雨拚命地想要自己理性點，想說服自己“黃瀨”並不是那人。但卻還是忍不住衝動地跑去了的世界。她無比慶幸李君沒有過度改變那個世界的劇情，所以那個世界沒有被洗牌，那個“黃瀨”也沒有被再造。
在那裏，她像個瘋子似的跑到了“黃瀨”麵前，但馬上又像個傻子似的什麽都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了？”“黃瀨”笑著問。
梅雨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有些人，即使你一輩子都隻跟他說過幾句話。即使過了很久再次相見，他已經變了容貌，變了身份，變了記憶，但你還是能僅僅通過一句話，一個眼神，一種氣質來認出他。
梅雨想，這是她那段時間花癡般地觀察他的結果。
她不斷地胡思亂想，不管，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她不斷地穿越著，好像這樣能讓她有種甩開一切的感覺。等到她終於停下時，她胸口悶悶的，那種寂寞而又悲涼的感覺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就算完了？那人已經“死”了，她已經連唯一的念想都沒有了，她什麽都沒有了，也沒必要回去了……
好累，好累……我想休息……
梅雨終究選擇了成為劇情人物。
然而在最後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那一直陪伴著自己，幫助著自己的戰友，還有那剛剛結識的強大穿越者李君，還有她那苦逼的係統233。
她突然覺得這些都好可貴，她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擁有著很多東西。
她覺得自己留念那些人，她想陪著他們走到最後。
她掙紮著大喊著不要，在心裏向10086請求不要將她變成劇情人物。
然而一切似乎都遲了，打從她說出自己想要變成劇情人物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到自己體內好像有什麽不知名的東西在流失著，一點點的，慢慢加快。
到最後，她甚至能感到那種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從身體中抽離的恐懼感。她確定自己失去了什麽——某種穿越者特有的東西。
在這一瞬間，李君手機上的這個世界的級別由一級世界變成了二級世界。
……
黑暗，無盡的黑暗……
她覺得這黑暗讓人不安，黑暗中仿佛充溢著什麽，是悲傷，還有不甘，留戀，有很多濃烈的感情在其中交雜著，讓她有些踹不過氣。
她想睜開眼睛，但卻發現自己的眼皮像是被縫上了，怎麽也睜不開。她掙紮著，最終引來了一雙緊握著她的手的溫暖的手。那雙手的主人關切地問：“娜娜莉，你怎麽哭了？”
是啊，為什麽要哭？她不知道。她甚至連自己是不是娜娜莉都有些不太確定了。
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另一個誰，可怎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覺得自己完全沒有理由悲傷，可她卻流下了淚水，那濕潤的冰涼讓她詫異。
她，娜娜莉·v·布裏塔尼亞，有著一個摯愛自己的哥哥，有著那麽一群關愛她的朋友。雖然因故瞎了，但她覺得自己很幸福。
幸福，這就是她所要的。即使是那另一個誰，也隻是想要這樣的幸福。想要有一個人視自己為生命，想要有這樣一個人讓自己感覺到家的溫暖。
所以不要再悲傷了，不要掙紮了，就這樣幸福下去吧，沉溺在這無法醒來的美夢中。
一切都是你的選擇不是麽？選擇可是從來都不能反悔的。慢慢地在這幸福中忘記一切吧，你已經忘了你是誰，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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