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武士弗拉明戈

緊張的汗水從額間滑落,悄悄滲入了眼眶之中,讓羽佐間正義的視線模糊了起來。

但是全部心神都已經灌注在了少年身上的羽佐間正義,卻根本沒有關心這些事情的閑暇。少年看不見青色血管的白皙頸側,與橫在頸上倒映著寒光的利刃已經奪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此時緊張的心跳聲與顫抖的呼吸聲交織,在昏暗橙色路燈照應出的詭譎的氣氛下,顯得異常清晰甚至可以側耳聽見。

羽佐間正義怎麽也無法理清思路,事情究竟是怎麽發展到現在這一步的!

為什麽他會如此碰巧地碰到後藤英德口中的在逃殺人犯?為什麽伊格尼茲會悄悄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來?為什麽殺人犯驚慌逃竄出去的方向剛好是少年所在的地方?

為什麽、為什麽現在利刃就橫在伊格尼茲的頸側,好似刹那之間就能帶走少年的生命一樣!

壓抑著極端的恐懼,羽佐間正義強作鎮定地對挾持著少年的歹徒說道:“你將他先放開可以嗎?我什麽也不會做的……我可以當成什麽都沒有看見……”

“呸,真當我這麽好騙!”不眠不休逃亡了十多天的殺人犯雙眼中早已經布滿了血絲,長時間繃緊的神經也讓他的精神狀態到達了崩潰的臨界點,隨時都會因為外界的刺激而暴走,“你剛才在追我?認出我來了?想抓住我送給那群該死的警察?!我告訴你,別想!”

眼看著顫抖的刀尖隨著殺人犯情緒激昂的動作而上下晃動,距離少年的頸側隻有厘米之距,羽佐間正義刹那有種刀尖是在自己心中上晃動戳出一道道傷痕的錯覺。陷入恐慌的平麵模特一時間彷徨地連話都不知道怎麽說了,隻能徒勞地一次又一次拜托著殺人犯手下留人。

“不……你先放開他可以嗎?我什麽都不會做的,真的,拜托你別傷害他……”

焦急得像是熱鍋上螞蟻一樣了的羽佐間正義在原地僵硬著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會刺激到殺人犯,讓已經殺人如麻了的他再隨手帶走一條人命。

『為什麽我非要做什麽武士弗拉明戈呢?』陷入了恐懼與懊惱中的羽佐間正義第一次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質疑,『如果我早早放棄武士弗拉明戈的話,現在尼茲根本不會遇到這種危險的吧!』

如果他沒有固執地非要將武士弗拉明戈的事情繼續下去的話……

如果他聽從了後藤的勸告,為了躲避殺人犯而夜晚不再出門的話……

如果尼茲沒有跟著他一起出來的話……

如果他沒有因為妄想抓住殺人犯而去追他的話……

如果殺人犯沒有剛好跑到尼茲那個方向的話……

那少年是不是就不會陷入現在的危機了呢?

短短的幾秒時間內,羽佐間正義的腦海中就瘋狂閃過了一條又一條將他壓迫得快要窒息的『如果』——而著無數『如果』所指向的,正是他沒有變裝成武士弗拉明戈出來、少年也沒有悄悄跟著他出來、更沒有遭受到生命威脅的平靜夜晚!

但是,這個世界最為殘酷的地方,就在於永遠不會有『如果』,『如果』永遠隻能是無力的假設。

不斷滋生的後悔如同毒蛇一般狠狠噬咬在了羽佐間正義的心髒上,讓他一遍又一遍地拷問著自己為什麽非要在有殺人犯逃竄過來的危險時候出門?為什麽沒有注意到身後跟著他悄然而來的少年?為什麽發現殺人犯之後第一反應不是報警而是不自量力地想要抓住對方?

為什麽……為什麽他想抓住殺人犯的正義行動,會導致出現在少年命懸一線的情況?!

“太遜了、真是太遜了!說出這樣丟人的話來,你還配自稱為正義的英雄嗎!”

在羽佐間正義不斷放低姿態拜托、甚至可以說是懇求著殺人犯放過少年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挾持以後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少年竟然語出驚人地對羽佐間正義發出了斥責之言。

“你不是正義的英雄嗎?將惡人反派打倒,將人質解救出來不是英雄的職責嗎?你現在還在傻站著幹什麽,趕快把這個一身汗臭的鹹濕大叔給我踹飛啊!”

羽佐間正義完全沒能想到,在生命受到危險明晃晃的刀子距離大動脈不過幾厘米的時候,伊格尼茲竟然還能麵不改色地說出天方夜譚一樣的話來。

……是啊,這不正是特攝片裏麵早已經用爛了的橋段嗎?窮凶極惡的歹徒挾持了人質來威脅英雄,但是正義的英雄卻抓住對方的破綻漏洞一擊擊倒了歹徒,成功將人質糾結出來,大歡喜happy end。

明明是夢境中幾度夢見大發神威維持正義的場景,怎麽真落到他身上了的時候,他卻隻感受到了如墜冰窟渾身血液都要凍結了一般的森寒呢?

如果真的是英雄的話,這分明就是大展身手的絕好機會啊……

可惜,他不是英雄。

再怎麽用武士弗拉明戈的幻想來維持兒時至今未泯的夢境,也無法改變羽佐間正義隻是一個普普通通人類青年的事實。他既沒有超人的超能力,也不會奧特曼的變身,發不出奇怪的射線打敗敵人,也用不了異能將少年從歹徒的挾持中拯救出來。

他隻是個,看見喜歡的人受到生命威脅就被嚇得六神無主,隻能懇求著施暴者高抬貴手的,普通人罷了。

即使羽佐間正義潛意識裏麵也有著『武士弗拉明戈的幻想終究會有破裂之時』的清楚認識,但是他卻怎麽也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以這樣殘酷這樣暴虐,以將他的幻想撕裂露出其中血肉淋漓的現實這一方式到來。

在他喜歡的人被殺人犯挾持了的時候,沉醉於正義英雄美夢中的他才終於認識到了,他隻是一個對此無能為力、甚至手腳冰涼連反抗意念都提不起來的普通人罷了。

任何過大的動作都有可能刺激得殺人犯一個手抖割破了少年的脖子……在這樣的認知下,羽佐間正義甚至連報警的念頭都提不起來,隻能用蒼白的語言一遍遍拜托著對方。

無能為力的他,根本就不是什麽英雄啊。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發言狠狠刺激了神經敏感的殺人犯,讓他瞬間狂躁了起來,將刀刃直接逼到了少年脖間的肌膚上,神色凶惡地大聲喊著:“你說什麽?再說一遍?誰也救不了你,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如果多少次我都會再說,正義的英雄會打敗你,不過一個難看的小嘍囉雜兵而已!”即使刀刃已經劃破了外層的皮膚,但是少年依然毫無懼色堅定不移地口吐出了相信之言,“武士弗拉明戈會逮捕你,立刻!”

連續不眠不休地逃竄了十多天,又險些被刑警逮捕,殺人犯的精神早已經到達崩潰臨界線,被少年這麽一刺激更是直接暴走了起來,“給我去死啊!!!”

雙眼血紅的殺人犯發出了意義不明地吼叫聲,然後利落地一刀劃破了少年頸間白嫩的肌膚,斬斷了皮膚與血肉之下的大動脈……

“不、不要——不要啊!!!”

羽佐間正義如同瘋了一樣地衝上去,以超越百米短跑冠軍的速度瞬間到達了少年的麵前,將被殺人犯一刀割破喉嚨以後隨手鬆開的少年身體接住,倉惶地想用手捂住少年頸上駭人的傷口,阻止那源源不斷往外流出的乳白色血液。

原來,伊格尼茲的血真的是如同牛奶一樣潔白的顏色啊。將少年冰冷身體圈在懷中的羽佐間正義甚至還隱約嗅到了,那漸漸蔓延開的奶香味……

因為視線角度的關係,殺人犯並沒能看見少年頸上被他一刀劃出來深可見骨的傷口,也沒有看見與常人截然不同的血液。因此並未意識到自己殺了一個非人類的殺人犯先生毫無壓力,衝著少年和抱著少年的羽佐間正義惡罵了幾句之後,扔掉沾著乳白血液的短刀就轉身跑開了。

“……魚唇的地球人,別哭了。”通常來說人類被割破了喉嚨是不可能再說話的,但是有著乳白色血液的外星少年卻依然能夠開合著嘴巴說出清晰的話來,“看起來很遜啊,明明是正義的英雄,卻隻會在這裏掉眼淚,太差勁了……”

羽佐間正義懷中的少年軟軟抬起手來,似是想要拂去對方眼眶中不斷滴落的熱淚一般,最終舉到一半卻又無力地垂了下來。

“還在傻愣著幹什麽……快去、追那個殺人犯啊……你不是、正義的英雄,武士弗拉明戈嗎……”

這是,將羽佐間正義半身衣服都染成潔白色了的少年,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

這也是,羽佐間正義穿著武士弗拉明戈的衣服,所存在著的最後一個夜晚。

從此以後,乳白色的牛奶,與武士弗拉明戈,變成了這位平麵模特此生再也無法麵對的兩個禁區。

武士弗拉明戈,在那個外星少年以血液將地麵染白的夜晚,就隨之一起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