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辜負了誰

胤礽走了,養心殿內隻留下了康熙一人,他呆呆的立在窗前,心中升起無盡悲涼。

黃昏帶走最後一抹光明,凝重的漆黑便爬上了天幕,夜漸漸彌散開來,一顆流星突然劃過,在深藍色的天空亂劃出銀亮的線條。

一瞬間,便墜往不可知的所在。

星石隕落,康熙一驚,馬上想到古書上說的“秦始皇晏駕,有隕石落”這句話。

心中似乎預感到了什麽不幸,一句話沒來及說出,他就覺得心頭猛地一顫,眼前金星閃耀,臉一白,腿一軟就倒了下去。

“皇上!”李德全和其它監頭嚇得臉色一白,連忙把皇上死命地抱住,又抬到禦榻上。

不過李德全畢竟是盡力事情的老人,他連忙鎮定下來,對著滿屋子亂作一團的人們輕聲喝道:“不要亂,也不許聲張。快,傳禦醫!”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搶救,康熙終於醒過來了,但是臉上已經是一片灰白,毫無血色了。

他頭纏黃帕,躺在炕上,用力地睜開眼睛,含糊不清地說:“叫……叫高士奇來,為朕……看脈。”

高士奇自從推出上書房以後一直專研醫術,其醫術高明即使是宮中太醫也遠遠不及,更重要的是高士奇也是康熙身邊信得過的人。

不過會兒,高士奇來了,康熙卻是揮手讓殿裏的人全都退了下去,才吃力地向他說著:“士奇,朕這次病,與……與從前大不一樣。朕知你……醫道精熟,想問問你……到底,朕還有多少日子。你,你不要怕,說實話。盡量,盡量往短處說……朕還有許多事要,要辦,事關國家社稷。你,你不要有俗人之見,再助朕一臂之力吧.........”

高士奇聽了康熙這話,差點掉下淚來,皇上這已不是命令的口氣,簡直成了哀求了。

他隻覺得心如刀絞,流著淚抬起頭來,顫顫的伸出右手一個手指。

康熙眼中一亮:“一年?”高士奇搖搖頭。

“是,一個月?”高士奇還是搖頭。

康熙的眼光暗淡了:“那麽,隻有一旬了。”

高士奇沉穩地說:“不,逢十進一。聖上能安心調養,熬過一旬,就有一年,能闖過一年風險,則還有十年聖壽。過此,臣不敢妄言……”

康熙聽了這話,心中略感欣慰:“士奇,你回來吧,回到朕的身邊如何?”

高士奇一聽心中一審,奪嫡之爭如此驚險,現在朝廷實乃是個是非之地,連忙回答道:

“皇上,奴才也已老了,不敢誤了聖上的大事,求聖上明鑒。奴才能做的,是常來宮中為主子診脈,以保聖體康健。”

康熙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說:“哦,也好。你,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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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雖然不肯再回朝廷做官,但他給皇上開的藥倒是很靈驗,到了第三日,康熙的氣色好了很多,也能坐起來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李德全宣讀聖旨,聖旨傳出,所有的皇子阿哥、京師部院大臣,一律在乾清門外候旨。

除了圈禁的大阿哥和麵壁思過的八阿哥,其他眾阿哥包括胤礽都來了,和大臣們一道,齊刷刷地跪在方磚地上。

不一會兒,上書房大臣張廷玉和馬齊並肩出來,當眾宣讀聖旨。

這道旨意並不長。大意是說,太子被廢,是因為他不守規矩、懦弱無能,祖宗基業,不可付於此等他手中。今後,誰要替他申請複位,定以國法嚴處。太子之爭危害國本,朕心意已決,不再冊立太子了。

此番聖旨一下眾人麵麵相覷,這下就連張廷玉都摸不著頭腦了。

不過聖旨宣讀完,眾人也好山呼萬歲,叩拜隆恩。

眾人剛要散去,李德全卻上前一步說;“且慢,皇上有話對四爺和九爺交代呢。”

胤禟有禮說道:”李公公請說。”

李德全一笑:“皇上近日來龍體不適,宣兩位爺禦前侍奉湯藥。”

胤禛忙道:“皇阿瑪龍體欠安,侍奉湯藥以盡孝道是我等該做的,隻要皇阿瑪身體能夠康複,便是大清之幸。”

李德全滿意的點了點頭,對著兩人說:“那麽兩位爺請奴才走吧,皇上正在養心殿等著您們呢。”

胤禟和胤禛相互對看了一眼,跟著李德全,向養心殿去了。

百官們望著兩位阿哥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多了某些猜測,可有八阿哥的事情在前,卻是無一人剛在多言。

其他及幾位阿哥相視對望,麵上的神色也是千變萬化,三阿哥胤祉心知自己已無望大位,深深歎了口氣率先離開了。

眾人紛紛散去,佟國維剛要上轎離開,卻被一個官員給攔住了。

“佟中堂,以您的依您的意思看,這局麵.......”

另一官員也走了過來說道:“佟中堂,我看八成就是....這兩位中的其中一人了,您說九爺能......”

佟國維看了他們一眼,淡定說道:“我看眼瞎九爺還隻有五成勝算,還不到時候。別急,告訴他們都不要急。”

“若是誰輕舉妄動,給九爺添麻煩,定不輕饒!”說道最後一句,聲音帶著厲色,其他官員一見紛紛息了聲,恭送佟國維乘轎離開。

轎子內的佟國維其實心中也並不平靜,不過想到昨日在九王爺府中的經過,對九阿哥胤禟和鄔思道不由深深折服。

事情正如兩人所料,康熙已經不再立太子,而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卻是他和四阿哥胤禛。

逐鹿中原,爭奪皇位確實是大有學問、大有文章的,光有野心,會耍計謀並不能行,要的必須是高瞻遠矚的氣魄和安如泰山的沉穩!

皇上廢了太子,大阿哥躍躍欲試,鋒芒畢露,結果被囚禁了。

三阿哥心機算盡,派門下謀士四處活動,遭到了訓斥。

而八阿哥,見眾大臣一致推薦自己,利令智昏,差一點被鎖拿問罪,如今仍被罰思過麵壁。

隻有四阿哥胤禛還有九阿哥胤禟兩個人還有一爭之力。

這正好應了鄔思道的那就話,“逐是不逐,不逐是逐”。

皇上放鹿中原,任皇子們去追逐,越是追得急的,越是倒黴得快。

到如今,能穩穩當當辦事的,隻剩下四阿哥和九阿哥,而康熙也似乎有意要培養這兩人,不但讓兩人在他身邊侍奉湯藥,還將六部的事情分別交給了兩人管理。

吏部、刑部、戶部等這一大攤子民政上的事,由四阿哥胤禛管著,而禮部、工部、兵部等軍事、河運的事則由胤禟管著。

兩人對康熙的用意心知肚明,雖然相處和從前沒什麽兩樣,但暗地裏卻是較著勁兒地幹。這一來,康熙皇上省心了,朝廷上下也平靜了,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康熙四十八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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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底澄清的天,像一望無際的平靜的碧海;強烈的白光在空

中跳動著,宛如海麵泛起的微波。

伴著秋日的清爽,十四阿哥胤禎和老十胤礻我一同去看望康熙的病情。

隻是等他們進入養心殿之後才發現,康熙這兒正和大臣議事呢。

除了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馬齊和佟國維之外,老四、胤禟也在場,兩人一見這情況,隻好先默默的候在一旁了。

此次議事,議的還是減免賦稅的事:減賦是定而不移了,卻是不知先從何處免征。

有官員說,江南各省曆年來貢獻最大,要減應先從江南減起。可也有官員認為說,江南乃國家富庶之地,免征之後,萬一國家有事,怕入不敷出。

一時之間,無法抉擇。

康熙坐在榻上細細聽著,突然間他看向胤禟,問:“老九,你聽了半天了,你認為怎麽做好呢?”

胤禟神色從容,上前躬身回奏:“回皇阿瑪,眾位大臣說得都有道理。據兒臣看,要減賦稅,就應該從賦稅最重的江南減起。”

“不過,要向百姓們講清楚,三年內,國家沒有內憂外患,賦稅決不增收;但若國家有事,他們應以國事、大局為重,重新納稅交賦。這樣,就可以兩全其美了。”

眾人爭執了多少天的事,讓胤禟一句話敲到點子上,難題不攻自破,大臣們相視一眼,不由心悅誠服。

康熙眼中閃過讚許,連聲誇道:“好!好!說得好。這主意虧你想得出來。好了,這事就這麽定了。”

大事塵埃落定,康熙回過頭來,衝著呆立在旁邊的兩人問:“老十和十四你們怎麽來了?”

胤禎抬頭見康熙麵容慈藹,連忙伏地磕頭回答:“兒臣這一段身子不爽,沒有進宮給父皇請安,心中著實想念。又聽說皇阿瑪龍體欠安,卻未能在父皇身邊服侍,兒臣更是不安。如今已經好了,特進宮謝賞請安。”

康熙一聽詫異問:“你病了?朕怎麽沒聽德妃提起過?”

“回皇阿瑪,其實,兒臣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病,因為八哥出了事,兒臣心緒不寧,又受了點風寒,才躺倒了。不過服了太醫的藥,如今已經無礙了。”

康熙眼眸微眯:“哦?這話可真奇怪。老八不過是被朕罰思過麵壁,礙著你什麽了,怎麽他一出事你就心緒不寧了呢?”

胤禎心裏咯噔一下,壞了,怎麽一上來就讓父皇抓住話柄了呢?情急之中,又找不出理由辯白,隻好說:“皇阿瑪,兒臣說錯話了,請皇阿瑪見諒。”

康熙淡淡說道::“嗬,越說越奇了。朕倒以為,你沒說錯話,言為心聲,你說的是真心話。老八出事,你心緒不寧,也是人之常情嘛,有什麽錯可認呢?上次,朕廢了太子,百官紛紛舉薦老八,結果讓老八沒討到好。這次,朕不再設立太子了,卻是讓老四、老九服侍在側,於是你就按耐不住了,想要讓朕將老八放出來,因此才心緒不寧啊?”

康熙這話,說得句句帶著責備與嘲諷,把十四問了個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但是,他這次進宮,是下定決心幫助胤禩,又豈能無功而返?

他狠了狠心,索性把話全倒出來:“皇阿瑪,兒臣的確是向請求父皇解了八哥禁令,但兒臣隻是卻不是因為父皇想的那樣。一來,兒臣和八哥關係就不錯,兒臣隻是不忍心看著八哥受罰。二來,百官推薦八哥,隻是因為八哥才識宏博、雅量高致,而八哥並非有意為之,求皇阿瑪聖鑒。”

“哦,倒真是兄弟情深啊。”康熙卻依然十分平靜,冷笑說著:“可是,知子莫若父。你今日進宮,挑起話頭,說什麽老八被罰,你心緒不寧,無非是想試探一下朕的心意。在朕的麵前耍這樣的小聰明,你以為朕看不透你嗎?”

“老八著實為收買人心,讓你們各個兄弟對他服服帖帖。嘿嘿……朕罰他麵壁思過,可他的心思還是不正!真能鍥而不舍呀!那好,朕就明白地告訴你,隻要老八能安分守已地當一個賢王,朕就把他放出來。若不能如此,胤禔就是他的下場!”

康熙這頓發作,殿內無一人敢支聲,老十四胤禎心如火燒,他想找人幫忙,可胤礻我是個嘴笨的,讓他幫忙也隻會幫倒忙。

眼光掃射看到一旁紫衣男子,雙眼求助的看向他,可是胤禟卻是宛若未覺。

康熙向下瞟了一眼說:“你不用看向別人,朕的決定沒人能夠更改。既然你前些日子身子也不好,那麽你就先退下吧,沒什麽事,以後也不用來養心殿了。”

老十四這次進宮,其實就是試探。一方麵看讓康熙放出胤禩,一方麵他還想親眼看一看,康熙的身體到底如何,還能支持多少天,有沒有什麽傳位之類的暗示。

可康熙心如明鏡,對老十四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所以,兩人一見麵,就鬧了個不愉快。

此刻,聽康熙的口風要攆人了,胤禎無奈,隻好說道:“是,兒臣知道了。請阿瑪多保重。”說著,就磕頭和胤礻我離開了。

康熙呆呆地望著出門遠去的兩人,長長了歎口氣,隻覺心中疲憊無比,他回頭對著胤禟和胤禛兩人淡淡說了句:“你們也退下去吧。”

“是,父皇。”兩人看了眼康熙疲倦的神情,也識趣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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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分開,胤禟走在出宮的路上,可是還沒行出養心殿多遠,就聽身後腳步聲匆匆,他微頓身形,果然,不一會兒,就看到十四和胤礻我從樹後麵走了出來。

“九哥,你為什麽不幫八哥說話!”十四來到紫衣男子身前,冷著一張臉質問。

胤禟看了他袖子下緊握著拳頭,卻是微微皺眉,並不答話。

十四見胤禟如此,臉色更是僵硬:“九哥,你現在管著兵部,軍權在握,是不是想從阿哥黨裏反叛出去。可就算你想爭皇位,但你也不能隻八哥於不顧!”

他靠近紫衣男子,靜靜盯視著他的眼睛:“九哥,你已經不在乎我們多年之間的感情了嗎?”

此話一出,氣氛立刻變了,隱隱有些火藥味,胤礻我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連忙拉開兩人:“十四弟,九哥不是那樣的人,你不要這麽說。”

“我這麽說怎麽了?”胤禎推開攔住他的胤礻我,逼迫胤禟問:“八哥落難,你就不能幫一把嗎?你如此做,可對得起八哥為你的做的一切?”

胤禟挑眉看他:“十四弟指什麽?”

胤禎冷笑:“哼,你以為何柱兒為什麽要站出來為你和太子作證?要不是八哥費勁心思,你說不定還在上駟院側圈著呢!”

“八哥為我做的一切我都會銘記在心,但我做什麽也有我自己的道理,無論你們是否明白。”胤禟最後看了兩人一眼,轉身走了。

胤禎還想上前將他攔住,可被胤礻我死死抱住,隻得作罷。

隻是胤禟走得老遠依舊能聽到他的聲音,胤禟聽到他最後的那句身形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跨步向宮門口行去。

夕陽慢慢地墜下山去了,暮色將將模糊,堆滿著晚霞的天空,也漸漸平淡下來,沒了色彩。

“你辜負了八哥.....”

耳邊回響起胤禎說的話,胤禟輕歎一口氣,一人走在了大理石鋪成的大路上,卻是多了一抹孤寂的味道。

隻是在這孤寂中突然有了雨水的澆灌,一滴、兩滴的雨水落下,胤禟抬頭看天,上方卻是多了一把油紙傘。

“九弟,下雨了。”胤礽關心的說著。

“嗯。”胤禟看向默默跟了一路的人,心中微起漣漪,慢慢**開,一圈一圈,桃花眼眸倒映出他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毛毛細雨,悄悄無聲地飄落著,像是無數蠶娘吐出的銀絲。千萬條細絲,**漾在半空中,迷迷漫漫的輕紗,將兩人包圍其中。

胤禟握住了男子的手,淺淺一笑,“我們,一起。”

胤礽一愣,心中情感因為這一個簡單的動作破土而出,嘴角抑製不住悄悄上揚,緊了緊兩人相握的手掌,說了一聲“好。”

如絲的小雨從空中降落,雨簾是那樣密,給山巒披上蟬翼般的白紗,又是那樣纏綿,絲絲縷縷將兩人纏繞在一起,密密織織,再難分清.......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下雨了,好大好大......

下章完結,不知道大家想看誰的番外呢?

下個故事是《書劍恩仇+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