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的最後一頁
這是從沒有聽過的略有些寂寞的聲音，他不曾聽見帕尼德如此的無奈。
一直以來，他都相信帕尼德是個永遠也不會露出溫柔的男人，可是此刻，帕尼德的聲音深處，蘊滿深情。
“帕尼德，我多麽希望時間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你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帕尼德，我也是不諳世事的溫蒂妮。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是溫蒂妮的聲音，永遠溫柔高貴的溫蒂妮，看見自己的時候，臉上會露出溫婉而淡雅的笑容嗎？
已經不是和他們分開的時候的那個自己了，薩卡知道，這一路走來，自己變了太多太多，再一次見到他們，得到的是再會的喜悅還是——責備？
遲疑——
不敢貿然踏入。
他隻是個害怕被老師責備的孩子。
但——
“薩卡，既然到了，那就進來吧。”
帕尼德冷冷的說著，薩卡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也不再停留，他進去了。
沒有血腥氣。
房間被一種奇怪的**填滿。
半透明的**仿佛有生命一般抓緊它們的囚犯，四位賢者被半透明的**緊緊鎖住，薩卡和帕尼德能在**的表麵行走。
“這種**能抑製被鎖住的人的魔力，會阻止傷口的愈合，讓被鎖住者呼吸困難，卻不會有機會死去。我們將犯了重罪的人鎖在其中，讓他們接受永恒的懲罰。”
歡悅的介紹著，薩卡隻能感到惡心嘔吐。
“……永恒？”
薩卡再一次感受到帕尼德的惡毒了。
竟會這樣對待自己曾經愛過的人！
溫蒂妮是他曾經愛過的人，帕尼德竟能做出這種事情！
懲罰並不是最痛苦的，最讓人不能忍受的還是長久的等待。
比起身體的痛苦，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漫長刑期會讓人真正的絕望。
被封進幽暗的空間中，沒有聲音沒有光線，隻有永不結束的幾近窒息的痛，一點點勒進皮膚的刺，緩緩滲出的血，最終麻醉了，看著自己的血將周圍變紅，也沒有任何感覺了。
沒有人知道刑期何時才會結束，得到精靈王的庇護的他們，能夠長久的活著，甚至活過幾百年也不是不可能。
“再一次看見他們，是不是很感動？薩卡，十年的時間，你從孩子變成了美麗的花朵，可是你也不能拯救他們。因為我不會讓你有機會。”
寒冷的笑著，帕尼德甚至有些激動。
“為了救出你們，他不害怕危險，潛入賢者之塔，做出無數的犧牲，被我擁抱的時候，他明明痛苦得想要哭泣，卻裝出喜歡的樣子，我真是感動，被如此的深情感動。”
“帕尼德，你越來越瘋狂了！”
說話的人是溫蒂妮，薩卡注意到，帕尼德將空間的封印解開了一角，所以雖然有些艱難，溫蒂妮卻還是能說話。
“因為我已經絕望了。從進入學院的那一天開始，我便已經絕望了。如果神永遠是對的，那麽一直都順從神的我，為什麽不能感受到歡樂？難道非要將真正的感情放棄，才能得到世界的未來？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尤其怨恨你，薩卡，你隻會將災厄帶給別人，為什麽能得到如此多的愛！”
扭曲的靈魂，或者說，從沒有感知被愛的靈魂。
薩卡為他的扭曲而痛苦。
“一直以來，我都不能真正留住想要留住的人，眼看自己深愛的人在眼前消失，那種痛苦，你不曾經曆，也不會理解。我害怕失去，我盡我的全力，保護我能保護的人，不想再被迫看見深愛的人的死去。”
沒有人是真得永遠都被愛或是不被愛，為何帕尼德眼中隻能看見黑暗，不能看見光明？
“太令人感動了，美好的心能超越世界的重量。可惜，很多時候，並不是你想要守護就能守護，你的雙翼展開，卻不能抱住想要擁抱的人，真是可悲的命運呀！”
帕尼德的臉色是呈現將死的灰暗，薩卡有了不祥的預感。
神之戒的絕對控製之下，隻有一個人能全身而退，帕尼德沒有成為神之戒的主人，自然也不會幸免。何況他一路走來，為了將所有的秘密都埋葬，耗費魔力殺死幾乎所有的囚犯，自然傷口也越加惡化了。
“我快要死了，我想你也看得出，我快要死了。我沒有被戒指殺死，卻也被重傷。”
這是必然的。
“你可以笑話我，今天的結果，是我的報應。現在，我將會和所有被我殺死的人經曆同樣的命運，薩卡，你是個幸運的孩子，你可以不用弄髒自己的手就殺死你最大的敵人，可是被我弄髒的身體永遠也不能洗幹淨了！而且，你不能救下任何人，你的命運就是將所有與你命運相交的人引上死亡！”
帕尼德的每一個單詞都是犀利的刀，將薩卡的心刺傷，其後蘊含的死亡陰影，讓人不敢想象。
“住口！”
“殺了我，想要我停止詛咒的言辭，就隻能殺死我。”
薩卡很想壓抑自己的怒火，可悲的是，被如此挑釁的自己還是被激怒了。
攻擊，不受理智的控製，發出了。
“哈哈哈哈！”
狂笑著，帕尼德的身體拖曳著血線，在空中飛。尚未咽氣的惡毒讓他最後的話語也是詛咒的陰冷。
“告訴你另一個秘密，一旦我死了，這個空間就會失控，你誰也不能救下！你這個死神！”
“不——”
瘋狂了，真正的失控了。
時空在崩潰，薩卡失去了理智，皮膚之下，有銀色的咒文浮現，咒文以他為中心無限擴張，竟要將整個空間都漲滿，擠破，而後擴散向無限的虛空。
“誰來阻止我！”
心在哀求著，薩卡知道此時控製自己的身體的是神之戒，他的憤怒釋放了神之戒，戒指誤以為他對這裏的一切都怨恨，出於對新的主人的熱情，它努力釋放力量，想要將力量能觸及的一切都擊碎壓破。
“哈哈哈，所有的人都會死去，你這個死神！全部都會死去——”
帕尼德滿足地笑著，他無所謂死亡，在他的故意激化下，薩卡的身體迅速狂化，恢複為最原始的狀態！
長長的爪子，頭發也瘋狂地長出來，這是原始的本能，最原始的力量支配著他，他的力量將會毀滅整個空間。
因為心太痛苦了。
“……阻止……一定要有人阻止他……”
細小的聲音，此刻的薩卡雖然已經失去了自己，但那個聲音確實聽見了，生命已然走到絕路的帕賽爾強行從他的體內出來，抱緊他，用自己最後的力量製約著他。
“……我所期待的未來，便是成為你的一部分，不論得到怎樣的結果，我隻希望能成為你的一部分，我的主人。”
這是誓言，也是契約的最後一頁，帕賽爾非常清楚自己的未來，他知道結局是什麽，卻也從最初的時刻開始等待這個結果。
力量還是不能壓抑，帕賽爾的身體被力量炙烤著，雖然因為他是薩卡的契約對象，戒指沒有用更加不能忍受的熱度傷害他，但他即使拚盡自己的一切，也不能阻止狂化的繼續。
“我將獻出我的所有，以換得我希望的未來，我的主人，接受我的一切吧。”
誓言是殘酷的，因為愛而結下的契約的最後一頁是殘酷的。
帕賽爾的手抓拍自己的皮膚，讓血的香氣飄出，讓因為力量大量消耗而饑餓的薩卡燃起勝過憤怒的更原始的欲望，他用原始的饑餓欲引誘著薩卡。
“將我吃下去吧，主人，我……所期待的未來……與你永遠在一起的未來……”
“這是——”
溫蒂妮驚呼了。
“你知道即將得到的是什麽樣的未來嗎！”
他淡然的笑著，回答溫蒂妮：“定下契約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自己的未來是什麽了。可是那麽的期待，那麽的甜蜜。”
“啊——”
近乎快樂的呻吟，此刻的每一縷痛苦，都是……
肩膀被咬下了大塊的肉，血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薩卡的饑餓欲被吸引出，瘋狂的力量停止了噴發，轉為饑餓欲，他撕咬著帕賽爾的身體，帶著甜蜜的笑，帕賽爾接受了他的撕咬，在他的眼中，看不見痛苦，隻有幸福，得到的幸福。
吃下了部分……
……暫時恢複了理智，看著被自己啃咬得傷痕累累的帕賽爾，薩卡哭泣著。
“……我……我做了什麽……”
他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的本質，不受控製的時候，甚至會毫無顧忌地傷害自己最愛的人！
“……我本來就快不能活下去了……契約的主人是有義務將契約者的身體完全吃下去的，我……我不想和你分開，如果……吃下吧，不要讓我的血和肉浪費了……薩卡，我是愛過你的，我……將我完全的吃下去吧，一滴血都不要浪費的吃下去……我……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殷切的眼睛看著他，帕賽爾笑了。
“……將我吃下去……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明白了。
薩卡明白了。
這是最初簽下契約的時候就寫好的未來，他到底還是不能逃出命運那無情的掌控。
“……我……我……吃下你的全部……我們……要永遠都在一起……”
淚水流出，淹沒他的痛苦，他如此的深情不能得到回報，隻有命運的無情。
這或許是必然的痛苦。
“命運之神，你……太殘忍了……”
哀傷的淚水，溫蒂妮哭泣著，而帕尼德，即將被力量的瘋狂壓碎的帕尼德卻以另一種滿足評價著。
“真是令人感動的真情……但是……薩卡……你是被命運選中的災厄之子……你將永遠被痛苦糾纏……直到……連眼淚也不能流出……”
“住口！”
第一次，薩卡有了殺人的欲望，他想殺死眼前的這個人！
“——殺了你！”
“殺了我？那麽，殺了我吧！對我而言，生或是死並沒有特別的區別，殺了我，我也不會恨你。”
帕尼德笑得猙獰，他是如此的快樂又是如此的痛苦，他在求死。
薩卡感受到他最深處的痛苦：“既然期待死亡，為什麽不自殺？”
“因為不能自殺。不論多麽的痛苦，被塔束縛的我們都不能自殺，不論何時，都不能自殺。”
喃喃地說著，溫蒂妮的笑容也是令人無奈的溫情。
或許是被求死心控製著，帕尼德將自己犯下的罪都坦白了。
“你想知道魔族入侵事件的真相嗎？那些事情……我知道烏克蘭多和薇薇安勾結，我……讓他們能進入……還有……桑德斯，她是我殺死的，她向我舉報拉塞爾……她讓我的計劃不能順利進行，於是我殺了她！”
“你……你瘋掉了……”
“你——”
異口同聲，搶在薩卡之前斥責他的溫蒂妮，顯然，在塔的黑暗深處，還有另一些秘密。
“可以這樣說，哦，對了，保羅也是我殺的。能死在我的手上，他真是覺得異常的榮幸。為了守護塔的秘密，他很榮幸。”
竟是個如此瘋狂的靈魂，薩卡害怕了。
“你知道塔和魔族的關係的最後一層嗎？塔確實有傳說中的第十層。在第十層，我們豢養魔族和人類的混血，將他們培養為爪牙，使用完畢就拋棄的爪牙。這是塔最後的秘密，永遠不能被任何人吐出的秘密。拉塞爾的大部分藥物都是這樣得到原料。這也是為什麽沒有任何魔族入侵的記錄，卻有學生被魔族附身。而這一次攻擊學院的魔族中的一部分，也是從地下湧出來的。”
在塔的最深處，是魔族？
難怪烏克蘭多會說出那些話。
所有的疑惑都不再是疑惑了。
可是，新的疑問也產生了。
“為什麽！”
“因為……因為你永遠都不能知道的真相！”
最後的一句話也是怨毒的詛咒，自知將死的他燃燒著身體，強烈的光刺激著薩卡的眼睛。
薩卡下意識的轉過頭，等強光消失的時候，帕尼德已經死了，他已經得到了他一直渴望的死亡。
在他死去的瞬間，鎖住賢者的奇怪**也消失了。
顯然，這裏的魔法是以他為中心施下，他死去了，於是被囚禁的人也自由了。
“……你過來……”
已經沒有太多的力量了，溫蒂妮溫情地呼喚著，薩卡走到她的身邊，這位溫情的女性將與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抱緊。
“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這裏的詛咒是以他為中心設下，雖然我們也詛咒了他，可是……詛咒相互製約，當他付出生命的代價，我們同樣會死去。我們是不能離開這裏的，我們……”
“我——難道我又做了……”
“你隻是將自己的真情告訴我們。”
伊莉莎伸出手，撫摸著早已不是可愛柔軟的孩子。
“可憐的薩卡，你的身上滿是傷痕，我……看見今天的你，我們真得很後悔……”
後悔？
為什麽她的口中會說出後悔？
“剛才的一切我都看見了，命運不斷地奪走對你而言重要的東西，我……寧可你早早就死去，也……也不用承受如此的痛……”
這是真心的愛著對方的時候才會說出的話語，伊莉莎一直都是愛著自己的，所以才會說出如此的話語。
“伊莉莎……”
“可惜已經沒有時間了，在奪走我們的性命的詛咒完全發動以前，我們要將我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關於這個世界，關於塔和魔族的真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