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我在聽到依諾說“意大利”這三個字的時候,除了世界杯的那一抹深海藍,除了圓麵餅上加橄欖油,香料和蜂蜜,在石頭上烤熟的披薩和莫薩裏拉幹酪的香味,除了夢幻般的水上城市威尼斯,我是說,除了這些大家都知道的東西之外,我還能擁有一點更私人也更熟悉的記憶。因為我以前的學校裏有位非常可愛的意大利外教,伊莉歐諾拉(Eleonra)女士。

除了她的意大利口音之外,給很多人留下印象的是她臉上總掛著真摯的笑意,兩隻大眼睛總是那麽專注地望著她的學生,似乎總是在思考著:我的心血都已經灌注進孩子的身上去了嗎?

因為這些,我對意大利有種是非常親切和安心的感覺。

所以,在大家在討論是否去意大利的西西裏島海底避難所的時候,我是舉雙手讚成的。

……

在離今天的10,000年前,西西裏島就有人居住了。

這座島處於地中海的中心,它的大部分為山地,在以前地震和火山活動就相當頻繁。

可是在全球性的災難過後,西西裏島附近的環境竟然表現的出奇的穩定,生態係統維持在比較好的水平上,這曾讓歐洲的地質學家們驚歎。

西西裏島海底避難所分為半潛和海底兩部分,在建造的時候遇到過很大的困難。

因為,要在水下生活有很多麻煩事。水的壓強相當於大氣壓的100倍。

也就是說,海底深度沒增加10米,水壓要增加一個大氣壓。

人類在發明出潛水器以後,最深可以潛入一萬多米。

但如果要在海底建避難所,供人類居住的話,那就困難的多。

芬蘭科學家率先提出:先修建半潛式的避難所,它是一個圓錐形的建築物,直徑大概有180米,占地麵積相當於兩個老特拉夫德球場。

半潛避難所建在了西西裏島水下20米的位置,水上高度有57米。

這座堅固的避難所共有19層,水下7層,水上12層,有100多個房間。

避難所的頂端裝有巨大的風力發電機,雖然不是每天都能保證供電,但是有總比沒有好。

海底避難所,是瑞典科學家提出來的方案,這個部分是由許多的抗壓球組成的,在這些球體裏,就是人類居住的空間。

空氣由海麵上輸送下來,並配有少量的小型潛水器。

這就是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海底路線已經在諾亞方舟的3D地圖上確定。

我們會沿著非洲大陸的海岸,從大西洋穿過直布羅陀海峽,進入地中海後,直接前往的西西裏島。

“我有個問題。”拉世德大叔說。

“什麽?”依諾問。

“等我們抵達西西裏島之後,要知道這個避難所唯一的入口在海底。”拉世德瞧了瞧我粗略畫出的建築結構圖,露出困惑的神色,“我們怎麽才能和裏麵的人取得聯係呢?”

“這個不用擔心。”依諾嗬嗬笑了起來,“我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孫和我說過,上麵的半潛避難所雖然是封閉的,但是有透明鋼化玻璃窗,裏麵的人是可以看見我們的。”

拉世德大叔聽依諾這樣說,好像暗自鬆了一口氣。

諾亞方舟這時候正在慢慢的下潛,我們新的小船長正在控製室裏樂著呢。

終端控製台的中央,一個帶翅膀的小女孩正在飛快的打出組合指令,輕巧的手指流水般的滑過密集的象形符號。

如果,不是在諾亞方舟上,我們一定會以為在她的指尖下,所流淌著的是深情飄逸的樂章。

6月8日至9日下午5點,諾亞方舟在在瑞亞的控製下,以最低速度在海底行駛。

原因是我們的身體再撐不住,那種從極寒突然到極熱的溫度變化。

不過,就算是諾亞方舟的最低速度,在我們離開達喀爾後5個小時,還是走完了行程的一半。

我躺在水晶房間的環形沙發上,望著房間上方,上麵都是古歐洲風格的咖啡色塗裝,還有名貴的櫻桃木,紋路清晰可見。

純實木的雕刻和水晶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另外環形沙發上配置著各種精致的銅製把手,使這個房間中的水晶紋路、角、線條等細節渾然一體。

我突然發現這個房間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藝術品,而我以前都沒有時間靜下心來好好欣賞過。

“依諾,我想設計方舟的一定是個追求質樸而又崇尚唯美的生命。”

“呼嚕……呼嚕……”我往依諾那一看,他居然坐在地上就睡熟了,我對他無語。

我們的諾亞方舟現在大概在水下兩米的位置,我見大家都睡了,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他們。

我把我身旁平時隨身攜帶的背包拽了上來,然後伸手進去摸摸裏麵還有些什麽,從沙漠回來後就一直沒動過。

包裏就三樣東西:針葉草和M16自動步槍子彈裝在一起的小塑料袋,一個以前撿到的舊煙鬥,還有一聽避難所帶出來的桃肉罐頭。

一個月的補給現在就剩下了這麽點東西。罐頭被擠的軟塌塌的,不知道是不是壞掉了。我知道最好在這果肉徹底爛掉、完全沒了用處之前把它吃下去。

於是我從包裏掏出罐頭,然後拿起開瓶器向它發起了攻擊,終於把罐頭的錫蓋子撬開了。我一邊嚼著果肉,吮著果汁,一邊看著眼前房間的水晶牆順著海流往前推進。海水帶著白色泡沫在水晶房間外奔流,衝出了許多細小的溝槽,溝槽出現後又慢慢的一點點消逝。

我把空罐頭盒子扔到了一邊,心想:設計出方舟的人真可謂是天才,智商一定和我不是一個級別的。

我一個人走到了控製室,看到瑞亞還是趴在終端係統上,不時扇動著她的翅膀。

“瑞亞。”

“我在,什麽事?”她頭也沒回的就問道。

“我隻是想問個問題,我想你可能知道。”

“有話直說吧,不用饒彎子。”

“你知道諾亞方舟的設計者是誰嗎?”

“你們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是誰設計的,我又不是地球人。”

“這樣啊……”我有點失落。

“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覺得設計建造這艘飛船的人付出的心血可不是為了完成設計,那是一種純粹的陶醉。”瑞亞邊說邊撫摩著控製台,“奇怪的是,我們的星球上也有跟這個類似的交通工具。”

“飛船?你說諾亞方舟是飛船?怎麽回事?”

“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你們所謂的諾亞方舟可是一艘了不起的宇宙飛船。”

“什麽!你沒跟我開玩笑吧?”我用顫抖的手扶住控製室的牆壁。

“騙你又沒好處,真是的。這艘宇宙飛船可是件藝術品,它身上有一種精巧的美麗——外殼光潔無暇,穩定的後掠翼就像一柄雙刃長劍,還有生物光湮滅金屬用來代替傳統引擎,完全是一切搭配得恰到好處的完美作品。你在船上呆這麽久了,都沒發現嗎?”

我一時楞住了,直到諾亞方舟外海流的呼嘯聲把我喚醒,才發現我已經一個人不知不覺地走回了水晶房間。本能的驅使讓我把手伸向了水晶牆壁,上麵冰涼冰涼的,很舒服。我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諾亞方舟的時候,那方舟前端外殼上的紋路,分明就是獨眼巨人的那隻大眼,正在睨視著上方的天空。

房間外,海水正輕輕地劃過方舟的船身,輕巧無聲,平靜安詳。

6月10日,晚6點,我們抵達了地中海中央的西西裏島。

準備上岸的時候,我想,我眼前的這應該就是海岸了。

直覺是這麽告訴我的,但是又不隻是直覺——我那被幾萬年前就存在的宇宙飛船弄的亂七八糟、一團糨糊的大腦還殘存著一點點判斷力。

從睡袋上拆下來的指南針在我們意料之中的沒有起到作用——它的指針先是顫顫巍巍地指向北方,然後突然晃到了南方。

“如果不去西西裏,就像沒有到過意大利:因為在西西裏你才能找到意大利的美麗之源。”這是格斯在1787年4月13日到達巴勒莫時寫下的句子。

不過現在,我們眼前的肯定不是格斯所看到的西西裏了,昔日的峭壁還在,綿延南北,無盡無涯。

在我們身前身後,滿布著灰色粉塵和黑色灰燼。細小的沙塵堆得有我們膝蓋那麽高,因為我們的踩踏而滾滾飛揚,讓我透不過氣來。

到處都是灰燼,有的還被海水攪成黏稠的灰漿,我們頭頂的天空依然陰沉墨黑。

“我們還是要……帶上防毒……麵……”依諾不小心吞了一嘴灰。

“對不起,”看樣子他是在對我在說話,“我沒聽太明白——”

“防毒麵具!孫!”這回我聽明白了。

我們重新回到方舟內,依諾決定讓坦根的族人和其他人留下來,隻許上次進沙漠有冒險經驗的七個人戴上了防毒麵具才能出來。我抬頭重新觀察周圍的環境,隻見瑞亞姿勢優雅地站在灰堆頂上,正朝我們咯咯地笑。

“你覺得我們的世界怎麽樣,瑞亞?”我問道。瑞亞淒慘地搖了搖頭。

“不怎麽漂亮,是吧?”我說,“看看你周圍吧。塵土,沒有別的,全是塵土和灰燼,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這裏——以前很美嗎?”

“當然,西西裏島以前是意大利最美的地方,到這裏還可以吃到口味不錯的海鮮料理,可惜……”我失望的歎了口氣,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變化會這麽大。遼闊而富饒,氣候溫暖風景秀麗,盛產柑橘、檸檬和油橄欖,曆史上被稱為“金盆地”的西西裏島已不複存在。

“依諾!”我朝越走越遠的他喊了一聲,他才發現自己已經離我們整個隊伍很遠了,於是放慢了腳步。

“西西裏島範圍很大的,你可是我們的主心骨,可別落單。”我跟了上去對他說。

“好的,我下次注意。不過話說回來,在這裏要找到半潛避難所還真是有點困難。”

“應該很明顯的,這島上的高樓就它一座,放心吧。”我轉身又對後麵的五個人說,“大家隻用沿著海岸走就行,避難所就在海岸邊上,不用進島內冒險。”

“明白。”拉世德和伏尼契教授應道。

為了不太靠近灰色粉塵,我們在一片犬牙交錯的礁岩上穿行。

“那是什麽?”瑞亞扯了扯我的衣服。

我看瑞亞正盯著什麽東西在看,就朝她瞧的方向看去,隻見塵灰彌漫的空中,一堵高牆隱約顯現。

“這牆是誰建的?”我問教授。

“古人。”伏尼契教授說。他的牙齒咯咯作響,始終沒扭頭看一眼那堵高牆。“它一直就在那裏。”

一直。

我看著正漸漸顯現出來,延伸到海岸邊的巨大高牆,感到它確實非常古老。

非常非常古老。

也許可以回溯到希臘文明的早期,或者是拜占庭人建造的也說不定。誰知道呢?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