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第36章 等一個人(2)

我有些氣憤,看著自己的東西在她手上,便喊道:“你這個小偷,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我……我不是小偷,這是我撿來的。”小女孩不安地辯解道,原本雪白的臉上也開始多了一抹紅色。

我見她不承認,便要上去搶,嘴裏依舊說道:“你就是個小偷,這種彈珠隻有我有,你是從哪裏撿來的,不要臉,偷我的東西還不承認!”

那小女孩漲紅著臉呆呆地看著我,我毫不客氣地一把從她的小手裏抓過那兩顆屬於我的彈珠,然後快步走下台階。

我找了塊空地繼續玩我的彈珠,很快,彈珠的樂趣就讓我忘記了那個在門口哭泣的小女孩,我的眼裏隻有彈珠和自娛自樂。

突然,一襲深藍色旗袍飄到了我麵前,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一位漂亮的阿姨。如果說我為什麽會一眼就能記住她的模樣,恐怕除了她那精致的臉龐之外,更加重要的是她細白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紫色痕跡。

“雨兒說想和你一起玩,你能帶她玩一會兒嗎?”一種幽幽的聲音從她的口中吐出。

“雨兒是誰?”我收起彈珠反問道。

她指了指那個哭泣的小女孩說道:“雨兒,過來,跟這位小哥哥一起玩。”

那個隻穿著紅兜肚的小女孩一步步地走了過來,好像生怕我不答應,還不停地扯著自己的衣服角。

小時候,我是不怎麽喜歡帶著小妹妹這種角色的,但是那位漂亮的阿姨把手掌一攤:“這個送給你。”隻見她手中多了一個新奇的玩意兒,一個用紙做的小玩偶,這玩意兒有點像現在紮的那種紙人,用紅色和藍色白紙糊起來的,慘白的臉上用胭脂染成了紅撲撲的顏色。

這種東西,我見過,在村裏一些老人的葬禮上,對於那個歲數的我來說,什麽都是好奇的,而且這類東西隻能知道隱約是大人不讓我玩的,越是不讓玩的東西,就會覺得越發好奇。

就這樣,我接了那個紙糊的娃娃,也跟那個叫雨兒的小女孩成了好夥伴。

小孩子總是特別容易累。每當我玩累了,便會昏昏欲睡,等醒來就會發現自己在家裏的**,那時候我對於夢的認識完全沒有概念。

越來越多的入睡後,我就進入了那座祠堂,雨兒成為了童年裏缺少玩伴的我的一個很好的小夥伴。

雨兒很漂亮,很像她的媽媽,但是每次我們都是在院子裏玩,對於那個開了鎖的門裏的世界,我依舊不知。

那位漂亮的阿姨是雨兒的媽媽,有時候我也能聽到從那屋內傳來她的啜泣聲,有時候也能看見她倚坐在那門檻之上,雙手撐著自己的下巴,一副哀愁的樣子。隻有在雨兒玩得很開心的時候,她才會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那身具有典型民國時代氣息的旗袍把她的身材完美地襯托出來,最上方的蝴蝶扣總是係得緊緊的,偶爾不經意間,脖子上還是會露出那一圈紫色。

有一次,雨兒很開心,她說要跳舞給我看,也是那一次,唯一一次,我進入了那道門。

那是雨兒的“家”,那個“家”裏的房梁上掛著一根麻繩,麻繩的下方便是一口沒有上漆的大棺材,棺材是蓋著的。

對於這玩意兒,我可一點不陌生,甚至不害怕,因為在那個農村裏還沒有普及火化的年代,家裏有個老人的,最重要的就是為自己準備一口棺材。以木材和木頭的厚度最為講究,通常在人還活著的時候,這棺材是不上油漆的,隻有在病危之時才會召集工匠刷上油漆。

所以這種不上油漆的白皮棺材幾乎農村家家戶戶都有,沒什麽好驚訝的,在我的眼裏就和一件普通的家具是一樣的。這東西經常會成為我們小時候捉迷藏的藏身之所,甚至會在玩累了的時候,躺進去睡一覺。

雨兒就那麽麻利地爬上了這口白皮棺材,然後便在這棺材之上開始了她的舞蹈表演。我依稀記得她的動作很古怪,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舞蹈,她不停地重複著一個動作,那就是雙手握空心拳,接著便像是拿了個東西一般往自己的脖子一套,然後就雙眼朝上翻著,舌頭朝外一吐。

我被她這滑稽的舞蹈逗得捧腹大笑,沒想到雨兒的媽媽卻已經出現在了房間的西南角落裏,她很嚴厲地罵著雨兒,雨兒很委屈地嘟著小嘴說道:“我隻是在學媽媽。”

我見勢不妙,便趕緊帶著雨兒出去了。雨兒偷偷告訴我,她媽媽讓她不要再帶我進那個房間。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我便開始一直發著低燒,咳嗽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我媽也覺得奇怪,因為無論白天我咳得多厲害,可是一到夜裏,睡著了的我就怎麽都不會咳嗽了,連燒都會退掉,一醒來又繼續咳。

日複一日的白天求醫、晚上正常終於讓我媽都要崩潰了,醫生檢查隻能開些常規藥,可是一直都不見效。

查文斌問我:“小憶,那你現在還會和那個叫雨兒的小女孩玩嗎?”

我搖搖頭道:“不會了,從那天雨兒被她媽媽罵了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了。”

我隻顧著看那隻金黃色的小蝌蚪,它的模樣很是可愛。

“小憶,你過來。”查文斌不知何時手上多了一個東西:一個用紙紮的小人,跟雨兒她媽媽送給我的差不多,隻是這個要難看一些。

說實話,查文斌幹這個紮紙人的活兒,明顯不在行,他手上那東西我沒有半點興趣,但是他卻讓我拿去,在身上藏好。

當晚,查文斌便和我們一起回了我家,然後一直到我入睡,我又再次見到了雨兒。

雨兒的衣服似乎萬年不換,依舊是那一套,她也似乎永遠不知道冷,兩隻蓮藕一般的小手臂露在外頭,對於我的到來,雨兒很高興,她扯著我的衣服一個勁兒地喊“哥哥”。

倒是雨兒的媽媽有些詫異我的到來,她隻在那門前匆匆看了我一眼,便又重新回到那屋子裏了。

院子裏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那是布鞋和稻草之間摩擦產生的聲音,輕而穩。

我回頭一看,是查文斌來了,他隻是在不遠處盯著我們笑,不,確切地說,他是在盯著雨兒笑。

雨兒對於這個陌生人的造訪顯得有些拘謹,她不知所措地躲到了我的背後,還時不時地把小臉露出來瞄一眼查文斌。

“你就是雨兒嗎?”查文斌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問道。

雨兒的膽子比我想象中要小,她沒有回答,但是我替她回答了:“是的,文斌叔,她就是我跟你說的雨兒。”

此時的查文斌,穿著一身普通的衣服而來,他沒有帶平日裏最讓我眼饞的那柄七星劍,也沒有背那個破爛不堪的乾坤袋,隻是一個很普通的扮相。

查文斌走了過來,他伸手想去摸摸雨兒的腦袋,可是雨兒卻始終躲著他。最終,他的另一隻有些彎曲的手從背後拿出一樣東西遞給了雨兒,那是一個用紙糊的女娃娃,比我的那個要好看些。

“拿著玩去。”查文斌把那個紙娃娃塞到雨兒的小手裏,借著這個機會他終於摸到了雨兒的小腦袋,然後笑著跟我說道,“小憶,你帶她去那邊玩去。”他所說的是祠堂的東邊。

雨兒對於這個禮物似乎很喜歡,曾經她的媽媽給過我一個男娃娃,可是後來我卻怎樣都找不到了。我拿出查文斌給我的那個紙娃娃和雨兒的這個湊成了一對,兩人很快便進入了那個童年裏都會玩的遊戲:過家家。

查文斌背著手漫步在這個祠堂裏,很快他的視線就停留在了那敞開的門裏,他就站在門外,不進去也不動,隻是靜靜地看著。

一個曼妙的女人帶著一絲哀愁站在了門前,她上下打量著這個陌生人,也是,這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人來過了,若不是因為雨兒吵著要個玩伴,又怎麽會……

她歎了一口氣,原本她已經打算讓那個和雨兒一起玩耍的小男孩走了的,怎曉得今天又來了,她知道再這樣下去,這個小男孩也將命不久矣。

“為什麽不走?”查文斌冷冷地問道,已經完全沒有剛才那種對雨兒的笑容。

那女人豈會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隻是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隻需要動一動手,自己便魂飛魄散了。

“等一個人。”她哀聲道。

查文斌此時已不同往日,雖然那本《如意冊》距離參透還差得遠,但他的道術已經遠比過去高明多了。手指一撥,一枚符紙已躍然於指尖,隨時都會飛向那屋內的棺材之上:“要不是看在你收起了那個娃娃,恐怕你們娘兒倆現在已經沒有機會站在這裏了,既然知道人鬼殊途,又何必執念?”

“我……”那女子知道自己犯了錯,她不敢再狡辯。她把那個紙娃娃給了我,讓我得以成為雨兒的玩伴,但是陰間的東西,陽間的人豈能拿?日子久了,陰氣侵入人身,即使不得病,恐怕也會遭難。

“我是看雨兒太可憐了,她想有玩伴,每次看見別的孩子在這大院裏玩,她都隻能躲在這窗戶後頭偷偷地看。她是無辜的,請先生高抬貴手。”那女子說完,已經給查文斌跪下了。

查文斌倒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他雖是道士,就免不了跟這些東西打交道,但是有一條也是學道之人最為忌諱的,那便是陰間的鬼不得和陽間的人有絲毫瓜葛。

古往今來,多少人鬼情緣都不得善終,就是因為一個相隔:陰與陽!

查文斌歎了口氣道:“明日傍晚,我送你們母女上路,來世找個好人家。”說罷,查文斌便要回頭,準備帶著我離去。

不想,那女子竟然啜泣道:“求先生讓我自生自滅,若他不來,我便不走,我已經等了他六十年了,他說過會來帶我走的。”

有癡情的人,自然也有癡情的鬼,鬼魂的存在本就是因為一種執念,不放下,則不輪回,他們靠的便是這心中的不放心。怨由心生,愛亦是如此。

查文斌的身子背對著那女子,他看到的是那個叫雨兒的小丫頭和我在一起瘋玩的模樣,說道:“你難道不想讓這個可憐的孩子堂堂正正地走在這世上嗎?”

月光下,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在地上玩著過家家,其中那個男孩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而那個女孩的身後隻有被月光照得雪白的大地。

查文斌起身抱起我,然後把我手中的那個紙娃娃一並送給了雨兒,摸摸她的小腦袋說道:“明天,你就會有更多的朋友一起玩了。小憶,我們走了。”

查文斌在邁出祠堂的時候,頓了頓身子,問道:“他是誰?”

“他叫陳放,是我家的一個下人。”那女子的聲音還帶著一絲哽咽。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查文斌已經和阿爸出去了,床頭那個我藏著的紙人也不知去向,阿媽摸著我的額頭,我還在繼續低燒著,似乎情況比之前更加糟糕了。

阿爸帶著查文斌來到村頭一個破落戶家裏。這座房子真的很破,土坯房,上麵用石板作瓦,通常是外麵下大雨裏麵下小雨。這座房子裏,住著一個老人,很少出門,我也隻見過幾次,在我們這些孩子的眼裏,這個老人似乎是個瘋子。他很髒,身上有很多虱子,即使他偶爾出來買點東西,我們孩子遇到了,也都是避之不及,生怕他身上那些傳說中的虱子會蹦躂到我們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