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生死門(1)

人有得選擇嗎?有時候是沒有選擇的,一如查文斌這般,他對於探險並不熱衷,如果可以選擇,他想要的是咒文和符紙,是香火與羅盤。

撥開那堆亂石,腳下是一塊平整的浮雕,上麵畫的東西是一隻惡鬼。這惡鬼手裏拿著一個人頭,腳下踩著兩個苦苦掙紮的人,嘴裏還咬著一隻人的胳膊。

浮雕雖然看上去麵目猙獰,但是就這雕刻的技藝而言,已實屬上品。

道觀,這是老刀告訴查文斌的,自古正邪不兩立,一個道觀裏,居然會出現一隻惡鬼的浮雕,這是一個超乎常理的存在。如果老刀沒有說謊,那麽這裏還真的不是看上去這麽簡單。

浮雕很重,這在古代的建築學裏並不少見,很多地宮的入口都會壓著這麽一塊東西,沉重和巨大是它們的象征,諸如大山這般的好勞力,也拿它毫無辦法。

好在聰明的人永遠不會缺乏的便是辦法,無論多大的難題。杠杆原理,這是一個簡單而有效的辦法。超子很快就在這片廢墟裏頭找到了一根粗壯的木頭,看樣子,這東西應該是當年用作殿上的大梁,經過了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這根梁,依舊結實,看不出腐爛的痕跡。這足以說明,當年建造這座大殿的人有著何等的權力與財富。

五人合力,這塊重約千斤的巨石,被一點點緩緩地挪動,一個深邃而幽暗的入口就這樣被悄悄地打開。撲麵而來的氣味,查文斌很熟悉,這是一種帶著死亡的氣息。

台階,盤旋而下的台階,就像史料中記載的那般,這山裏果真別有洞天。

四五盞的射燈,緊挨著,走在這台階上,讓人壓抑得不行。低頭看下去,燈光被黑暗轉眼就吞噬了,見不到底。

空****的,除了黑暗和腳下的台階,陪伴人們的便隻有那“沙沙”的腳步聲。

不知不覺,這幾人已經走了有兩小時,每每朝下看一眼,都是看不到邊際的黑暗。人最怕的便是這種感覺,一條看似永遠沒有盡頭的路,行走在這裏,崩潰是會隨時來臨的。

“你究竟是想把我們往哪裏帶?這種鬼地方,老子多一分鍾都不想待了。”說著,最前麵的超子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條台階本就很窄,他這一停,整個隊伍便都停了下來。

“不知道。”老刀的回答簡單而幹脆,他的確不知道這是哪裏,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冷血而又堅強的老刀了,從昆侖底下那口棺材裏爬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他了。

“那你把我們弄來是幹嗎的?”

“不知道。”回答依舊是這三個字。

超子想發作了,2他已經受夠了,不僅是超子,就連一向淡定的卓雄也想發作了。查文斌趕緊攔住這兩人,他試圖把眾人心頭那壓抑的情緒平複下來,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難受。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這山並不高,而我們一直在朝下走著,按照這個距離走,我們現在都已經在地下很深處了,可是周圍的溫度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空氣裏的含氧量也沒有對我們的呼吸造成任何影響,這倒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麽事?”

“走不完的台階,隻有在一個地方有,那便是通向陰間的道路。據說有的人,在下樓的時候,會突然發現這台階怎麽走都走不完,於是他便一直往下走,一直往下走,到了第二天,人們在一樓的樓梯口,發現了他的屍體。”

查文斌接著說道:“這和鬼打牆不一樣。鬼打牆,人走的最終結果是一個圓,而我們走的是台階,一個通向無底深淵的台階。下樓的人,永遠都會往下走,而不會回頭,因為他的出口是在下方。但是你如果再回頭往上走,又未必能找到回去的路,於是便被困死在這看似簡單的台階之上,簡單點說,這就是一條通向死亡的台階。”

死亡,這是每個人都需要麵對卻又恐懼的詞匯。

“那我們就被困在這裏了?”超子有些怒不可遏,並不是他怕死,而是不願意死得不明不白。

查文斌轉過身去看著老刀,現在這張臉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刀的目光並沒有閃躲,兩人就這樣對視著。

“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帶我來這裏了嗎?”

老刀破天荒地冷冷一笑,道:“以你的能力,還能看不透嗎?”

查文斌也冷冷一笑:“你不是老刀,我算過,他早已離開人世,而在你的身上,我能感覺一絲熟悉的氣息,攤牌吧,我不喜歡這樣猜來猜去。”

“哈哈!”老刀突然狂笑起來,“查文斌!你知道這是哪裏嗎?這是死亡之淵,這裏是土伯的道場,沒有你,我便開不了這門,開不了這門,我就回不去,我回不去,你們誰都別想回去!”

“我和這門有關係嗎?”

“有,太有關係了,想知道那個該死的老頭最終是什麽下場嗎?”

“哪個老頭?”查文斌雖然不解他說的是什麽,但肯定的是,他明白,這件事或許八成真的跟自己有關。

“對,我差點忘記了,你們失去了那段記憶。查文斌,我不得不說,你們的命真好,想找回那段記憶嗎?想的話,就去這下麵找,他不過是土伯的子孫罷了。”

查文斌笑道:“鬼帝土伯,那麽你又是誰?”3

“我是誰?哈哈,我如果告訴你這個廢物,如果不是你,一切曆史都會被改變,你信嗎?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你不繼續,我毀了,你自然也就毀了!你可以死,但是我不能死,我死了,你也就隨著我去了。這輩子,你都別想明白,下輩子,下下輩子,你也都不會明白!”

“你給我去死吧!”超子再也受不了了,不知何時,他已經衝到了老刀的身邊,對著他那狂笑的身軀,狠狠地一推,這台階本來就很窄,又沒有欄杆,老刀的身子一個趔趄,瞬間消失在了黑暗裏,可是在這個空****的世界裏,老刀的笑聲卻依舊響亮,隻是那笑聲越來越弱,越來越遠,竟真的像是跌進了無底的深淵。

“超子你瘋了,這是殺人你知道嗎?”卓雄抓住身子有些顫抖的超子吼道,這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被他推下去了。

“不是人,但是他也不是鬼,真正的老刀已經死了,他不是老刀,隻是我很奇怪,我看不透他。”查文斌蹲坐在地上,眼神有些迷惘。

“那現在呢,我們該怎麽辦?回頭,還是繼續走?”卓雄問道。

看著這四周光禿禿的牆壁,抬頭向上看看,再向下看看,始終是黑暗,查文斌的心頭第一次不知道方向在哪裏,突然他站起身來說道:“我們幾人兄弟一場,我要走的是一條危險的路,我不能帶著你們去冒險,如果,你們可以走回去,就繼續往回走,記得出去後幫我照顧好我兒子,但是如果發現向上走已經超過了回來的距離,就不要再走了,那麽我也會在下麵等你們。”

說完,查文斌朝著旁邊的黑暗,縱身一躍,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這樣消失了,連哼叫聲都沒,查文斌就這般離開了。

那段話,算是查文斌的遺囑嗎?留下驚愕而無措的三人,超子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也要跳下去,就如在那瀑布頂端的時候,他想追隨查文斌而去那般,還是卓雄拉住了他。

“放開我,如果你們怕死,你們可以上去!”

“啪!”這是卓雄第一次動手,他狠狠地給了超子一個巴掌:“文斌哥是怎麽說的,讓我們找出口,如果找不到,他會在下麵等我,不是我怕死,是我得聽他的話!”

人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可這向上的台階,走豈是那麽容易?

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每一步,都是那麽讓人難以接受。他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引到了這兒,查文斌又那麽莫名其妙地跳了下去。如果,超子不動手推老刀,查文斌會不會走?可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道的存在,是不會拘泥於過去4與未來的,是不會拘泥於生和死的,它的存在,無時無刻,它的存在,遍布每一個看不見的角落。是地獄也好,是死亡也好,查文斌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循環到死的台階,永遠都是走不出去的,一如他們現在遇到的一切。

人就是這樣,明知道是個死循環,還是會去走,還是會去試試,殊不知,當從終點又重新回到原點的時候,隻需要站在外邊看一眼,便明了。

查文斌走的這條路,便是如此。

他從這個“老刀”的眼神裏,看見了一點東西,可那點東西是什麽,隻有他自己明白。於是他便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如果他查文斌真的走了,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會停止。

看著手上的表,時間已經過去四小時了,雖然通常是會說下坡的路走起來會比上坡要快,但這個速度對於他們幾人而言,是不成立的。

一開始抱著冒險和未知的態度,他們下這台階的時候走得並不快;相反,回去的時候幾乎是用跑的。此時時間已經六點多了,按照這個季節,天也應該早已大亮了。

抬頭看著天空,並沒有一絲亮光從頂端投射下來,這裏就像是一口永久漆黑的井,而井蓋在你親手打開之後,又嚴嚴實實地合上了,或者幹脆說,那口井的井口已經消失了。

這是一個多麽讓人絕望的結果,或許查文斌早就已經看明白了,所以,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一條未知的,甚至有可能直接喪命的路。

他敢跳,並不代表他不怕死,而是他明白,以那個“老刀”的身手,又怎會輕易地就被超子那麽一推就給推下去了呢。那種狂笑,是嘲笑,是一種**裸的藐視,於是他決定放手一搏,隨那人而去,既然進來了,又有幾分把握是打算活著回去的?

就和那通向地獄的台階一般,人之所以會被這種看似簡單的台階循環到死的原因,是因為人始終是在台階上來來回回,因為他的腳下隻有這一條看似是路的路,人從未去想過離開這條路,離開這條台階會是怎樣?因為擺在人的麵前,如果有一條看得見的路,人是不會去選擇其他路的,這就好比起了大火的高樓裏,隻有當被火勢逼得無路可逃的時候,那些平日裏看似膽小的人才會選擇用跳樓這種方式來逃離,雖然人知道從這樓上跳下去生還的概率同樣很渺茫,但是他照樣會去選擇。

在絕境裏,選擇另外一條路,是因為人已經無路可走。如果這條看似可以走但是永遠都走不通的路一直存在,人就會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死亡。

回頭看看,路還在,可是這條路已經不是原來的路了,就像世界上你不5可能兩次跨進同一條一模一樣的河流一般,回去的路也依然不是你原來走過的路。

一條簡單而又複雜的台階,一個無限循環到死的空間,一個看似簡單卻又沒法參破的道路,這就是那位能被稱為“鬼帝”的人替世人修建的。

地獄和陰間才是最可怕的嗎?油鍋和刀山才是最不能逾越的嗎?

不,人最終不能戰勝的不過是自己罷了。明白了這個道理,什麽台階、什麽黑暗都不是那麽重要。隻要你願意,哪裏都是路;隻要你願意,也同樣哪裏都是道。

道法天,道法地,道法自然,萬物皆為道,也皆能成道,可人如果一直拘泥於腳下,又如何才能真正成道!

於是,跳出這個循環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醒來了。

周圍沉浸在一片亮光之中,朦朧的白色光線,有些晃眼。像是那個年代剛剛流行的舞廳頂端,可惜的是,查文斌這樣的人是從未去過那樣的場合的。

查文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身上有些疼,應該還不至於斷了筋骨。抬頭看看,一片白茫茫的,都是有鵝蛋那麽大小的石頭在發著白色的光芒。

“夜明珠?”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這裏,這是一種名貴的石材,也就是熒光石。在過去,夜明珠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可是這裏似乎有數不盡的夜明珠,一直在向遠方蔓延而去。

再抬頭看看,他找不到自己落下來的方向,似乎這裏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不知怎的,他就來到了這裏。

有一根接一根的巨大石柱在頂著兩邊的拱頂,對稱地矗立。

真是一座有些宏偉的地下宮殿,能修建這座宮殿的人,已經不能用權勢來形容了。就連那秦朝時期的始皇帝,也未必就能把他那座皇陵修建成這般模樣。因為漫天的熒光石,並不是簡單用於裝飾照明,它們是按照天上的星象有序而複雜地排列著。

每一根石柱上,都有著一條盤旋而上的應龍,時而張揚,時而怒目,每一條都代表著不同的情緒。這些龍,就像是這座宮殿的守護者。

腳下,是被平整的石塊拚接平鋪而成的,上麵厚厚的一層灰燼,像是在向查文斌宣告著曆史已經把這裏遺忘。

頭頂上的熒光石,是從這兒開始向裏麵蔓延開來的,所以在人的潛意識裏,就會想著往前去看一看,查文斌也沒能例外。

身邊的東西也都還在,試了試,還好,自己還能走,於是他便開始往裏走。

不知怎的,走在這座大殿裏,查文斌似乎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總覺得自己曾經來過這裏,雖然他隻是一個出生在鄉下的6小道士,可就是覺得好熟悉。這種熟悉,很快便驗證了,因為他開始見到了一些更加熟悉的東西——壁畫!

壁畫,這是一個古人向後人傳遞信息的唯一簡單而又直觀的辦法。

站在這一麵壁畫前,查文斌呆立了。

畫像中刻畫的是一個身背長劍的男子,他的身後跟著一隻隻有三隻腳的蟾蜍,他的麵前是一口巨大的棺材模樣的東西,他就站在那棺材前麵。

如果這是巧合,那麽查文斌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畫中的男子就是他自己,因為這個男子的身上還背著一個袋子,而那袋子卻被巧妙的工匠刻畫上了一個小小的八卦。

今日的查文斌,為了方便上山,他並沒有穿道家長袍,而是一身簡單的休閑服,正是這件衣服,也被幾乎一模一樣地刻畫在了畫中人的身上。可以說,那個年代沒有照片,如果有,那麽這幅圖,除了三足蟾不在之外,其餘的便和現在的查文斌是一樣的,就像是對著他今天的照片刻畫上去的。

這個發現,不亞於我們打開一口幾千年前的墳墓,卻發現墓中懸掛的是自己的照片那般恐懼。所以,查文斌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和紅腫告訴他,這不是在做夢,這是真實存在的。

這片空****的大廳裏,除了自己和那隻小蝌蚪,他暫時感覺不到第三個活物,他在想,那個“老刀”又去了哪裏?

因為地上的灰燼夠厚,人踩在上麵,便會留下腳印,很快,他便在另一側,找到了這麽一排腳印,腳尖的方向是朝著裏麵走的,所以查文斌很快便決定沿著這串腳印繼續,那個人的身上背負的東西一定才是他真正想要找的。

這條道很長,查文斌想,如果這真是鬼帝土伯修建的,那麽他一定是把當時全天下能發光的石頭都找來了,因為這裏的熒光石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不可思議。到處都是慘白的顏色,這種白,讓人覺得有些瘮人。

走了約莫有三百米的路,前方出現了一扇巨大的石門,門是虛開著的,並沒有關。站在離那門不過二十幾米遠時,查文斌發現了異樣,這門裏有“人”!

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人!

有的人穿著紫色、黑色的壽衣,也有的人穿著普通的衣服。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這些人不知是從哪裏來的,他們的眼神是迷離的,就這樣憑空出現在了這座大門口,然後一個個便躍了進去。

查文斌是何等人,他會不知道這些不是“人”,而是魂嗎?但是他會怕魂嗎?不會,所以他決定進去看看。

剛想挪動步子,卻覺得自己肩頭有人一拍,查文斌知道7這種地方,出現人的概率是極低的,所以七星劍“噌”的一聲出鞘,扭頭便準備好了這一擊,卻發現身後站著的是一個自己太熟悉的人。

看著那張臉,查文斌心頭的五味瓶都像是被打翻了,他覺得眼睛一濕,喃喃喊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