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流洶湧
聽得那邊好像打起來了，林濤這邊宿舍的幾名隊員趕緊跑出去，準備勸架。結果還沒等他們上去，那邊自己反倒勸上了。隻見賈秀全和陳東兩個人把已經衝到門口的張崇來拉住，一邊跟林濤他們嚷道，“拉住他，拉住他。”林濤回頭一看，原來是陳方平。
池明華和張惠康已經把陳方平勸住了。這時候在隊內打架不是開玩笑的，鬧不好就直接除名。賈秀全招呼大家一起回到宿舍，勸解之下大家才明白，這倆家夥的脾氣真是一個賽一個暴。事情起因就是因為大家彼此在報籍貫，賈秀全和陳東都是大連人，張崇來則是青島的，而陳方平則是從湖北武漢來的。
聽說後，張崇來無意中就多了一句話，沒想到武漢還有會踢球的。結果就把陳方平給招惹上了，立馬跳起來要張崇來把這句話收回去。張崇來哪是會認輸的，理都沒理陳方平。結果陳方平怒火一上來，就出現了上麵那一幕。
賈秀全和陳東和陳方平都是八一隊來的，早就知道他這個脾氣。沒想到張崇來脾氣更暴，一聽之下，脫了隊服就要向前衝，慌得這倆急忙跑上去拉架。不過看上去兩人的脾氣是來得也快，去得也快，這不還不到一分鍾，兩人又在互相嘻嘻哈哈了。
張崇來一家四兄弟，名字最後一個字連起來就是“奮發起來”，他是老小。二哥張崇發在山東隊踢球，個子不高，但是動作靈活，所以人稱“鮁魚”。到了老小也踢球的時候，大家也就順口叫“小鮁魚”。不過這家夥可是典型的山東漢子，長得人高馬大，現在的身高就快185公分了。照他自己的說法，他們家的精華都到他一人身上了。
張崇來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在林濤的記憶中，兩年之後他跟著國家希望隊出訪突尼斯，結果在場上和另一個山東人王東寧一起大打出手，追得突尼斯球員狼奔豕突，堪稱戰果輝煌。但是隨即而來的後果就是，胡－耀－邦為此親自批示“什麽希望隊，簡直就是沒有希望隊”。張崇來再也沒有入選過任何一支國字號隊伍，一個原本可以在中國足球發揮更大作用的球員就此隕落了。
林濤也不知道如何來避免這一切的發生，唯有指望張崇來自己早點成熟起來。
訓練正式從第二天開始。早晨六點鍾，天剛蒙蒙亮，全體隊員就開始起來跑步。而在足球場邊的鐵絲網下，一些起早的球迷也早早趕來了，跟著隊員們一起做鍛煉。依稀的晨光將他們的身影刻畫成一道模糊的剪影，就那麽堅定而頑強地屹立在場邊。林濤一邊跑圈，一邊不時瞟著那一道剪影。他不知道，到底要有多大的傷心和絕望，才會使得這些球迷冷卻了那一腔的熱血，變得麻木不仁。
晨練結束，隊員們跟場邊的球迷招招手，大家彼此道別。足球隊將會在早餐之後，開始上午的理論研討；而球迷們則會奔赴各自的工作崗位。在林濤的夢境中，這種球隊和球迷之間水乳－交融般的感覺從未有過，不由得令他油然而生一絲絲的暖意。
這就是曾經的“龍潭湖球迷”。他們風雨無阻，每天踏著國家隊訓練的鍾點準時前來。他們就那麽默默地站在鐵絲網後麵，好像沉默不言的群山，用自己的目光追隨著每一位球員，為他們的每一個精彩動作拍手叫好，對他們的每一次巧妙配合津津樂道。這是一個真正的純真年代，沒有大腕，沒有明星。球員與球迷心心相印。
上午9點鍾，小會議室。青年隊全體隊員與教練組成員齊聚一堂，召開了備戰亞青賽的第一次討論會。會議由領隊孫寶榮主持，張俊秀與高豐文兩位教練負責講解戰術安排，駐隊科研人員王誌燮與翻譯張吉龍列席。
張俊秀話不多，主要是簡單介紹了一下這次亞青賽的賽製。本次亞青賽將會在十二月分成兩個賽區進行預賽。第一賽區（西區）的比賽在孟加拉國的首都達卡舉行，參賽隊包括卡塔爾、印度、阿曼、尼泊爾與東道主孟加拉國，小組前兩名出線。第二賽區（東區）的比賽則是在菲律賓首都馬尼拉舉行，下麵又分為A、B兩組。A組包括中國、日本、新加坡、馬來西亞與文萊，B組則包括南朝鮮、泰國、菲律賓、印度尼西亞與香港。兩個小組的頭兩名再分別進行半決賽與決賽，前三名出線。出線的五支隊伍將會在明年二月，在泰國的首都曼穀進行決賽。最後決出的前兩名將會參加明年十月在澳大利亞舉行的世青賽。
在中國青年隊所在的第二小組B組的五支隊伍中，文萊與馬來西亞實力較弱，不能對中國構成威脅。新加坡實力雖有增強，但是在教練組看來，中國隊的勝麵更大。因此與日本隊的比賽將會決定誰究竟能以小組頭名出線，取得一個有利的位置。
去年的世青賽就是在日本舉行，當時作為東道主的日本青年隊在小組賽中以0:0與1:1分別戰平阿爾及利亞與墨西哥，隻是以0:1小負於西班牙隊，展示了不俗的實力。那支隊中的頭號球星水沼貴史已經年滿離隊，不過當時的幾名主力隊員，如鈴木淳、名取篤、風間八宏與柱穀幸一依然留隊。補充進來的一些適齡球員，如守門員鬆永成立、後衛隊員中柱穀幸一的弟弟柱穀哲二與都並敏史，以及鋒線尖刀永島昭浩等，均有著不俗的實力。
日本足球的源起可以追溯到明治時代，然而確切的說，其發展應該從60時代算起。為了準備二戰後日本承辦的首屆大型賽事，即1964年的東京奧運會，日本足球協會聘請了德國人克拉默擔任奧運代表隊的助理教練。這名身高隻有161公分，綽號“拿破侖”的德國人成功幫助日本人建立起一個現代足球的訓練體係，並發掘出釜本邦茂這一批頗具實力的球員。雖然克拉默隨後就離開日本，在拉特克之後接手拜仁慕尼黑，兩奪歐洲冠軍杯。但是在他的影響下，日本足球經曆了一個“黃金時代”，在四年後的墨西哥奧運會上奪得銅牌。
受到德國足球的影響，此時的日本足球強調技術與身體的結合，與深受匈牙利足球影響的中國隊源出同門，均是來自於傳奇教練吉米·霍根所培育出來的多瑙河流派。但是受到人種條件的限製，日本足球對德國足球的學習隻能說是畫虎類犬，雖然勇猛頑強，但是欠缺一些必要的細膩，總體能力並不突出。對於中國青年隊來說，這次預賽能夠避開南朝鮮，與日本分在一組，無疑是一支上上簽。
自新中國成立後，中國隊與日本隊目前交手次數還不多。上一次交手還是在75年的亞洲杯預選賽中，當時中國隊以2:1戰勝日本隊。由於此時的日本球員個頭普遍不高，所以中國隊的高空轟炸戰術極為奏效。當時中國隊的主教練雖然是年維泗，但是帶隊的教練是以前八一隊的主力後衛，來自上海的任彬與如今的青年隊主教練張俊秀。受到上次比賽的啟發，張俊秀這次的戰術思路依然是強調兩翼傳中、中路包抄，為此他早早就確定了來自天津的王興華擔任主力中鋒。
本來王興華的替補將會是來自北京的劉清，但是他正在生病，身體不適合運動。在這種情況下，張俊秀才招入了全運會表現出色的林濤與趙達裕。在四川與廣東隊，林濤與趙達裕都是打中鋒位置。而今到了國青隊，他們麵對穩如泰山的王興華，隻好重新尋找自己合適的位置。林濤還好，他的適應麵比較廣，既可以打中鋒，也可以打邊鋒，還可以擔任中場位置。而趙達裕就比較尷尬，他如果打邊鋒，其速度將會成為一個致命的欠缺；而如果後撤到中場，其羸弱的身體又無法勝任防守的要求。
張俊秀介紹完後，高豐文站起來接著講戰術布置與訓練要求。虎背熊腰的他站起來時，好像一座山一樣矗在隊員麵前，讓人心生畏懼。高豐文捋了一下自己如獅子般的頭發，轉身在黑板上開始畫戰術布置圖。
“這次我們隊的小組賽對手基本以東南亞球隊為主，身材普遍矮小。就是日本隊的身材也不能與我隊相比。為此，我們要防止對方龜縮於禁區，排出鐵桶陣，使得我們老虎啃刺蝟，無從下嘴。所以我們隊的基本打法將是首先立足於防守，引誘對手攻出半場。同時利用兩條邊路的速度，快速突破形成傳中，中鋒則利用身高優勢，伺機破門。”
高豐文停頓了一下，拿起教鞭指點著邊路說道，“在大賽中，我們首要保證的是獲勝出線，所以一個球是勝利，十個球也是勝利。我們不可因為對手是弱隊就產生輕視心理，務必把每個對手都當成強隊來打。”
“在邊路的傳中準確性，將是獲勝的關鍵。所以邊鋒的套邊將會是我們這次集訓的演練重點。”
“但是……”高豐文的語氣轉為嚴厲，“千萬不要以為進攻就是邊鋒的責任。每一次的進攻都要求全隊為此作出配合，而超強的體能無疑將會使我們在比賽中占據優勢。”
“所以從今天起，每天晨練將安排一個5000米，下午訓練完後加練一組25米往返跑。”
沒等麵麵相覷的球員們作出反應，領隊孫寶榮站起來，敲著黑板說道，“同誌們，現在是什麽時代？”
“是80年代，同誌們！我們結束了戰鬥的70年代，新時代的號角正在吹響。那首歌怎麽唱的，光榮屬於八十年代的新一輩。同誌們，你們就是中國足球的新一輩。”
“是的，奧運會預選賽我們沒有打好，但是接下來這一仗我們必須打出風格，打出水平。同誌們有沒有信心？”
莫名其妙就被鼓舞得熱血沸騰的球員們紛紛站起來，大聲喊道“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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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得說不出話的趙達裕一頭紮在自己枕頭上，一麵跟宿舍裏的幾名球員抱怨道，“完了完了，我是不行了。兩隻腳都在發顫，動作都做不出來了。”
林濤和池明華也不比他好到哪裏去，兩個人都是扶著床才能勉強坐下來。每天一個5000米，可不是開玩笑的。目前的國青隊並沒有配備專門的體能教練，無法對球員進行針對性的體能訓練，也沒有訓練後的放鬆按摩。所以這段時間下來，球員們每天的腿腳都有點浮腫，如果不是青年人身體好，恐怕早就有人倒下了。
“我聽說李龍海和秦國榮好像在跟張指導說要回上海？”池明華扭過頭來問張惠康。張惠康是守門員，相對來說訓練強度沒有其他球員那麽大。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也沒跟我說。”張惠康雖然來自上海，但是看上去卻是一副非常樸實的樣子，跟宿舍裏的球員相處非常融洽。不過他又嘟噥了一句，“不過好像聽他倆說過，這樣是在練驢。他倆有點怕自己給練廢了。”
“我覺得就是在練驢。”趙達裕從**坐起來，大聲說道。
“那你自己幹嘛還五點鍾就爬起來加練？”林濤不留情麵地揭穿了他。這小子生怕自己最終落選，所以每天早晨都是五點鍾不到就悄悄起床，練到快六點鍾才會宿舍。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宿舍裏的人都是看在眼裏。
趙達裕被揭穿了把戲，在那裏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傻笑。池明華年紀稍長，又照顧自己的老鄉，所以岔開話題說道，“哎林濤，你給說說，這樣練下去到底對不對啊？我們可是踢球的，不是練田徑的。”在平時的談話中，林濤對於足球戰術的理解早已經獲得了他們的認可。不知不覺中，他們有什麽問題幾乎都會征求林濤的意見。
林濤點了點頭說道，“我覺得並沒有錯誤。”以他對於後世足球的見識來說，他當然知道高豐文是中國足球“力量派”的代表。在這之前，中國隊雖然技術不錯，但是在場上跑動較少。普遍而言，目前中國球員的平均跑動距離隻有5000米，而跑動距離的記錄居然是由年維泗在50年代創下的，也才不過8000多米。
雖然現在的中國足球界動輒喊出“全攻全守”的口號，但是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全攻全守”首先必須建立在跑動能力的基礎上。比如1974年世界杯的荷蘭隊，全隊在每場比賽的平均跑動距離幾乎都在一萬米以上。雖然如今國青的體能訓練比較粗暴，但是也並不是無法承受。
林濤心中潛藏著的話並沒有說出來。在目前的訓練體係中，僅僅是依靠跑圈上體能。然而在足球比賽中，體能畢竟僅僅是基礎，結合體能的技術才是真正的決定因素。即使球員體能再出色再能跑，一旦跑動被限製住，就無法發揮出優勢。這一點，作為四川球員出身的林濤體會尤其深。但是他雖然帶有來自後世的足球見解，卻並不知道如何才是正確的訓練方式，因此他自己隻好將這個疑問埋在心裏。
但是這個疑問終於還是引爆了。堪稱殘酷的訓練進行了一個月之後，在一天訓練結束時，高豐文照常問了一句，“大家還有什麽問題沒有？”就聽得隊伍中一個聲音喊了出來，“報告高指導，我有問題。”
在全隊詫異的目光中，陳方平走上前來大聲說道“我對現在的訓練方式有意見！”
高豐文眉頭一掀，“說你有什麽問題？”
“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再這麽跑下去了，要不然我們的技術就廢了。”陳方平勇敢地與高豐文對視著，毫不退縮。
“我覺得也是這樣。”沒想到是張崇來站出來，附和陳方平的意見。他是這支隊伍的隊長，站出來的意義不言而喻。
高豐文不動聲色地說道，“那照你們的意思，應該怎麽練？”
陳方平仿佛早就想好了一樣，“我覺得應該增加有球訓練。象目前這樣，我們一天摸球的時間加起來才兩三個小時，我覺得會造成技術下滑。”
張俊秀剛才還在對兩個守門員進行加練。這時候他慢慢踱過來，不客氣地對陳方平說道，“怎麽練是教練組的事，你們有意見可以在隊內準備會上提。現在是要逼宮還是怎麽著？歸隊！”
陳方平梗著脖子走回隊伍。張俊秀對高豐文做了一個眼色，“先解散。陳方平，你留下來加跑一個5000米，不像話！”他在隊內非常有威信，這一下將全體隊員壓得服服帖帖的。倒黴的陳方平做了出頭鳥，隻好自己跑圈去。
教練宿舍裏麵煙霧繚繞。高豐文有點不高興地將記錄本往桌子上一扔，對王誌燮說道，“誌燮，咱們是朋友。你可不能用這個辦法背後捅我刀子。”
王誌燮苦笑道，“豐文，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我就是跟吉龍隨口說一說，誰知道這小子耳朵這麽尖啊？”張吉龍趕緊接嘴道，“老高，老王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要是對你有意見，能不當麵對你說嗎？”
剛才張俊秀把陳方平審問了一番。這小子人畢竟年輕不經詐，一會就老實交待了自己是聽了王誌燮和張吉龍私底下的聊天，覺得教練組也有相同的聲音，這才決定抗議的。
高豐文顯得很嚴肅，用手指敲著桌子說道，“這個訓練方針是教練組全體成員開會確定的。誌燮，你當時也沒有說什麽。現在有什麽問題，難道不應該首先在教練組會議上提出來嗎？”他沒有再繼續下去。
王誌燮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的無心之失已經損害了高豐文在隊伍中的威信。為今之計，隻有自己離開，才可以保證隊伍的正常訓練。他長歎一聲，轉過來對著張俊秀說道，“張指導，我在隊伍也蹲了一個多月了，所裏麵也早在叫我回去。”
他掏出一個本子來遞給張俊秀，“這裏是我這段時間整理的訓練筆記，如果有時間，希望你們也看看。”張俊秀接過本子來，誠懇地說道，“誌燮，這段時間你費心了。等隊伍從菲律賓回來，我們還是希望你能來隊裏。”
王誌燮苦笑了一下，站起來拍了拍高豐文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高豐文扭了扭頭，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隻是狠狠地抽了一口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