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①,無有入無間②,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③。
注釋
①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在老子看來,地球上最柔的事物是水,水能駕馭天下最堅強的事物,是因為它不爭。程大昌說,柔能勝剛的本意是,彼以剛來,我不與抗,常自處於雌弱,而待其有隙之可乘。李榮說:“有象之至柔者,水也;無形之至柔者,道也。”
②無有入無間:無有,指道;無間,無空隙。
③希及之:很少有人知道無為的好處。
譯文
天下萬物中最柔弱的水,卻可以勝過天下至堅之物,無形的道可輕易進入無空隙之地,據以上論述,我可以肯定無為是一種有益的處世方法。我所提倡的不言之教,無為的好處,很少有人能夠知道它的好處啊。
度陰山曰
春秋時期的晉國是一等一的強國,晉文公之後,國家大政都掌控在趙衰手中。趙衰是個頂級政治家,他能力超群,內心堅定,外表平易近人,懂得謙讓和適當的讓步,所以晉國上下都喜歡他,並且稱他為“冬日的太陽”,意為能給人帶來溫暖。而他的兒子,同時也是他的繼任者趙盾與其相反。趙盾和老爹一樣,擁有高超的政治手腕,憑借老爹多年積累的政治財富而擁有強大的影響力,可他過於鋒芒畢露,和同僚關係很差,大家把他和趙衰放一起比較後得出結論:趙盾是酷夏的太陽,意為使人煎熬。
後來,晉國國君聯合其他大臣排擠趙盾,趙盾家族反擊,居然把國君宰了。
趙衰做事,永遠都順應他人的自然。每個人都自然而然地喜歡安全感,趙衰就給他們安全感,這就是為什麽大家都覺得趙衰是冬天的太陽,因為冬天的太陽是讓人在寒冷中溫暖的,人自然而然在嚴寒下需要溫暖,所以,大家就喜歡冬日的太陽。而趙盾做事,永遠都逆著他人的自然。大家都喜歡安全感,他就搞各種政治運動讓別人如驚弓之鳥。大家稱他是酷夏的太陽,無非是人們自然而然在酷夏喜歡冰涼,他非要給你太陽,這就是逆自然。
法國作家拉·封丹有篇寓言,說的是有一天,北風和南風抽風地打賭,看誰可以把行人的大衣脫掉。北風先出手,它大呼小叫,穿梭在行人中,行人頓時感到寒冷刺骨,為了抵禦北風,他們把大衣裹得緊緊的。接著是南風出手,它徐徐吹動暖風在行人中,大家頓時感覺到了暖和,於是開始脫掉大衣。
很顯然,南風贏了。南風為什麽取得勝利而北風卻沒有呢?二者解決的問題是讓人脫掉上衣。讓人脫掉上衣的思路隻有兩個:第一,幫他脫;第二,讓他心甘情願地自己脫。
北風采取的是第一種思路,幫他脫,用狂風吹他的衣服。這是典型的對問題采取正麵進攻的方式,用老子哲學語境來說,就是有為。我們在人生中遇到的大部分問題,都能靠正麵進攻的有為方式解決。比如手機沒電去充電,餓了去吃飯,困了去睡覺,沒錢了去送外賣……
但有些問題,就無法用正麵進攻的有為方式解決。
老子的智慧就是南風的智慧,南風是讓你心甘情願地脫掉衣服。其底層邏輯是,人心甘情願做一件事時,這件事對他而言是自然而然的。比如天熱脫掉衣服,這是自然而然的事,因為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所以脫掉衣服一定是心甘情願的。
南風的方法論正是老子的“無為”。那麽,這裏的“無為”又做何解?老子說,“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意思是,天下萬物中最柔弱的水,可以勝過天下至堅之物,無形的道可隨意進入沒有空隙之地。
當我們把南風和老子所說的水進行比較後即可得出“無為”的內容。
所謂“無為”,就是不和事物正麵對抗,順應事物,讓事物發生自然行為而非反自然行為。水和南風都沒有和它的對手正麵對抗,南風吹出暖風,使人感到溫暖而自然而然地脫掉衣服,水沿著物體本身輪廓而自然流動,但北風就在讓事物發生反自然行為(越冷越不脫)。老子所說的“無有入無間”,並非指沒有形狀的水能隨意進入無空隙之地,而是水始終在順著事物自然而然地流動,並且輕而易舉地抵達目的地。
當你非常自然又省力地順應事物時,事物也會自然而然地發生。一句話,當你很舒服地讓別人舒服時,就證明了你在無為,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