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①。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複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②,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③。用其光,複歸其明,無遺身殃,是為襲常④。
注釋
①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道既可以是萬物的開始,也可以是萬物的母親。趙佶說:“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道是有無的統一。無中潛伏著有,且能生有。
②塞其兌,閉其門:兌,口,泛指感覺器官;門,欲望之門。
③見小曰明,守柔曰強:能察見細微,才叫“明”。陳景元說:“防於未萌,治於未亂。守柔弱則物不能加,可謂強矣。見微小則事不能昏,可謂明矣。”張君相說:“順道無違曰柔,始終不損曰強。”
④用其光,複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光向外照射,明向內透亮。發光體本身是“明”,照到外物為“光”。襲常,承襲、遵循常道。王弼本作“習常”帛書甲本作“襲常”。馬敘倫說:“襲習古通。”故據帛書甲本作“襲”。李霖說:“回光返照,內視存神不為漏失,則終身不至於有殃咎,是謂密合常久之道。”
譯文
天下萬物皆有開始,這個開始是天下萬物的根源。能知根源(道),就能認識萬物,認識了萬事萬物,又把握了萬物根本,那麽終身不會有危險。堵塞欲念的孔穴,關閉欲念的大門,終身不會有煩擾事。打開欲念的孔穴,就會增添紛雜的煩惱,終身不可救治。能夠察見到細微的,叫作“明”,能夠持守柔弱的,叫作“強”。運用其光芒,返照內在的明,就不會給自己帶來災難,這叫作承襲了永恒不變的“常道”。
度陰山曰
心學大師王陽明晚年,常有人不遠萬裏來向他請教。有個叫楊茂的聾啞人向他請教如何對待“是非”,王陽明用筆和他交談。
王陽明:“你的耳朵能聽到是非嗎?”
回答:“不能,因為我是個聾子。”
王陽明:“你的嘴巴能夠講是非嗎?”
回答:“不能,因為我是個啞巴。”
王陽明:“你的心知道是非嗎?”
楊茂興奮起來,指天畫地地連說三個“能”。
王陽明最後寫下這樣的話:“你的耳朵不能聽是非,省了多少閑是非;口不能說是非,又省了多少閑是非;你的心知道是非就夠了。”
楊茂盡興而走。如何杜絕是非?隻需要關閉你的感官、鎖起你的欲望之門即可。你的欲望其實正是通過你的感官而行其詭計的,所以關鍵的一點就是關閉你的感官。“是非”被拒之門外,煩惱自然會遠離你。
我們可以這樣推理:感官讓人橫生欲望,無法實現欲望則讓人痛苦,為了實現欲望,可能會混淆是非。而當欲望實現後,人又會無聊,於是再尋找欲望。人就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來回搖擺。所以,關閉感官,就等於鎖住了欲望之門。
那麽,我隻有一點點欲望,是否可以?商紂王繼位後,命人打造了一雙象牙筷子使用。大臣箕子慌張地說:“大事不好。”其他臣子說:“你瘋了?大王隻是打造雙象牙筷子而已,怎麽就大事不好?”
箕子說:“象牙筷子一定要配犀角之碗、白玉之杯。白玉杯肯定要與山珍海味相配。吃了山珍海味就不會再穿粗葛短衣,住茅草陋屋,而要衣錦繡,乘華車,住高樓。倘若國內滿足不了他的需求,就要到境外去搜求奇珍異寶。到時天下肯定大亂。”
大家都認為箕子神經病,但箕子卻認為這些人是神經病,所以提前跑了。後來,商紂王窮奢極欲,引起天下諸侯的造反,許多大臣都死掉,隻有箕子安然無恙。
老子說,能夠察見到細微的,叫作“明”;箕子就是。他之所以能察見到細微,是因為知道人的欲望一旦開閘,就如洪水滔天,欲望不分大小。老子又說,能夠持守柔弱的,叫作“強”。箕子見無法勸阻商紂王,也沒有力量關閉商紂王的欲望之門,那就隻能“無為”:逃走。這才是真正的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