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①。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②。知此兩者,亦稽式③。常知稽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④矣,然後乃至大順。
注釋
①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明民,教人聰明;愚之,反樸還淳。司馬光說:“去華務實,還淳反樸。”
②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智,此處指巧詐。趙佶說:“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智。”
③稽式:法式、模式、標準。
④與物反:與用智相反,不用智。黃茂材說:“物皆強,吾獨弱;物皆動,吾獨靜;物皆華,吾獨樸;物皆死,吾獨生,非為與物反乎。能反於物者,可以至大順。”
譯文
古代那些得道的聖人,不教人民精巧,而是讓他們反樸還淳。作亂者過多,因其巧詐過多。所以用巧術治理國家,是國家的災禍;不以巧術治理國家,則是國家的福氣。能認識用巧術和不用巧術的差別,就是治國的法則。遵循這個法則,就是玄德。玄德好深遠,與用巧術恰好相反,不用巧術才可達到最大的和順。
度陰山曰
為什麽我們必須相信人性本善?因為這樣最省力。
楊堅(隋文帝)創立隋王朝後,對官員們很不放心,他命人暗中向一些目標官員行賄。這些人一旦受賄,立即被處死。隋王朝初年,被楊堅釣魚釣上的官員不勝枚舉,這些人臨死前都大喊冤枉,楊堅卻認為,他們一點都不冤。
楊堅的思路是,人性都是惡的(官員都有貪汙的意向),經過釣魚測試後,果然都是惡的。
李世民執政時,有人對他說,應該鏟除朝中奸人。
李世民問他:“我覺得身邊都是好臣子,您說的奸人是誰?”
這人說:“您隻需在臣子們麵前裝憤怒,有人不畏懼您的憤怒,就是好臣子;而如果有人看您臉色說話,阿諛奉承,那麽他便是奸臣。”
李世民想了想說:“你這是‘以詐找詐’,雖能找出奸臣,但是你先使的詐,這是把所有人都看成惡的。我覺得,奸臣太多,並非在奸臣那裏,而是在皇帝我這裏。忠臣太多,也不在忠臣那裏,而在皇帝我這裏。皇帝如果清明,臣子就會忠貞;皇帝如果昏庸,臣子肯定糊塗。皇帝是忠臣的源頭,也是奸臣的源頭。”
李世民的思路和楊堅的思路截然相反,他認為人性是善的,至少是可善可惡的,而非絕對的惡。
有人問心學巨子李贄:“孟子真相信人性是善的嗎?”
李贄回答:“這樣最省力,最省力就是無為。”
人再問:“怎麽說?”
李贄說:“相信人性是善的,那就是相信了任何一個人都有向善的心,都能通過自我管理而達到善的境地。如此,蒼天和聖人,就不用過度管理世人,大家推心置腹,你好我好。而如果相信人性是惡的,那就是相信每個人都有作惡的念頭,我們必須費盡心機來監控所有人,如此,不但累得半死,還會把自己搞成神經質,看誰都像惡人。所以,相信人性善,最省力也最省心。”
李贄和老子的意思大致相同。按老子意思,治國有兩種模式,一是用智,二是不用智。所謂用智,是認為人性惡,每個百姓都是狡猾分子,所以必須用智術防範、治理他們;所謂不用智,是認為人性善,每個百姓都淳樸敦厚,絕不會幹出格的事。
老子當然主張不用智,而且他認為雖然人性是善的,但如果你用智術治國,那就會激發百姓人性的惡,使他們成為用智術來抵抗你的刁民。即是說,你以為你用智術是魔高一尺,可事實卻是,智術的唯一作用隻是“提醒”百姓用智術反擊你,道高一丈罷了。
那麽,不用智治國真的能達到最大的和順?老子硬著頭皮回答:當然能。他的理由是,用智是有為,不用智是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我無為而民自化。
其實老子這段話還讓我們浮想到另外問題:你是什麽人,就會吸引什麽人,而且你看到的人都是這類人。比如,你總是處心積慮,那你身邊就都是這種人,其實不是你身邊真的客觀存在這類人,而是你看任何人都像是處心積慮的人。反之,如果你沒心沒肺,就會發現身邊的人也是這類人,並非他們真的是這樣的人,而是你看他們是這樣的人。吸引力法則,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道理。這個道理也應該和老子的“治國不用智”成為我們人生中的“稽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