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低調的衣服走在大街上,陸鍾與司徒穎保持著一尺左右的距離,雖然司徒穎脂粉未施,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真正的美女就是這樣,穿著二十塊錢的牛仔褲也同樣光彩照人。

司徒穎心裏感激陸鍾作陪,但她什麽也沒說,兩人一路無語,辨認著身邊每一個可能是表姐的女性。

同為小城市,南平充滿了小城市特有的人情味和煙火氣,來賓卻有種莫名的冷漠。南腔北調的口音全都圍繞著一個主題:錢。街邊小店裏隨處可見幾百塊錢一套的“傳銷套餐”——粗製濫造的床,桌椅,爐灶,毛巾一應俱全。巷子裏也總能見到那些抱著塑料凳子去“開會學習”的新老傳銷員們,新人們或惶恐或憧憬,老人們則亦步亦趨威逼利誘。

城很小,大半天就可以把全城走個遍,廉價的鞋把司徒穎的腳底打出了血泡,她忍著疼,走得越來越別扭。

陸鍾二話不說去路邊的店裏買了一輛自行車,大大咧咧地指著車後座:“上來,我推你。”

“連個請字也不說,真沒風度。”司徒穎撅著嘴坐上去,心裏歡喜,嘴上卻不饒人。

“有風度的不一定是好男人。”陸鍾依然笑嘻嘻的。

“但有風度的一定是好老千。”司徒穎又嗆他一句。

“好好好,我不是好老千。”陸鍾笑得越發像個老好人。

“但你還算個好男人。”司徒穎心道。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有吃完晚飯出來閑逛的,有出發去火車站接人的,也有剛從火車站接到了人帶出來熟悉環境的,在不寬的小路上川流不息。

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陸鍾皺起了眉頭。這些人也都是騙子,但他們可以無所顧忌地去騙所有認識的人,親戚,朋友,同學,老鄉,其中不乏良善忠厚之人。那些好人,出於信任或者善意最終被騙,然後也開始騙人。這種騙局比最厲害的傳染病毒還可怕。

走著走著,司徒穎的手機響了,是陌生的號碼,對方上來就問:“小姐,你還記得我嗎?”

“你誰啊?”司徒穎心情不好,自然沒好氣。

“我啊,連我都猜不出嗎?”對方又問。

“快說你是誰,不然我掛機了。”

“哎呀,小姐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連我都不記得了。”

“神經病。”司徒穎已經明白對方是什麽貨色,掛斷了電話。

“怎麽了?”陸鍾關切地問道。

“聽口音是福建的。”不用更多解釋,陸鍾知道,福建騙子都愛在電話上做文章。

“下次別那麽快掛機,好好玩他們一把。”陸鍾看出司徒穎心情不好,想逗她開心。

司徒穎卻樂不起來,眼下她恨透了這個城市。天色黯淡下來,兩人又累又餓,隻好先回酒店吃些東西。

C

第二天,老韓咳得厲害,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染了風寒,不得不在酒店休息。大家兵分幾路各自尋找線索,但整個來賓城內傳銷者的出租屋多如牛毛,根本是大海撈針。

直到第五天,周士俠帶來了好消息:表姐就住在煙草局附近的一棟民房裏。司徒穎迫不及待地找上門去。怕有危險,除老韓外大家全都去了,單子凱和梁融在樓梯間守著,陸鍾留在門口。

門是虛掩著的,司徒穎推門進去。就像所有傳銷人住的地方一樣,十來個平米的屋子裏,擠著兩張低矮的傳銷床,角落裏有個很小的灶台,除了簡陋,實在沒有其他的字眼可以形容。表姐正在很大的一堆土豆前,努力地刨著土豆皮。年近四十的表姐已經有了不少白發,她的臉也因為營養不良呈現出不健康的氣色。

“姐。”司徒穎心疼地喚了一聲。

“好妹妹,你怎麽來了?”表姐消瘦的臉上露出驚喜,“我正愁找不到你呢,我跟你說,我現在做的這個項目很有前途,你路子廣,認識的人也多,如果你也加盟做這個連鎖的化妝品,肯定會……”

“姐,我來是勸你回去的。姨夫姨母都急病了,住在醫院裏,姐夫都快急瘋了,可為了住院費還得每天下井挖煤,兩個孩子也都很擔心你,快跟我回去吧。”司徒穎救人心切。

可表姐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別說了,賺不到錢我是不會走的。為了這個事業我已經付出了那麽多,現在走的話就前功盡棄,沒賺到錢,我也沒臉回去見他們。”

“你……你怎麽變成了這樣。我認識的姐姐,永遠都把家人放在第一位,你怎麽能這樣冷血!”司徒穎又急又氣。

“好妹妹你別急,先聽我說,這個事業真的很有前途。你認真聽聽我的話好嗎?再把我的話帶回去,也許他們就理解了。”表姐見司徒穎都快哭了也有些心疼,語氣軟了許多。

“不,我不聽,你是被那些人洗腦了。你知不知道,現在電視上都在說傳銷是經濟邪教,邪教,你明白嘛?已經害死很多人了。你們在這裏不看報紙不看電視不上網信息封閉,什麽都不知道。要是你不還走,將來姐夫和孩子們隻能去牢裏才能見到你了。”司徒穎激動到語無倫次,身為大小姐的她從沒用這樣的態度求過人,“沒錢沒關係,我可以給你,需要多少就直說吧。隻要你肯跟我回去,咱們像以前那樣好好過日子行嗎?”

“你根本就不理解我。”表姐的眼裏居然有了幾分怨毒,“這麽多年來我隻是個家庭婦女,沒有地位,誰也不看重我,你以為我喜歡過那樣的日子?為什麽別的女人都可以成功,我就不行?我偏不信,我比她們更努力,沒道理不會成功。”

“姐,別這麽固執,聽我說,咱們先回去。”司徒穎脾氣上來了。

“是你們太固執,聽我的,先住下,聽我好好給你講講。”表姐油鹽不進。

兩個人各執己見,說了半個小時也沒有結果,倒把司徒穎給急壞了。對外人她可以沉著麵對,可這是自己的親人,她冷靜不起來。隻有讓陸鍾來說服表姐了,陸鍾平時雖然沉默寡言,但關鍵時刻說出的話總是特別有分量。

“這位是……”表姐狐疑地打量著陸鍾,看起來貌不驚人,穿得也很普通,不太可能是司徒穎的男朋友,莫非是警察或者記者。

“是我的同事。”司徒穎解釋道,她或許會希望表姐誤會自己和陸鍾的關係,但眼下顯然不是時候。

“表姐好,我就跟司徒一樣稱呼您吧。”陸鍾掛著招牌笑臉很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自己找了個小板凳坐下,不緊不慢地說,“聽司徒介紹了您的一些情況,她很擔心,所以這次我們幾位同事陪她來找您。”

“沒聽說她在公司上班呀。”陸鍾的笑果然有效,表姐的擔心去掉了大半。

“司徒想體驗生活,今年加入我們公司的。實話跟您說吧,公司的效益很一般。其實這次來我是存著私心的,您有什麽話可以跟我說,如果真能賺到大錢的話,不但我會留下來,還會幫您勸司徒和其他同事全都留下來。”陸鍾深知治標需治本,如果不能讓表姐死心,就算是強行帶走她也無濟於事。

“真的?”表姐眼中驚喜重現,她本就不是有心機的人,聽陸鍾這麽一說,便喜滋滋地照本宣科起來:連鎖銷售是來賓的新興行業,目前國家把來賓做為試點地區,就像當年的深圳一樣,國家對這個行業的態度是暗箱操作低調運作側麵支持,目的在於拉動中國的經濟,抵製外貨,成就新的經濟特區,製造新一代中產階級。

聽完表姐口若懸河地說出了這麽一大套,司徒穎也有些驚訝,表姐可是初中文憑都沒拿到的人。

“您銷售的產品是什麽?”陸鍾示意司徒穎先別打斷,讓表姐繼續說下去。

“玫瑰夫人品牌的化妝品。玫瑰夫人是我們公司的創始人,比我還大上幾歲,五年前才開始創業,兩年前就身價過億了。”表姐頗為得意,就好像身家過億的是她自己。

“化妝品好用嗎?”陸鍾引導表姐說下去。

“三千八一套當然好,我已經買過三套了。我們有規定,每個人購買產品的份額是有限製的,下線也隻能發展三個人。那可是三個賺大錢的機會,但我們老板說為了共同致富,每個人的機會都是平等的,隻有三次,誰都不能超過。你看,如果真是傳銷,誰會做出這樣的規定?”表姐一談起這些,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滔滔不絕,“我認識一個江西人,才做了一年就大發了,家裏本來經營著兩家超市,現在全都轉讓出去給別人做了,自己帶著孩子老婆一家人都過來了,上個月,他一個人就拿了十二萬。別看我們住的地方不怎麽樣,這是公司為了培養我們吃苦耐勞,這附近的很多人都已經身價數百萬了。”

“等等,表姐。我信您說的,就像彩票開不出大獎誰也不會買,賺到錢的人肯定是有的。我們來了四五天了,但好像這裏的人都來自四川貴州湖南河南這幾個地方,為什麽看不到北京,上海,浙江那些經濟發達地區的人呢?要真能賺錢,那些人肯定會比誰都最先得到消息。”陸鍾已經摸到了表姐的脈路,就要開始反擊。

“這個嘛……我們董事長說了,連鎖經營是為了全民共同致富,所以那些已經富裕起來的人不在我們發展的範圍內。”這個回答顯然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夠說服力,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口才不好,不如讓我的領導來給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