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喝科羅娜。

以前喜歡在科羅娜裏加上一兩片檸檬。彬告訴我這是“少女的吻”。瓶裏的檸檬像女孩羞澀的舌頭,觸上去便會快快地躲開,留下淡淡的酒香,微微的酸意,和久久的回味。

我的初吻給了彬,我的心也給了彬。

他是個事業心很重的男人。這是他的優點,也是我寂寞的始源。

他的時間給了金槍魚,為了那些醜陋的魚,他在日本和國內來回穿飛。偶爾回到家裏,說的也是那些魚骨魚粉,和那些東西能帶來的利潤。

我常常一個人在空空的**喝著“少女的吻”,在酒香中回憶,用甜蜜的想像來豐滿單薄的夜晚。

彬在電話裏告訴我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他的事業很快就會到達巔峰,那個時候,他一定會天天守在我身邊,吻我,愛撫我,讓兩個人的笑語洋溢在每個夜晚。

我已等了五年。五年裏,他在各地亂飛,我的身邊堆滿了風情各異的禮物,卻惟獨沒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有時候從長長的夢裏驚醒,亮一盞小燈,數著木地板的塊數,打發漫漫的夜。地板永遠是那麽幾塊,不會因為數過多次而增加或減少。

朋友說:“來酒吧坐坐吧,可以多認識一些人,可以熱鬧地打發時間,比你一個人悶在家裏強。”

於是,在被綿綿的雨將木地板和心都弄得潮濕時,我來到了一家叫“coming”的酒吧。

一個人守著桌台,麵前排著半打科羅娜,碟子裏放著十幾片檸檬,看著別人的熱鬧,企圖能讓自己也熱鬧起來。

我注意到一個男人,他叫阿朗。

阿朗是調酒師。我著迷地看著他將酒具像玩具一樣在手中把玩,看他帥氣地揮動酒膽,專心地將酒杯放在眼前觀察色澤。

他從紅酒的光影中終於看到了落寞的我。

他坐到我身邊,看我的酒,向我微笑。

他說:“我可以讓一瓶酒全噴射出來。”

我玩著掌中的酒瓶,說:“是不是需要一支消防水喉。”

他哈哈大笑起來,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燭光下閃閃發亮:“我隻需要一片楊桃。”

看我露出狐疑的表情,他的笑更生動了,他說:“要不我們賭一下?如果我做到了,我希望能看你笑一笑。你來這兒十幾天,但我從來沒有見你笑過。”

我愕然,仍淡淡說:“如果做不到,我希望能看到你哭一哭,我來這兒十幾天,天天都可以看到你笑得滿臉春風。”

他轉身去了吧台。回來時,手裏多了一個小碟。碟中幾片五角形的水果。楊桃。

他的動作還是那麽從容優美,拿起一支酒,將楊桃從瓶口塞下,用白色的餐巾包住酒瓶,大拇指按住瓶口,飛快地將手翻轉,瓶口向下,又攸然轉回,手指挪開,科羅娜泛起了大量的泡沫噴湧而出,疾射到半空,又飛快地順瓶滑落。

餐巾濕掉了,瓶果然空了。

我驚訝地張開嘴,不可思議地大笑起來:“這是魔術?!”

“這是**婦的淚!”他說,“你應該多笑,如果你的笑容能塞入酒瓶,可能這個瓶子都會騰空而起,像支衝天炮。”

我拿起那片濕掉的餐巾,果然像被淚水濡濕,這淚,為什麽是**婦的?

他又拿起一瓶酒,還是塞下楊桃,沒有翻轉,任科羅娜自己翻起泡沫順瓶滑落。

他將“**婦的淚”放到我麵前,我將殘存的酒一飲而盡。

他說:“古時,暹羅公主嫁了王國中最最英武的勇士,勇士為王國出戰邊疆,公主受不了長時間的寂寞,終於將另一個男人放入自己幃帳。勇士知情後,用殺過無數敵人的戰刀斬下了男子的頭顱。公主在他的追趕之下逃入一片樹林,見勇士仍殺氣騰騰地追了過來,情急之中跳到樹上變成了一枚圓圓的果實。久經沙場的勇士認出公主,歎氣道:“你寧可做一枚果子也不願和我一起回去嗎?”果實不語。勇士惱羞成怒,揮刀向果實連砍五刀,留下了公主的性命,公主卻再也變不回人形,成了一枚五棱的果實,永遠站在樹梢。這果實,便是楊桃。”

“所以楊桃便是**婦,而這酒便是她的悔恨的淚水?”我冷笑。

“**婦的淚水是拿來作秀的,我更願意說這淚是無奈的淚。”他認真地說,“女人天生就是讓人疼的,不可以冷落。每個女人都是花,女人需要愛人的嗬護就像花需要澆水一樣的正常。公主沒有錯,如果她會流淚,也是為那個被殺死的男人流淚、為自己流淚。這淚不應該是悔恨,更應該是無奈。”

他的話喚出了我的眼淚,我用淚水濡濕了他的胸膛。

我愛上了這個剛認識不到一個小時的男人。我想,他能理解我的寂寞和憂傷。

彬回來處理一下公司的事情,他看著我,向我伸出手,我卻不能自然地投入他的懷抱。

我轉身去房間的吧台取酒。科羅娜。

去冰箱拿楊桃,切片,塞入,看著噴湧而出的泡沫,微微地笑:“嚐嚐**婦的淚。”

“好奇怪的名字!”他喝了一口,說感覺沒有什麽特別的,還是加片檸檬味道更好。

“別走了吧!”我拉住他的手。

他定定地看我,撫摸我的頭發:“乖,再給我一些時間,你可以在中國甚至日本的每個角落像公主一樣生活。”

聽到公主兩個字,更是讓我心亂如麻。我說:“彬,這些已經夠了,我隻想要你多陪陪我。”

手機響了起來,他神采飛揚地和電話那端談話,留下沒有喝完的**婦的淚,我流著淚,自己將淚水喝掉。

勇士為公主為王國而戰,卻後院起火。

彬為我為生活而戰,我卻將心慢慢抽離他身邊,向另一個男人靠攏。

我說:“彬,你可能會失去我。”

他轉過身,臉上閃著勝利的光:“寶貝,拿瓶酒慶祝一下吧,那邊來了電話說談判很順利,一切都按著我的思路在進行。”

桌上已有了一打空瓶,彬帶著微笑進入夢鄉。

我看著桌上的酒發呆。一瓶“少女的吻”,半瓶“**婦的淚”,手卻不知道向那瓶放去。

彬不會在感情上背離我,卻也不會將放在事業上的心多分一些給我。

我說:“彬,我不想要那麽多房子,我不要做公主。給我正常人的生活,讓我天天可以枕著愛人的胳膊睡覺!”

他翻了個身,西服口袋裏露出了一張機票。

他的行李箱沒有打開,明天,他還又會飛走,這兒,隻是他的中轉站,像機場的休息室。我不過是他熟悉的那個服務員。

我將機票放回他的口袋,親吻他的臉,說:“再見!”

收拾好東西,準備走。

身後忽然傳來他的聲音:“你想做什麽?”

他醉眼蒙矓、神情嚴肅地坐在**。

我苦澀地笑:“我要離開這兒。離開你。離開你的王國。我不要做公主。”

“為什麽?”

我笑的聲音更大了,我指著日曆牌讓他看,那稀疏的幾個用紅筆圈住的日子便是他在家的日子。我說:“因為五年裏,我有丈夫的日子不到一百天。”

“你不愛我了?”他問。

“我愛你,但是,隻愛那個給我在酒瓶裏塞檸檬,和我一起聊天,一起看電視,相擁而眠的你。”

他歎口氣:“我知道你的苦處,再給我一些時間吧。”

我搖搖頭,已經五年了,一個女人最最美好的日子都用在了與寂寞鬥爭上。

酒吧裏還是那麽熱鬧,吧台裏沒有阿朗。

我拎著箱子,站在昏暗的燈光裏,身邊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講著熟悉的話:“……女人天生就是需要人疼的,像花一樣……”

扭頭看,阿朗正對一個女孩子微笑,手裏握著一支空掉的科羅娜。

一個人走在夜的街上,天快亮了,東方已有些微明。

我向著東方走,卻不知道去向。

一個男人愛我,卻更愛自己的事業。

一個男人疼我,卻疼愛天下所有的女人。

我又走進一家酒吧。

將箱子放在一邊,叫來waiter:“給我兩支科羅娜,一瓶塞上檸檬,一瓶塞上楊桃。”

“這樣的喝法有什麽講究嗎?”

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正對我微笑。

我也笑,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如果你有時間,我可以給你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