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完全不可能知道,閻錫山迄今未要澄田簽字投降,太原未像其他戰區舉行盛大莊嚴的受降儀式,其主要原因在於閻錫山希望澄田把日軍的精銳力量轉交給他。
就在閻錫山的代表梁延武與城野宏等人策劃於密室,暗訂條約之際,沒想到橫撇撇殺出個“程咬金”。這“程咬金”,還是個碧眼金發的高鼻子洋人。雖然最終沒能攪黃了閻錫山的好事,卻也給他平添了幾分煩惱。
1945年9月12日臨近中午時,閻錫山正在勤遠樓辦公室小客廳裏和蘇體仁、梁延武、城野宏商量收編日軍的事情,主持長官部工作的郭宗汾急匆匆趕來報告,說他剛剛收到電報,駐華美軍司令官魏德邁將軍從重慶派來一個調查小組,下午3時飛抵太原。
蘇體仁愣了一下:“美國人跑到太原來調查個甚?不放心,想來探探咱們的虛實?”
閻錫山身子往後一靠,雙手叉在肚子上,兩個大指頭相互碰來繞去,卻不說話。
城野宏一臉輕鬆,用流利的中國話說道:“蘇先生,不要自己被自己的影子嚇著了,幾個美國人來到山西人的地盤上,你們還對付不了?”
梁延武說:“莫不是為受降的事?全國15個戰區,就我們落到後麵了。”
閻錫山對郭宗汾吩咐道:“這事你來辦,讓宋子徵先把人接下來,生活上盡量給他們安排好一點,先了解一下他們來太原幹什麽?打算待多久?”
宋子徵是長官部外事處處長,郭宗汾回來交待完任務後,吃過午飯,就帶著賈文波、秘書趙棲梧、年輕女翻譯王懷義前往武宿機場接機。
賈文波是長官部作戰部課長,郭宗汾考慮到他會點兒英語,抗戰期間和美軍軍官多次打過交道,對美國人的生活習慣和外交禮節懂一些,所以點名讓他參加。
3點左右,一架美軍軍用飛機徐徐降落,魚貫走下4人,在機前五六米處列成一字橫隊。宋子徵幾人迎上前去,麵對著金發碧眼的美國兵,也以橫隊相迎。
王懷義翻譯介紹:美軍調查組組長是伊爾拜少校,3名組員分別是上尉麥凱恩、中尉薩辛、通信上士方寧。接下來彼此熱情握手,熱烈鼓掌,祝賀抗日戰爭的勝利。
主人把美軍小組安排在太原最高級的複興飯店。此處原來是法國正太鐵路局的鐵路飯店,太原光複後才改的名,並不對外營業,作為第二戰區和省府的高級招待所。這裏的中餐西餐都很有名,三樓還有個小舞廳。為了工作方便,中方的幾名接待人員也住在那裏。
郭宗汾聽了宋子徵匯報後,即趕到晉府東花園內北廳,向閻錫山匯報美軍受降小組的概況,以及來太原的目的。
次日,閻錫山在外北廳接見美軍受降小組全體成員,仍由王懷義做翻譯。
伊爾拜提出,他們此次前來,有4項調查任務:
1.日軍在第二戰區的罪行,包括使用化學武器;
2.屠殺無辜百姓的罪行;
3.破壞非軍事設施的罪行;
4.銷毀罪證的罪行。
當時談定,前麵3項,由長官部負責收集統計,製成4份完整資料,一份交美軍受降小組,作正式資料備盟軍同日本簽訂停戰書的參考;一份呈報國民政府軍委會,作為中國向日本提出戰爭賠款的基礎依據,兩份存參謀處備用和歸檔。
關於第4項,則由美受降小組就地搜集。
伊爾拜要求提供太原附近日軍機關、倉庫、地下室、暗室、隧洞等確切材料,並要求派人同他們合作,以利進行搜集。閻錫山即指定由賈文波負責與美方聯絡合作,開展對日軍銷毀罪證方麵的調查。
會議完畢,閻錫山和賈文波引導美方人員參觀庭院。伊爾拜等興趣盎然,讚美這座庭院美麗得如同人間仙境,還興致勃勃地拿出照相機,與閻錫山、賈文波、王懷義拍了幾張合影。
當晚,閻錫山在東花園設宴歡迎美軍受降小組。宴會在外北廳舉行,由正大飯店包辦酒席,西餐中菜相交,賓主交談甚歡。
中方考慮到美方初到,先讓他們休息一天。調查工作從14日開始進行。第一項日程是先去牛駝寨,日軍在那裏築有地下工事,是控製太原市區的重要據點之一。第二項是去小東門外的日軍軍需倉庫,檢查其軍品中有無化學毒劑及化學武器之類的物品。第三項是去市內橋頭街食品配給所,核實日軍統治時期對日僑和對中國市民在生活配給方麵的差別。
14日上午,美軍小組除通信上士方寧外,其餘3人隨賈文波直赴牛駝寨。這座位於太原城東的山峰,到處是縱橫貫通的交通壕、散兵掩體、炮兵陣地。日本人占領太原後在牛駝寨大興土木修建工事,可是還未經曆戰火,他們就投降了,所以保持得相當完整。
眾人登上牛駝塞頂,瞰視太原。牛駝寨的火力,可以直接控製太原市區。占領了牛駝寨,便可**攻進太原城。
大家走下山頂,找到地下工事入口,向裏望去,漆黑一團。每人打著手電筒向裏走,隧洞很大,高、寬約10米,四處連通,散發著陰森汙濁的氣息。從殘存的電線證明,本來是有電源和照明設備的。在手電筒的照耀下,隻見遍地灰燼,一眼便看得出是焚燒的檔案和各種文件,有些是整箱整箱燒的,尚留有殘缺不全的紙角和尚未完全燒毀的黑黃色的紙片,但字跡已無法辨認。
麥凱恩上尉先將隧洞外貌和內部幾個重點拍照,然後將殘缺的木箱、燃燒未盡的黑黃色紙角,以及遍布灰燼的地麵也一一拍照。
最後,全體人員在洞口合拍一照留念。
回到複興飯店,已是午飯時分。
通信上士方寧交給賈文波一遝照片,是幾名美軍在東花園與閻錫山等人的合影。
回城後,賈文波即趕去晉府,向郭宗汾匯報牛駝寨之行。第二天上午,他在家裏整理了半天工作日誌,下午返回飯店,看到美軍上士方寧用敞篷小吉普載著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來到複興飯店,摟著女人的腰進了他的房間。
賈文波不由得火冒三丈,覺得民族自尊心受到了傷害。盛怒之下,他找到宋子徵,氣憤地問宋子徵:“美國兵怎麽知道太原妓女住在哪裏?為什麽允許美國兵往這麽重要的地方拉妓女?這影響實在太惡劣了!”
宋子徵慢條斯理地說:“賈老弟,棉花巷誰不知道啊,妓女為的是錢,誰有錢她們就接誰。我這外事處長既不能禁止美國人逛窯子,也沒有權力禁止妓女接美國客人嘛。”
賈文波又去向郭宗汾報告這事。
郭宗汾淡淡說:“腦子不要發熱,這類事大可不必過問,更沒有必要大動肝火。詩雲:天高雲煙淡,何須自尋煩?”
中國方麵不管,美國大兵也就越來越放肆,不但每天把妓女往複興飯店拉,幾天後竟發展到用敞篷吉普車拉著女師學生在大街上招搖過市,引人側目。不久,“吉普女郎”的名號傳遍太原。
小東門外的日軍軍用品倉庫,是日軍建築的一棟三層樓房,並有地下室。為防空起見,樓的外壁,全部塗以黑白相間的曲形粗線條。樓下是各式手槍和彈藥,伊爾拜等人各要了專為日軍憲兵配用的手槍一支,子彈百發。美國人說,帶回國去作為戰勝日本的紀念品。
倉庫管理員是一名日軍軍械少佐安藤。這時第二戰區雖然名義上已經接收,但接收人員尚未派來,仍由日軍管理。安藤見此情況不知所措,請示賈文波如何對待。賈文波指示他:“美國人願拿什麽拿什麽,不過要開列單據,讓索要槍彈的美國人簽字,有這單據,你以後就可以向我們交差。”
二樓是軍用食品,有肉類,水果罐頭、餅幹、各種海味等等。
一走進去,美國大兵就像阿裏巴巴進了寶洞,一個個歡蹦亂跳,高聲大喊:“上帝啊,太陽牌啤酒!”
賈文波這才知道,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美國國內便禁止釀酒,他們已經好幾年沒有喝到啤酒了。沒說的,薩辛和方寧一人搬了一箱下樓,放到吉普車上。三樓是日用品,手表、照相機、刮臉刀,香皂,雪花膏、衛生紙、**,五花八門,品類齊全。
他們的主要目標化學武器,卻絲毫沒有發現。很明顯,這類東西不是沒有,而是日軍在投降前夕就已經徹底銷毀滅跡了。
中美軍官走出樓來,安藤敬禮相送。在離他們三四十米處,幾個日本士兵正在清掃庭院,看到中美軍官到來,遠遠地自行立正敬禮。
橋頭街的食品配給所,名義上是配給太原市民食品的機構,實際是專為供應高等日僑食品而設置的倉庫。中美軍官進去一看,有江鰩柱、鮑魚、牡蠣、鳳尾魚等高貴海味罐頭。以及咖啡、可可、煉乳、葡萄汁、菠蘿汁、清酒等飲料。
麥凱恩、薩辛、方寧歡天喜地,奔進跑出,搬了一箱江鰩柱,一箱牡蠣,三箱啤酒,三箱葡萄汁。
太原光複初期,令晉軍軍官們高興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雖然閻錫山說了“‘行者’‘居者’都辛苦,都有功”的話,但事實上“行者”比“居者”的地位明顯高出幾頭。淪陷區民眾在“行者”眼中,更是個個該死的民族賤類。在他們心中,隻有自己才是勞苦功高的抗戰英雄,“居者”全是他娘的狗漢奸,閻會長沒下令把他們全斃了,不過是為了維護全省的穩定——山西的狗漢奸,也的確太多太多!雖然心態上有巨大的優越感,但也有讓“行者”自慚形穢的地方,那就是他們那身皺巴巴的灰皮子,實在比不上偽軍軍裝氣派。但沒過多久,晉軍軍官就統統換上了挺括的“將校呢”新式軍裝。人靠衣裳馬靠鞍,軍裝一換,晉軍軍官們一個個神氣活現,躊躇滿誌。
全副新式戎裝,胸前掛滿勳章的閻錫山油彩畫像,也從省府大禮堂主席台中央,到各個公共場、太原市區繁華熱鬧的街頭高高張貼懸掛起來。
“將校呢”本是日本將校級軍官專用的軍衣呢料,並非商品。日軍戰敗,物資倉庫和被服廠裏的這些東西,便順理成章地歸了戰勝者一方。
10天後,伊爾拜再次謁見閻錫山,匯報了這段時間的工作情況,表示滿意,並特向閻錫山感謝賈文波給予他們的幫助。
伊爾拜隨後便提出第二階段的工作步驟:視察日軍華北派遣軍第1軍司令部,並非正式詢問該軍軍長澄田睞四郎中將。
郭宗汾已在前一天晚上將伊爾拜的這項工作步驟向閻錫山麵陳,使他精神上有了準備。所以,麵對伊爾拜的要求,閻錫山回答說,日軍軍部的交接工作,目前正在進行,已令聯絡人員通知該軍,一俟接到回報,立即通知美軍調查小組前去視察。
伊爾拜接受了閻錫山的意見。
閻錫山對伊爾拜要求視察日軍軍部,確有他的難言之隱,因為近日來蘇體仁、梁延武正和城野宏、澄田緊鑼密鼓地進行秘密談判。閻錫山要求在遣返日俘中,留下一批強有力的日軍和若幹智勇兼備的日本軍官,以便加強自己的戰鬥力,消滅八路軍。他也了解美國人天真無忌的性格,唯恐他們對澄田做出汙辱性的動作,影響了他正在策劃的至關重要的大計,然而又確實提不出不許美軍工作組前往視察的正當理由。所以,想來想去,最佳的辦法就是一個字:拖。
當晚,閻錫山再次歡宴美軍小組全體成員。伊爾拜肯定缺乏出席盛大宴會的經驗,閻錫山請他講幾句時,他緊張得手腳無措,滿頭大汗,把話也說得結結巴巴,連擔任翻譯的王懷義都替他著急。幾個美國大兵看到豐盛的佳肴不斷地端上桌來,更是目不暇接,讚不絕口。
拖了幾天,等到閻錫山和澄田彼此達成默契,再通知伊爾拜前去視察。
每晚,賈文波照例要到長官部去向郭宗汾匯報當天的活動情況。郭宗汾叮囑他,明天到日本軍部,要機警,千萬不能鬧出什麽紕漏,絕對避免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賈文波和美小組全體成員驅車來到杏花嶺下的壩陵橋“大日本帝國華北派遣軍第1軍司令部”。這座三層樓外加地下室的巍峨建築,是日軍在山西的最高指揮機關。
汽車直接駛進大門,似入無人之境。此時並未繳械的日軍門衛持槍立正。
車停在樓門口,美方伊爾拜、麥凱恩,中方賈文波3名軍官進入大廳,走到一樓口,隻見豎著一個白漆木牌子,用黑字寫著“士兵平民脫靴”。
中美軍官毫不理睬,徑上二樓,樓口同樣豎著一個“尉官脫靴”的牌子,三樓口則是“校官脫靴”。隻有將軍才能穿靴登樓。
中美軍官以戰勝者姿態出現,一個個昂首闊步,八麵威鳳。
第1軍軍長澄田睞四郎中將佩帶整齊,軍靴鋥亮,已在樓口立正恭候。見中美軍官上來,先行室內鞠躬禮,再前引他們進入司令官辦公室的小客廳。
中美軍官端坐於大沙發上,澄田旁坐敬煙,賈文波看了看,是特製的呂宋佳品,煙絲金黃,香味襲人。他再打量澄田,其人高約1.7米,四方紫色臉膛,並未蓄日式傳統仁丹胡,而是刮得精光,雖然已是敗軍之將,但仍兩目炯炯,謙恭的外貌也難掩內心的矜持與傲然。
副官進來向來者一一點煙,獻上特製名茶,然後鞠躬而退。
詢問開始,美軍調查組組長的第一句話就讓賈文波皺了皺眉頭。
伊爾拜少校目視澄田中將:“你告訴我,準備什麽時進戰犯集中營?”
澄田雖有充分的精神準備,也沒有料到美軍軍官如此盛氣淩人,但人在矮簷下,又有什麽辦法呢?隻好沮喪回道:“我的命運,現在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你的家屬在哪裏?”
“有的在太原,有的在國內。”
“你準備什麽時候在投降書上簽字?”
“我已經做好準備,等待中國方麵的命令。”
伊爾拜這幾句似是審問又像玩笑的詢問,把澄田弄得十分尷尬。
伊爾拜繼續說:“今天我們要視察一下你的司令部,希望你能給予我們很好的配合。”
澄田連答:“是,是。”
伊爾拜又說:“我們希望在你管轄範圍內,對中國、美國的盟友,究竟犯下多大罪行,檔案圖表,都要按真實所做的,一一準備齊全。”
澄田點頭表示照辦。
賈文波想,要是由自己發問,既能達到同樣的目的,又能顯示出泱泱大國的氣度和禮儀,美國人的方式,讓他難以理解。
他注意到澄田窘態畢露,伊爾拜卻猶如在接連不斷地拿澄田“開涮”。這個30歲剛出頭的美國海軍少校,似乎過於稚氣嫩拙,自然不能與麥克阿瑟在東京帝國大廈召見日本天皇的氣概同日而語。賈文波還注意到,伊爾拜的稚氣,很快便使澄田對他流露出輕視的神態。
賈文波接著詢問澄田關於軍部準備交接進程等事項。對方回答部下正在積極製作圖表,聽候中方確定日期。澄田伸手按鈴,招來不久前曾隨參謀長山岡道武帶兵去介休保護閻錫山返回太原的伊藤中佐。伊藤參謀手捧厚厚一摞圖表冊簿,雙手送給賈文波過目。賈文波象征性地翻了幾頁還紿伊藤,彼即鞠躬而退。
詢問就此結束。澄田起立前導引路。中美軍官接著視察了三樓二樓各間辦公室,部屬們正在緊張工作,澄田介紹概況。至此,視察結束。
隨後,澄田送4名軍官下樓。剛走底樓門廳外,令賈文波吃驚的一幕發生了!麥凱恩上尉忽然抽出腰間手槍,從窗口向著天空連放數響。這裏是何等清靜的地方,清脆的槍聲,衝上天空,打破了這裏的寧靜,引得窗口上一下子冒出了無數日本軍官驚駭的麵孔。
麥凱恩以美國軍人的方式,恣意地表現和炫耀著戰勝者的驕傲。他用這樣的舉動提醒日本人,勝利者對戰敗者完全用不著客套,有權占領和自由處理戰敗者的一切。
澄田在看到麥凱恩拔手槍時,十分吃驚。當麥凱恩將手槍插入腰間槍套後,他的神情才恢複了正常。
走出樓外,伊爾拜等人並不忙著上車,在庭院中這裏走走,那裏看看,似乎對這裏的景致十分留戀。
斜靠在吉普車駕駛座上的薩辛中尉分明受到麥凱思剛才那番壯舉的影響,摘下掛在胸前的衝鋒槍,“嗒嗒嗒嗒”將滿滿一梭子彈向著天空打光,然後大家才登車而歸。
美軍調查小組到日軍軍部視察和對澄田非正式詢問,麥凱恩和薩辛朝天鳴槍的舉動對中國人來說似乎顯得過分了些,但美國人卻認為他們這樣做理所當然,也不能據此認為發生了紕漏。
閻錫山聽了賈文波的匯報後說:“美國人的特點就是天真和愛好虛榮。他們的國家,既富且強,對世界其他國家,沒有其他要求,就是需要虛榮。”
下午,伊爾拜等來到東花園外北廳,與閻錫山商量舉行受降儀式和將澄田等高級將領列入戰犯名單等問題。
閻錫山痛快地說:“好,好,咱們坐在同一張凳子上。為表示我對貴國的尊重,最好由貴方先擬出一個具體方案。”
伊爾拜對閻錫山的謙恭態度十分滿意,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已落入了閻錫山的圈套之中。
美國人完全不可能知道,閻錫山迄今未要澄田簽字投降,太原未像其他戰區舉行盛大莊嚴的受降儀式,其主要原因在於閻錫山希望澄田把日軍的精銳力量轉交給他,雖然蘇體仁和梁延武為此正鼓動其三寸不爛之舌,打算為閻錫山爭取到最大的好處,可眼下的勢頭,澄田的討價還價並不落於下風。閻錫山對澄田是否簽字投降,根本就不拿它當回事兒。可是現在半途中突然殺出個金發碧眼的“程咬金”,硬逼著他命令澄田簽字投降,而且還要把澄田等高級將領列入戰犯名單,送交盟國軍事法庭審判,這豈不是給他添亂,攪他的好局嗎?
又過了一個星期,伊爾拜帶著方案興致勃勃地來和閻錫山商談。
誰知閻錫山生病了,由郭宗汾參謀長作代表。
閻錫山指示郭宗汾見機行事,先從美國人的方案中找出空隙,然後按閻錫山的想法安排。
郭宗汾首先從舉行受降儀式的地點打開缺口,伊爾拜方案是在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部大禮堂舉行受降儀式。郭宗汾說,我們是戰勝者,日軍是戰敗者,目前澄田在未投降簽字之前,仍占有華北派遣第1軍司令部全部建築。我們應首先占領其司令部,俘虜其官兵,打掉其氣焰後,再接受其投降。所以,受降地點以在該軍部更為合適。
王懷義聽了郭參謀長這番義正詞嚴、擲地有聲的話特別解恨,特別來精神,翻譯時語氣激昂,鏗鏘有力,清脆悅耳。
伊爾拜也受到感染,連連點頭,認為郭參謀長說得有道理,表示同意。
郭宗汾繼續發表意見,談了中方擬訂的受降程序,最後說道:“把澄田定為戰犯,送交盟國軍事法庭審判,這是毫無疑義的。不過,中美兩國皆屬民主法製國家,先抓人,後定罪,這對兩國的國家形象可能會造成不良影響。所以,我們的意見是,一俟澄田全部罪證調查完畢,再對他實施果斷處置。”
聽了郭宗汾的這番話,伊爾拜感佩不已,要不是中方考慮周詳,照美軍方案去辦,他就差點給自己的國家造成“不良影響”了。
以郭宗汾的氣勢才幹,對付這幾個美軍下級軍官,根本就不在話下。同時,郭宗汾也深諳伊爾拜等人的心理,他們都急於了結此行任務,返回重慶交差,任務完成得越快,就越顯得他們能幹。
果然,伊爾拜馬上同意以郭宗汾的提案作為決議,舉行受降儀式的日期,也由中方確定。
賈文波每天帶著無所事事的美國軍官到太原郊外瀏覽。伊爾拜很高興,覺得既輕鬆,很快又能大功告成,與賈文波20餘天的共事,相處也十分融洽。他把一架軍用照相機送給賈文波,其餘三位美國朋友,也各有表示,麥凱恩送他一雙嶄新的紅牛皮傘兵靴、一件防雨府綢夾克。薩辛把自己的手提25發自動衝鋒槍送給他。方寧則慷小組之慨,把工作小組的一套炊具送給他。賈文波來者不拒,表示謝意。
閻錫山看了薩辛贈送的自動衝鋒槍,大感興趣,立即把兵工主任找來,叫他拿到兵工廠研究仿造。
當然,來而不往非禮也,賈文波也必須回贈禮品。想來想去,卻不知送何物為好。閻錫山給他解了難,交他4幅白緞子蘇繡,4張銀狐皮,蘇繡上繡紅樓夢大觀園人物圖景及題詞,色彩鮮豔,繡技高超,人物花鳥,栩栩如生,就連小橋流水也似在飄動。
果然,伊爾拜4人得到蘇繡,如獲奇珍,說他們從未見到過如此精美的藝術品,讚不絕口。賈文波又拿出眼、嘴都鑲著彩色絲絨的銀狐皮,說:“這是送給你們太太或是母親的,在美國嚴寒的冬季,用它做圍巾既華貴,又溫暖。”此外,賈文波還請美國人吃了一頓純粹中國風味的燙麵蒸餃下紅豆小米粥,他們更覺稀罕開胃。
受降儀式是極端秘密地在日軍司令部會議室舉行的。此時該處的警衛已交由晉軍負責,院內布陣槍刺森然,晉軍官兵精神抖擻,足顯威風。
太原受降區與全國14個受降區的情況截然不同,其他地區都把受降當作一等大事,軍民歡慶,猶似過節。太原受降儀式卻是在極端秘密的狀態下舉行的。事前電台不播,報紙不登,屆時連記者也概被擋在警戒線以外,民眾則更不知情。
出席受降儀式的高官寥寥,中方閻錫山、郭宗汾,賈文波,美方伊爾拜、麥凱恩、方寧。
從始至終,出現在受降現場的記者隻有一人,那就是此刻搖身一變,以美國隨軍記者身份拿著照相機到處拍照的薩辛。
閻錫山穿上了“將校呢”製服,胸前掛滿勳章,足蹬高統黑色馬靴。郭宗汾軍服上也佩戴著幾枚勳章。十幾名日軍投降代表也進入會場,在指定位置正襟危坐。
郭宗汾宣布受降儀式開始,早就候在門外的澄田垂首靜步而入,站於受降席前,依次把軍帽、中將軍銜、指揮刀一一摘下,呈放於受降席前的長案上,然後退後三步,側立於案前右方。
接著,伊藤和廣宏兩名日軍參謀,一左一右各用一手,拉展“大日本帝國華北派遣軍第1軍”軍旗,走到受降席前。澄田將旗接過來,平展兩臂,麵向外立正。伊藤、廣宏一左一右,讓薩辛拍照。澄田向後轉立正,鞠躬兩手過頂把軍旗繳呈受降席前的案上。澄田再向後轉與伊藤、廣宏三人並立。
閻錫山作受降講演,寥寥數語,譴責日本對中國的侵略,讚揚第二戰區官兵浴血奮戰,恭維美軍協同作戰,讚揚羅斯福、魏德邁、陳納德。對中國統帥蔣介石卻連提也不提。
然後,太原受降團全體軍官拍照留念。
如此天大事,便草草收場。
澄田下樓後,一輛小汽車早已準備在那裏。他被送往一個舒適的住所。很快,他便會掛上閻錫山高級軍事顧問的頭銜。
合影完畢,閻錫山、郭宗汾和伊爾拜等美軍軍官熱烈握手。從此刻起,這座令太原人敬畏了許多年的高大建築便由郭宗汾接管了。
接下來又是慶祝勝利的宴會,中美雙方頻頻舉杯,相互祝願中美友誼與日俱增,更加親密地進行合作。
宴罷,賈文波送伊爾拜一行返回複興飯店。伊爾拜向他提出要求,想要一麵日本國旗,一把日本指揮刀。賈文波理解他想把這兩樣東西作為戰勝紀念品,帶回美國老家,為他的英雄氣概增光添彩。他隨即向郭宗汾請示,郭自然慷慨,讓他去軍用倉庫取出日本國旗和指揮刀各4件,所有美軍受降小組成員,人皆一份。賈文波把這份獨特的禮物給他們送去時,美國人高興得發狂。
城野宏後來回憶說:
國共內戰方興未艾,美國派了馬歇爾元帥來華進行調停,受到中國民眾的歡迎。他在北平設立軍調部,由國、共及美軍各派一人組成停戰小組直接到衝突地點調停。其中一個停戰小組來到太原,認定山西編成日軍作戰,乃由美軍代表向閻錫山提出嚴重抗議,要日軍立刻被遣送回國。
閻錫山向軍調小組提出一些解釋,但不被接納,隻得答應解散日軍所組成的特務團,由第二戰區司令部發出命令,著令“實時解散”。
可是閻派梁延武來告訴日軍司令,說:“長官隻是為了應酬一下軍調小組來人,他們不會長駐太原的,在這段時間裏,隻得暫時避避風頭,不要在小組麵前露臉。等他們走了,各位要留在山西的話,長官十分歡迎。”
於是日軍安排“躲避”工作,每遇三人小組出巡,步哨便鳴槍為號,叫日軍大隊退入山中,當被詢以“槍聲何來”時,就告訴三人小組:“是共軍遊擊隊。”
1946年9月到1947年初,是山西局勢比較平穩的時期,各地雖有小規模戰鬥,大攻勢就一直沒有出現,閻錫山也利用這段小康時間強化軍隊的政治教育,以便將來決戰。山西省的兵工廠內,已可自製12吋口徑步兵重炮和94山炮。閻錫山的辦公廳隔鄰,設立了日軍顧問部,由師長以次高級指揮官起一律重新受訓練,49師、46師、衝鋒槍大隊、機槍團等,都由日人擔任教官。1947年秋,山西省保安司令部改編為山西野戰軍,由閻錫山自任總司令,副司令就是日軍元泉中將,可是他用了一個中國人的名字叫做元全福。我自己也改用了一個中國人的名字,在南京國民政府裏登記為廣東省新會縣人的將官李誠就是我。(1)
(1) 摘引自《殘留日軍軍官城野宏自述:保衛山西——日籍部隊戡亂作戰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