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傑西卡與兒子、公爵和客人們一起坐在餐桌邊,聽著這位公會銀行代表的話,她突然打了一個寒戰,頓有所悟:這人是哈克南人的間諜。他用的是傑第主星的言語模式——雖然經過巧妙的掩飾,但逃不過傑西卡受過專門訓練的洞察力,仿佛他親口對她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這是否意味著宇航公會已經站到了厄崔迪家族的對立麵?傑西卡暗自發問。這想法讓她震驚,她急忙叫人添菜,以掩飾自己的情緒,同時仔細聽著那人的每句話,希望能發掘出一些蛛絲馬跡。就算他改變話題,說一些無關痛癢的事,但也會暗藏玄機,傑西卡對自己說。這就是模式。
銀行家吞下食物,飲了一口水,他右邊的女人說了句什麽,他笑起來。有一陣子,他似乎在聽桌子一頭某人的話,那人正在向公爵解釋,說厄拉奇恩土生土長的植物沒有刺。
“我喜歡觀看厄拉科斯天空中群鳥飛翔的景象,”銀行家說,這些話是衝著傑西卡說的,“當然,咱們這兒的鳥全是吃腐肉的猛禽,許多鳥不需要水就能生存,它們都是吸血生物。”
桌子另一頭,蒸餾服製造商的女兒坐在保羅和她父親中間,聽到這話,不由得皺了皺漂亮臉蛋。“噢,蘇蘇,你說的話真叫人惡心。”
銀行家笑著說:“他們叫我蘇蘇,因為我是水販聯盟的財務顧問。”但傑西卡仍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於是他繼續道,“因為水販們吆喝:‘簌簌簌哢!’”他學得有模有樣,大家都笑了起來。
傑西卡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一絲吹噓的意味,但她更加注意到那個年輕女子是在接到暗示後才說了那句話,她鋪了一個台階,以便讓銀行家說了剛才的話。她掃了一眼林加·布特,這位水業大亨正沉著臉,全神貫注地吃著東西。傑西卡似乎聽到銀行家在說:“而我,也控製著厄拉科斯至高無上的權力之源——水!”
保羅也注意到了身旁女子聲音中的虛情假意,看到他母親正聚起貝尼·傑瑟裏特的高度注意力,聽著他們的談話。他突然靈機一動,決定入戲配合一下,揭開真相。他對銀行家說:“先生,你的意思是,這些鳥同類相食?”
“小主人,這問題問得有點怪,”銀行家說,“我隻說這些鳥吸血,但並不一定是說它們吸的是同類的血,對嗎?”
“這問題並不奇怪。”保羅說。傑西卡注意到他聲音中流露出經她訓練的反擊語氣。“大部分受過教育的人都知道,任何幼小的生命,麵臨的最殘酷的競爭都來自它的同類,”他故意從鄰座女子的盤子裏叉了一塊肉,放進自己嘴裏,“他們在同一隻鍋裏吃飯,有著相同的基本需求。”
銀行家僵住了,他對公爵皺了一下眉。
“別錯把我的兒子當成小孩。”公爵說,他微微一笑。
傑西卡環顧滿桌的人,注意到布特正麵露喜色,而凱恩斯和走私徒圖克正咧嘴笑著。
“這是一個生態法則,”凱恩斯說,“看來小主人對此深有感觸。生命個體間的鬥爭是爭奪係統中自由能量的鬥爭。血是一種高效的能量來源。”
銀行家放下叉子,怒氣衝衝地說:“我聽說下賤的弗雷曼人就喝死人的血。”
凱恩斯搖搖頭,用訓話的口氣說道:“不是血,先生。然而一個人體內全部的水最終屬於他的人民——他的部落。如果你生活在大平原,這是一件必然的事。在那兒,不管什麽水都非常珍貴,而人體內含有70%的水。死人當然不需要這些水。”
銀行家把雙手放在盤子兩邊,傑西卡覺得他快要憤然拍桌而去了。
凱恩斯看著傑西卡。“請原諒,夫人。在餐桌上不應該談論這麽惡心的話題,但有人一派胡言,我必須澄清謬誤。”
“你跟弗雷曼人交往太久,早已喪失理性。”銀行家發出粗礪的聲音。
凱恩斯平靜地看著他,審視著那張蒼白顫抖的臉龐。“你是在向我發出挑戰嗎,先生?”
銀行家一怔,咽了一口口水,僵硬地答道:“當然不。我不會用這種舉動侮辱到主人。”
傑西卡從這人的聲音、表情、喘息、太陽穴的脈搏中感覺到了恐懼。他怕凱恩斯!
“我們的主人是否受到侮辱,他們自會判斷,”凱恩斯說,“他們是勇敢的人,知道捍衛自己的尊嚴。我們全都可以證實他們的膽量,隻要看看這樣一個事實,就是他們來到了這裏……來到了厄拉科斯。”
傑西卡注意到雷托正愉快地欣賞著兩人的對峙。其他人卻完全不是這樣,餐桌旁這些人的手都擱在了桌子下麵,擺好了隨時開溜的姿勢。但有兩人明顯例外,一個是布特,他正明目張膽地看著銀行家的窘態,樂不可支;另一個是走私徒圖克,他望著凱恩斯,似乎在等著暗示。傑西卡還看見保羅正以敬佩的目光看著凱恩斯。
“如何?”凱恩斯說。
“我無意冒犯,”銀行家喃喃道,“倘若冒犯了誰,請接受我的道歉。”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凱恩斯說,接著衝著傑西卡微微一笑,繼續吃東西,就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傑西卡看到走私徒也鬆了一口氣。她注意到一點:這人是隨時準備一躍而起,全力幫助凱恩斯的。這個圖克和凱恩斯之間存在著某種默契。
雷托把玩著叉子,好奇地看著凱恩斯。這位地質學家的行為表明他對厄崔迪家族的態度有所改變。不久前在沙漠上飛行時,凱恩斯的態度似乎相當冷淡。
傑西卡揮了一下手,示意繼續上菜和飲料,仆人們端上了兔舌,邊上配著紅酒和蘑菇醬汁。
慢慢地,人們又開始攀談起來,但傑西卡聽出了其中的忐忑,聲音中帶著焦躁。銀行家沉著臉,默默吃著東西。凱恩斯本來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他,她想。她也意識到,從凱恩斯的舉止來看,他對殺人持著一種隨便的態度,他是一個漫不經心的殺手。她想,這大概是弗雷曼人的風格吧。
傑西卡扭頭對左邊的蒸餾服製造商說:“水在厄拉科斯如此重要,真讓我時時感到詫異。”
“非常重要,”他附和道,“這是什麽菜?好吃極了!”
“用特殊調料製作的兔舌,”她說,“一個古老的配方。”
“我一定要抄下這份配方。”他說。
她點點頭。“我會讓人抄一份給你。”
凱恩斯看著傑西卡。“剛到厄拉科斯的人常常低估水的重要性。瞧,咱們現在涉及的是最低量法則【4】。”
她聽出凱恩斯口氣中的試探意味,於是說道:“生長受到那種以最小量存在的必需品的限製。自然,最不理想的條件控製著生長速度。”
“大家族的成員中竟然有人懂得行星生態問題,真是稀罕,”凱恩斯說,“在厄拉科斯,水是生命最不理想的條件。記住,如果不嚴加控製,生長本身也會產生不利的條件。”
傑西卡覺察到凱恩斯話裏有話,但又不清楚那深層的含意。“生長,”她說,“你的意思是,厄拉科斯可以有一種有序的水循環機製,在更有利的條件下維持人類的生命?”
“不可能!”那位水業大亨說。
傑西卡轉身看著布特。“不可能嗎?”
“在厄拉科斯是不可能的,”他說,“別聽此人白日做夢。所有的實驗結果都和他說的相反。”
凱恩斯看著布特,傑西卡發現別人全都停止了交談,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這邊展開的新話題上。
“實驗結果往往會蒙蔽我們,使我們忽略極其簡單的事實,”凱恩斯說,“這個事實是:我們是在跟產生並存在於戶外的事物打交道,也就是在戶外正常生存的植物和動物。”
“正常!”布特嗤之以鼻,“在厄拉科斯沒有什麽東西是正常的!”
“恰恰相反,”凱恩斯說,“沿著自給自足的區域帶,我們可以建立某種平衡。你隻需了解這個星球的極限和壓力就行。”
“絕不可能。”布特說。
公爵突然明白凱恩斯的態度為什麽會轉變,那是因為傑西卡說要為厄拉科斯保留那些溫室植物。
“凱恩斯博士,如何才能建立這種自給自足的係統?”雷托問。
“如果我們能讓厄拉科斯百分之三的綠色植物參與合成碳水化合物,作為食物來源,那我們就可以啟動這個循環係統。”凱恩斯回答。
“水是唯一的問題嗎?”公爵問。他察覺到凱恩斯的興奮之情,自己也深受感染。
“水問題使得其他問題無足輕重,”凱恩斯說,“這個星球含有大量的氧,但沒有通常的那些伴生物——廣泛分布的植物生命,以及由火山等現象產生的大量遊離二氧化碳。這個星球廣闊的表麵有著不同尋常的化學交換反應。”
“你有試驗計劃嗎?”公爵問。
“我們一直嚐試建立起坦斯利效應,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這是一種基於業餘實驗的小規模試驗,我的科學研究可能會從中找到工作依據。”凱恩斯說。
“水不夠,”布特說,“就是水不夠而已。”
“布特先生是水專家。”凱恩斯說,他微微一笑,接著開始用餐。
公爵右手猛地向下一揮,大叫道:“不!我想要得到答案!凱恩斯博士,到底有沒有足夠的水?”
凱恩斯盯著自己的盤子。
傑西卡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變化。他很會掩飾自己,她想,但她還是把他識破了,看出他正在後悔剛才說了那些話。
“有沒有足夠的水?”公爵繼續問。
“也許……有吧。”凱恩斯答道。
他假裝沒有把握!傑西卡想。
保羅的測謊意識察覺出此事另有隱情,他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以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有足夠的水!但凱恩斯不願讓人知道。
“我們的行星學家有許多有趣的夢想,”布特說,“他和弗雷曼人一起做著夢——沉湎於預言和彌賽亞的傳說中。”
桌旁各處傳來幾聲笑聲,傑西卡記下了每個笑的人——走私者,蒸餾服製造商的女兒,鄧肯·艾達荷,以及那個從事神秘護衛服務的女人。
今晚的緊張局勢分布得頗為奇妙,傑西卡想。太多的事逃過了我的注意。我必須發展新的情報來源。
公爵的目光從凱恩斯轉向布特,再移向傑西卡。他感到莫名的失望,似乎有什麽至關重要的事把他蒙在了鼓裏。“也許吧。”他嘀咕道。
凱恩斯迅速說道:“大人,也許我們應另選時間討論這個問題。有許多……”
行星學家的話突然打住,因為這時有一個身著軍服的厄崔迪士兵匆匆趕了進來,得到警衛的許可後,衝到公爵身邊。他彎下腰,在公爵耳邊低語了一陣。
傑西卡從帽徽認出他是哈瓦特的部下,她壓下內心的不安,轉身對蒸餾服製造商的女伴說起話來,這女人身材小巧,一頭黑發,長著一張娃娃臉,雙眼略帶內眥贅皮。
“親愛的,你沒怎麽吃東西啊,”傑西卡說,“要我為你叫點別的什麽嗎?”
這女人先看了一眼蒸餾服製造商,然後回答道:“我不餓。”
這時,公爵突然站起身,用嚴厲的口吻命令道:“各位都坐好。請原諒,出了一件事,需要我親自前去處理。”他走到旁邊,“保羅,請代我盡盡地主之誼。”
保羅站起身,他很想問父親為何必須離席,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擺出莊重的樣子,擔此重任。他走到父親的座位前坐下。
公爵轉身對坐在小房間裏的哈萊克說:“哥尼,請坐到保羅的位置上去,宴席上不能有單數。宴會結束後,我可能要你把保羅送到指揮站來。等我的命令。”
哈萊克從小房裏走出來,他穿著軍服,巨大的身軀和醜陋的長相看起來與全場金光閃閃的華美服飾很不相稱。他把巴厘琴靠在牆上,坐到保羅的位置上。
“各位沒有必要驚慌,”公爵說,“但我必須重申,衛兵沒通知大家安全前,誰也不得離開。隻要待在這裏,就絕對會平安無事。我們很快就會把這點小麻煩擺平。”
保羅從他父親的話裏領會出一些暗號——衛兵,平安,很快擺平。問題來自安保方麵,不涉及暴力。他看見母親也領會了暗號,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公爵稍稍點了點頭,轉過身,大步朝門外走去,身後跟著傳訊的士兵。
保羅說:“請大家繼續用餐。我想,剛才凱恩斯博士是在說水的事吧。”
“咱們可以下回討論這件事嗎?”凱恩斯問。
“當然。”保羅說。
傑西卡看著兒子鎮定自若、成熟老練的氣派,感到相當自豪。
銀行家拿起水杯,朝布特舉起杯。“我們這兒沒人在口吐蓮花的功夫上勝過林加·布特先生。我們幾乎可以認為,他十分渴求大家族的地位。來吧,布特先生,敬大家一杯。也許你可以為這位小小年紀的大人長長見識。”
傑西卡的手在桌子下捏成了拳頭,她注意到哈萊克朝艾達荷發了個手勢信號,屋內靠牆站著的家兵都進入了高度戒備狀態。
布特惡狠狠地朝銀行家瞪了一眼。
保羅看了看哈萊克,也將進入防護位的衛兵看在眼裏,他緊緊盯著銀行家,直到他放下水杯。保羅說:“在卡拉丹,有一次我看見一具打撈起來的漁人屍體,他……”
“淹死的?”問話的是蒸餾服製造商的女兒。
保羅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是的,沉入水中,直到死去。是淹死的。”
“這種死法真有意思。”她輕聲說。
保羅的笑容暗淡下去,他轉頭對銀行家繼續說道:“關於此人,最有意思的是他肩上的傷——是另一個漁民的爪靴造成的。這個漁民是一艘小舟上的船員,這種小舟是一種水上交通工具,那玩意兒沉了,沉到了水底。打撈屍體的一名船員說他不止一次在失事船員身上看到這種爪靴傷痕,這意味著另外一個溺水的漁民為了逃到水麵,為了呼吸,把腳踩在了這個可憐蟲的身上。”
“這有什麽意思?”銀行家問。
“因為我父親當時談了一點看法。他說溺水者為了救自己而爬上你的肩頭,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客廳裏發生這種事就是例外了。”保羅頓了半晌,讓銀行家領會他的意思,然後接著說,“而我要加上一句,在餐桌上碰到這種事也是例外。”
屋子突然一下子靜下來。
太魯莽了,傑西卡想,銀行家很有可能仗著自己的身份向我兒子發出挑戰。她注意到艾達荷已高度戒備,隨時準備行動。家兵也提高了警惕。哥尼·哈萊克緊緊盯著這個坐在他對麵的人。
“哈……哈……哈……”走私徒圖克毫無顧忌地仰麵大笑起來。
桌子四周一張張麵孔露出緊張兮兮的笑容。
布特正咧嘴微笑。
銀行家已經往後推開了椅子,怒目盯著保羅。
凱恩斯說:“誰想跟厄崔迪人玩花樣,那就是自討苦吃。”
“難道羞辱客人是厄崔迪人的習慣嗎?”銀行家問。
沒等保羅回答,傑西卡傾身向前道:“先生!”她心裏想:我們必須弄清這個哈克南走狗到底要玩什麽把戲。他到這兒來是要對付保羅嗎?他還有別的幫手嗎?
“我兒子隻不過展示了一件普通的外衣,難道你是想對號入座嗎?”傑西卡問,“真是漂亮的發現。”她把手滑到綁在腿部的晶牙匕刀柄上。
銀行家扭過頭,氣衝衝地看向傑西卡。眾人的目光離開了保羅,傑西卡見到兒子已經放鬆了身體,做好了行動的準備。他已經注意到了暗號:外衣——準備應付對方的武力行動。
凱恩斯向傑西卡投去一個揣摩的目光,接著給圖克做了一個不顯眼的手勢。
走私徒搖搖晃晃站起身,舉起水杯:“我要敬你一杯,”他說,“敬年輕的保羅·厄崔迪,論外貌他還是個少年,論行動他已經是個男子漢了。”
他們為什麽要插手進來?傑西卡暗自發問。
現在,銀行家重新看向凱恩斯,傑西卡注意到他臉上又露出了懼色。
滿桌的人開始對走私徒的提議作出反應。
凱恩斯到哪兒,人們便跟到哪兒,傑西卡想。他已經表明他站在保羅一邊。他到底有何神秘的力量?不可能是因為他那裁決官的身份,那是暫時性的。當然也不會是因為他是一名公務員。
她鬆開握著刀柄的手,對著凱恩斯舉起了水杯,他以同樣的方式作出反應。
隻有保羅和銀行家仍空著手。(蘇蘇!真是個愚蠢的綽號。傑西卡想。)銀行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凱恩斯身上。保羅則盯著他的盤子。
我做得很妥當,保羅想,可他們為什麽要介入?他偷偷朝最近的男性客人看了一眼。準備應付武力行動?誰的武力行動?肯定不會是那位什麽銀行家。
哈萊克動了動身子,似乎不是特別對哪一個人講話,那些話衝向對麵客人的頭頂。“在我們的社會裏,人們不應該動不動就動怒。這往往會招來殺身之禍。”他看著身旁的蒸餾服製造商的女兒,“您以為如何,小姐?”
“哦,是的,是的,確實如此,”她答道,“暴力泛濫,那讓我感到惡心。許多時候並不存在什麽惡意,可卻有人因此喪命。沒有一點道理。”
“確實沒有道理。”哈萊克說。
傑西卡注意到這女孩的戲演得堪稱完美,她意識到:這個小女人看似頭腦空空,其實不然。接著,她注意到威脅出現的模式,明白哈萊克也發現了這個事實。他們計劃用女色引誘保羅。傑西卡鬆了一口氣,她的兒子也許早就發現了——他受過良好的訓練,看穿了這個明顯的詭計。
凱恩斯對銀行家說:“是不是要再道一次歉?”
銀行家擠出一絲苦笑,看向傑西卡。“夫人,恐怕我過於貪杯了。這酒後勁真大,我有點不習慣。”
傑西卡聽出他語氣裏飽含惡意,於是親切地說道:“賓客聚在一起,眾口難調,應該充分體諒習慣和教育的差異嘛。”
“謝謝,夫人。”他說。
蒸餾服製造商身邊那位一頭黑發的女伴向傑西卡探過身。“公爵剛才說我們在這兒很安全。不會是又要打仗了吧,我真心希望不是。”
她受命拋出這個話題,傑西卡想。
“應該是件小事而已。”傑西卡說,“但最近有好多瑣事需要公爵親自過問。隻要厄崔迪和哈克南之間存在敵意,我們還是越小心越好。公爵也發過誓,一定會報仇雪恨,不會放過厄拉科斯上的一個哈克南間諜。”她朝公會銀行代表看了一眼,“自然,按照大聯合協定他這麽做完全沒錯。”她轉身看向凱恩斯,“是不是,凱恩斯博士?”
“確實如此。”凱恩斯答道。
蒸餾服製造商輕輕地拉了拉他的女伴,她回望了一眼。“我想我確實要吃點什麽了。不如來點剛才的那種鳥肉。”
傑西卡朝仆人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對銀行家說:“先生,你剛才提到了鳥和它們的習性。我發現厄拉科斯有很多有趣的事。告訴我,香料是在哪裏發現的?開采者要深入沙漠腹地嗎?”
“哦,不,夫人,”他說,“人們對沙漠腹地所知甚少,對南方地區幾乎是一無所知。”
“據傳說,在南方地區有一個巨大的香料母礦,”凱恩斯說,“但我懷疑這純粹是憑空捏造的,隻是為了編一首歌。有些膽大的香料勘探者確實偶爾會深入到中心帶的邊緣,但那是極端危險的——導航設備在那裏極不穩定,風暴頻繁。越遠離屏蔽場城牆的基地而深入沙漠,傷亡率就越高。冒險前往南方腹地,並沒有多少益處。也許,如果我們有氣象衛星……”
布特抬起頭,含著滿嘴食物說道:“據說弗雷曼人到得了那裏,他們什麽地方都能去,甚至在南緯地區找到了浸水地和吸水井。”
“浸水地和吸水井?”傑西卡問。
凱恩斯馬上接口道:“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謠傳,夫人。其他星球上可能會有這種事,但厄拉科斯絕不會有。浸水地是指水滲到地表或接近地表,可以根據某些特征挖掘到水的地方。吸水井是浸水地的一種,在那兒人們可以用吸管吸水……據說是這樣。”
他話裏有假,傑西卡想。
他為什麽撒謊?保羅也感到奇怪。
“真是有趣,”傑西卡說,但她心裏在想:“據說……”這兒的人說話風格真逗。他們還不知道這已暴露出他們對迷信的依賴。
“我聽說你們有一句格言,”保羅說,“優雅來自城市,智慧來自沙漠。”
“厄拉科斯上有許多格言。”凱恩斯說。
傑西卡還沒想出另外一個問題,便有一個仆人匆匆上前,遞給她一張紙條。她打開紙條,見到公爵的筆跡和密碼信息,於是瀏覽了一遍。
“有一個好消息,”她說,“公爵叫大家安心。問題已經解決,丟失的運載器也找到了。機組成員中有個哈克南間諜,他製服了其他人,把飛船劫到了一個走私基地,想在那裏賣掉它。現在人和機器都回到了我們手裏。”她朝圖克點了點頭。
走私徒也點頭回應。
傑西卡折起紙條,塞進了衣袖。
“很高興沒有打仗,”銀行家說,“人民滿懷希望,希望厄崔迪能帶來和平和繁榮。”
“尤其是繁榮。”布特說。
“咱們現在上甜點吧。”傑西卡說,“我讓廚師準備了一份卡拉丹甜食:多薩醬糯米糕。”
“聽起來就很好吃,”蒸餾服製造商說,“可以給個配方嗎?”
“你想要什麽配方都可以要。”傑西卡說,一邊把這人記在腦子裏,稍後再和哈瓦特提提。這位蒸餾服製造商是個可怕的野心家,可以把他收買過來。
周圍的人又開始交頭接耳起來。“這衣料真漂亮……”“他的衣著與珠寶很配……”“下個季度我們要爭取提高產量……”
傑西卡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心裏想著雷托紙條上的加密信息:哈克南人想運一批激光槍進來。我們繳獲了這批貨。這可能意味著他們已進了幾批了。當然,這也意味著他們沒有多少庫存,必須采取適當的防護措施。
傑西卡一門心思想著激光槍的事,她覺得很是納悶。這種破壞性的白熱光束可以切開任何物質,除卻受到屏蔽場防護的物體。事實上,屏蔽場的反饋聚變會使激光槍和屏蔽場一起毀滅,但哈克南人並沒因此傷腦筋。為什麽?激光-屏蔽場爆炸是個危險的變數,其威力可能比原子彈還要巨大,也可能隻會殺死開槍者和屏蔽場對象。
莫名的疑惑讓她感到極度不安。
保羅說:“我早就知道我們會找到運載器。隻要我父親出馬解決問題,麻煩就會迎刃而解。哈克南人會慢慢明白這個事實。”
他在說大話,傑西卡想,他不該說大話。今晚凡是要睡在地下深處以防備激光槍襲擊的人,都無權說這種大話。
無處可逃——我們要為祖先的暴行付出代價。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語錄》
傑西卡聽到大廳裏傳來**聲,於是打開了床邊的燈。那裏有隻鍾,但還沒調整到當地時間,在減去二十一分鍾後,她確定現在差不多是淩晨兩點的樣子。
那**聲很響,斷斷續續的。
難道是哈克南人攻進來了?她思忖著。
她溜下床,打開監視器,看看家人都在什麽地方。屏幕上顯示:保羅正在臨時準備的地下室裏睡覺,很明顯,吵鬧聲還沒傳到他的臥房。公爵的房裏空無一人,**整整齊齊,難道他還在指揮站?
屏幕還顯示不到屋子前廳的情況。
傑西卡站在房間中部,側耳傾聽。
有一個人在大喊大叫,聲音斷斷續續。她聽到有人在叫嶽醫生。傑西卡找了件外袍披在身上,穿上拖鞋,把晶牙匕綁到腿上。
有人又在叫嶽醫生。
傑西卡係好外袍的帶子,走進走廊。她突然想到:難道是雷托受了傷,那該怎麽辦?
傑西卡跑著,走廊似乎了無盡頭。她在盡頭穿過一個拱門,衝過餐廳,跑下一個過道,最後來到了大客廳。這裏燈火通明,壁燈已開到了最亮的狀態。
在右手邊靠近正門處,她看見兩個家兵正攙著鄧肯·艾達荷,他耷拉著腦袋。這時,整個大廳突然安靜下來,隻聽見喘息之聲。
一名家兵帶著責備的語氣對艾達荷說:“看你幹的好事!你把傑西卡夫人吵醒了。”
巨大的布簾在這些人身後揚起,這說明正門還開著。沒見到公爵和嶽的影子。梅帕絲站在一邊,冷冷地盯著艾達荷。她穿著一件棕色長袍,褶邊飾有彎曲的蛇形圖案,腳上穿著一雙沒係鞋帶的沙地靴。
“我吵醒了傑西卡夫人。”艾達荷嘟嘟噥噥道。他抬頭望向天花板,大吼一聲:“俺的寶劍第一次見血是在格魯曼!”
聖母在上!他喝醉了!傑西卡想。
艾達荷黝黑的圓臉上眉頭緊鎖,他的頭發就像一頭黑羊的卷毛,上麵沾滿了泥巴,束腰外衣裂出一道彎彎曲曲的口子,露出早先在宴會時穿著的襯衣。
傑西卡徑直走到他麵前。
一名衛兵朝她點點頭,手仍扶著艾達荷。“夫人,我們不知道拿他怎麽辦。他在前門大吵大鬧,不願意進來。我們擔心當地人會跑來看熱鬧,這是絕對不允許的,會敗壞我們的名聲。”
“他去什麽地方了?”傑西卡問。
“晚宴過後,他送一位年輕小姐回家,夫人,是哈瓦特的命令。”
“哪個年輕小姐?”
“是陪酒女郎中的一個。你應該知道的,夫人,對吧?”他朝梅帕絲瞟了一眼,低聲說,“她們總是來請艾達荷做特殊的護花使者。”
傑西卡想:的確是這樣,可為什麽艾達荷會醉成這樣?
她皺緊眉頭,轉身對梅帕絲說:“梅帕絲,拿點興奮劑來,最好是咖啡因,可能還剩下一些香料咖啡。”
梅帕絲聳聳肩,朝廚房走去,她那沒係鞋帶的沙地靴在石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艾達荷轉過搖搖晃晃的腦袋,斜眼看著傑西卡。“替根爵灑了……三個哈克人,”他又嘟噥道,“你先子道鵝哈在介?地下色不了。地先也色不了。介四哈鬼地番,哈?【5】”
從側廳門那兒傳來響聲,引起了傑西卡的注意。她轉過身,看見嶽正朝這裏走來,左手提著醫藥箱。他穿戴整齊,臉色蒼白,顯得很疲倦,額頭上的鑽石刺青非常紮眼。
“哎,好醫森!”艾達荷叫道,“你氣哪兒了?在發藥片嗎?”他睡眼惺忪地望向傑西卡:“俺真他媽出醜了,啊?”
傑西卡皺著眉,一言不發,心想:艾達荷為何醉成這樣?被人下了藥嗎?
“太多的香料啤酒。”艾達荷說著,想要直起身體。
這時,梅帕絲拿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東西走來,猶豫不決地站到嶽醫生身後。她看了看傑西卡,後者搖了搖頭。
嶽把藥箱放到地上,朝傑西卡點點頭,說道:“是香料啤酒,是嗎?”
“是俺喝過的最好喝的鬼玩意兒,”艾達荷說,他努力使自己集中注意力,“俺的寶劍第一次見血是在格魯曼!為公……公爵殺了一個哈……哈克……”
嶽轉過頭,看了看梅帕絲手裏的杯子。“你手裏拿著什麽?”
“咖啡因。”傑西卡回答。
嶽拿過杯子,舉到艾達荷嘴邊。“喝了它,小夥子。”
“不想再喝了。”
“我說,喝了它!”
艾達荷抬起晃晃悠悠的腦袋,朝嶽看去,他絆了一下,把攙扶的衛兵也順勢拉倒。“俺已經受夠這一切,不想再去討好這鬼帝國。醫生,這一次就聽俺的辦法。”
“等你喝了它再說,”嶽說,“隻不過是咖啡因。”
“這真是個鬼地番!鬼陽光亮死人。啥東西都不對路,哪裏都是麻煩……”
“好了,現在是晚上了,”嶽通情達理地說道,“來,好小夥子,喝了它,你會好受些的。”
“去他媽的好受些!”
“我們不能整晚跟他耍嘴皮。”傑西卡說,她心裏在想:應該進行休克療法。
“夫人,你沒必要待在這裏,”嶽說,“這事交給我來處理。”
傑西卡搖搖頭,走上前,狠狠地扇了艾達荷一個耳光。
他在衛兵的攙扶下踉踉蹌蹌朝後退去,怒目瞪著她。
“在公爵的家裏不允許發生這種事,”她說著從嶽手中抓過杯子,猛地遞到艾達荷麵前,杯裏的咖啡灑出了一半,“喝了它!這是命令!”
艾達荷猛地站直身體,滿麵怒容地低頭瞪著她,接著緩慢、仔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可不聽該死的哈克南間諜的命令。”
嶽整個人都僵住了,他轉身看向傑西卡。
她的臉色變得極為蒼白,但她連連點頭。現在一切都清楚了——過去幾天裏身邊發生的一切:隻言片語,行為措施,現在都說得通了。她發覺自己已經怒不可遏,幾乎難以抑製。她拿出貝尼·傑瑟裏特的看家本領,才穩住了自己的脈搏和呼吸,即便如此,她仍能感到體內熊熊燃燒的怒火。
他們總讓艾達荷監視女人!
她朝嶽瞟了一眼,醫生低下了頭。
“你知道這事?”她問。
“我……聽到一些流言蜚語,夫人。可我不想增加您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