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沫兒剛起床,臉還沒洗,就聽見外麵的說話聲了。

推開窗子,見一個青衣丫鬟,提著個家織包袱,笑吟吟地站在院中。頭發抿得一絲不亂,五官端正,眼睛明亮,舉手投足甚是麻利,雖說不上是十分漂亮,看上去也幹淨舒服。

婉娘讚道:“好一個端莊的小丫鬟!”

丫鬟道了個萬福,羞羞赧赧道:“多謝婉娘成全。”一張口嘶啞如同粗砂破鑼,竟然就是盧護。

沫兒沒想到煥顏霜竟有如此奇效,正在思量要不要下去相見,已聽婉娘叫道:“文清沫兒,太陽曬到屁股了!”

沫兒下了樓,婉娘道:“過來見過金蟾姐姐。”兩人連忙行禮,道:“金蟾姐姐好。”

盧護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兩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真不錯。”

婉娘笑道:“兩人頑皮得很。我們還是趕緊吃早飯,然後去盧府拜見。”

沫兒對盧護滿臉的紅色毒瘤記憶猶新,如今見她麵部光潔,心下疑惑不已,也不知昨晚經過了怎樣的蛻變,讓她一夜之間相貌大變,有機會還要問問婉娘才是。

被取名金蟾的盧護顯然沒心思吃飯,隻喝了幾口湯便停箸不吃,時而發呆,時而癡笑。

文清去套了車,四人一同前往盧府。一徑來到銅駝坊盧府門前,遞了名帖進去。

盧夫人因三魂香一事,對婉娘頗為感激。名帖遞進去不久,就見一個丫頭急匆匆出來道夫人有請。

盧府不大,修葺得極為精致。一個正院兩個側院,東側別院以園林為主,西側為書房,門前種滿了各色花卉。丫頭領了婉娘四人匆匆進了正院上房,盧夫人已經迎了出來,強顏歡笑道:“有勞婉娘。”

幾月不見,盧夫人形容憔悴,臉上紅暈全無。婉娘痛心道:“聽聞盧大人病重,婉娘擔心夫人,特來府上探望。”

盧護低頭站在婉娘身後,手指微顫,雙頰飛紅。

盧夫人雙眼含淚,強笑道:“多謝婉娘關心。”

婉娘關心道:“可著禦醫看了?到底是什麽病症?”

盧夫人淚水滑落下來,慌忙用手絹擦了,低聲道:“能找的禦醫郎中都找了,該用的藥也都用了。隻說是腹部有惡疾,如今病入肺腑,已經難以醫治。”

婉娘唏噓不已,陪她垂了一會兒淚,又細細地安慰了盧夫人一番,便起身告辭。沫兒見婉娘一句也不提金蟾治病之事,思量著是不是將正事給忘了,不禁暗自著急,不住地朝婉娘打眼色,婉娘卻視而不見。

盧夫人送出屋門,道:“婉娘慢走,我要去看看逸軒如何,就不遠送了。”

婉娘還了一禮。正要轉身猶未轉身之時,突然說道:“盧夫人,我想到一事。”

盧夫人心中煩悶,無心應酬,見婉娘回轉身,愣了一愣,道:“什麽事?”

婉娘道:“盧大人有未試過西域的按摩醫治?聽說西域推拿由表及裏,療效極佳。我見過一人也是腹痛難忍,郎中都說治不得了,碰巧遇到一個會西域推拿的僧人,隻十日便好了。”

盧夫人頓時來了興趣,道:“這個卻沒試過。不知婉娘可有好的推拿師引薦?”

婉娘搖頭道:“我認識的那個僧人已經周遊去了,一時難以找回。盧夫人還是另早他人為好。”

盧夫人失望不已,淚珠兒在眼睛裏打轉,咬著嘴唇道:“如今一天也礙不得了……隻怕再過個三五日,便是找到了會西域推拿的人,逸軒他也……”一時哽咽難言。

沫兒在旁邊插嘴道:“金蟾姐姐不是學過西域推拿嗎?就讓金蟾姐姐試試好了。”

婉娘嗬斥道:“沫兒!金蟾那兩下子,怎好給盧大人治病?”

盧夫人一聽,連忙道:“婉娘,哪位是金蟾姑娘?不如請來一試罷?”

婉娘看了一眼在旁邊低頭不語的盧護,為難道:“夫人別聽我這小廝胡說。金蟾確實跟著一個西域來的苦行僧學過幾天,但是技藝不精,從來沒用過。盧大人尊貴之軀,怎能任由她這樣的半吊子推拿來治?”

盧夫人這才注意到盧護,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婉娘,這位是?”

婉娘道:“這是我聞香榭裏新招的丫頭,沒見過什麽世麵。金蟾,還不趕快見過盧夫人!”盧護低頭施了一禮。

盧夫人正待說話,一個小丫頭跑來回道:“老爺醒了,腹痛難忍,請夫人趕緊過去。”

盧夫人一聽,頓時有些著急,含淚懇求道:“如今情況緊急,我也顧不得了,婉娘便將金蟾借我幾日,若是找到了其他會西域推拿的高人,我就將金蟾姑娘送回。不管治好治不好,總要試試。萬望婉娘成全!”說罷深深道了個萬福。

婉娘忙上前扶起,道:“夫人客氣了,我隻是擔心金蟾手法拙劣,誤了盧大人的病情。既然夫人願意試試,就留下金蟾罷。隻是我這丫頭先天有疾,口不能言,有什麽需要的你隻管吩咐她便罷。”

盧夫人回頭朝正堂旁的臥室看了看,滿麵焦慮,道:“要不婉娘再坐一下,我先去看看逸軒,然後再來細談如何?”吩咐一個丫頭過來,重新帶婉娘等人進入正堂,自己匆匆忙忙去看盧占元。

丫頭們沏了新茶,自行告退。婉娘眼見周圍無他人,對盧護道:“姐姐萬萬不能說話,小心露出馬腳。那個黑色小瓶裏的香粉姐姐知道怎麽個用法吧?”

盧護此時正支著耳朵,竭力分辨盧占元的聲音,不住朝臥室那邊焦急張望,見婉娘相問,連忙點頭。婉娘道:“我再重複一遍,姐姐記好了。將黑瓶裏的霜兒塗抹於其背俞各個穴位,從肺俞、心俞至腎俞,雙手上下推拿,直至背部發紅發熱,然後左手手指朝上抵於心俞穴,右手手指朝下抵於腎俞穴,將真氣輸入。”

盧護擠出一個笑容。婉娘道:“姐姐要注意,輸入真氣時一定要心無旁騖,不能有一絲雜念,否則就害了盧公子了。”

盧護羞慚一笑,連忙正襟危坐。婉娘囑咐道:“另一個,千萬不能急於求成。盧大人如今身體虛弱,每天隻能接受一成的真氣,腹痛還將持續一段時間。姐姐可不能因為心疼,多輸了真氣,反倒影響了盧公子恢複。”

正說著,盧夫人滿頭虛汗,一向優雅的小碎步也不見了,大踏步衝了進來,帶著哭腔叫道:“婉娘,推拿需要準備什麽?”

婉娘站起來,疑惑道:“怎麽?盧大人他……?”

盧夫人的淚水嘩啦啦流了下來,一把抓住婉娘手臂:“你快去看看,他……還有沒有救……”也不顧男女避嫌一說,拉了婉娘就走。

隔壁臥室,盧占元弓縮在**,整個人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眉頭緊鎖,臉色鐵青,雙手捂著腹部來回翻滾,從喉間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呻吟聲。間或腹痛輕微一些,他便伸展了身體,雙手無力地垂下來;當又一輪腹痛襲來,便繼續開始新一輪的翻滾。老仆張庫淚流滿麵,拿個濕毛巾,站在床頭不住地給他拭汗,還有幾個小廝用手托住床邊,以防他翻滾之時落下床來。

盧護“啊”地一聲掩住嘴巴,眼圈發紅,心疼之情溢於言表。婉娘斜她一眼,她自知失態,連忙低頭,幸虧盧府眾人都未注意。

盧夫人將臉貼在盧占元額上,柔聲道:“逸軒,你一定要堅持住。”盧占元睜開眼睛,微微一笑,隨即抽搐做一團。

婉娘走上去看了看,道:“盧夫人,要將盧大人先扶起來,除去外衣,讓金蟾試試。”

盧占元疼得不能伸展,兩個小廝上去扶起並幫他除了衣服,盧夫人拉了他的手輕拍著。盧護洗了手,走上前去,將煥顏霜用指甲挑了,細細地塗抹在背部各穴,然後來回搓推。

沫兒伸著脖子觀望。盧占元腹部一團漆黑,也不知有什麽東西。隨著盧護的推拿,煥顏霜的靈氣漸漸逼來,腹部的黑色淡了一些。

盧占元疼痛微減,直了直身體,對夫人一笑。旁邊人一見起效,個個都麵露喜色。

盧護推拿到位,便依婉娘所教,雙手分抵心俞穴和腎俞穴。

房間裏突然霧蒙蒙的。沫兒揉了揉眼睛,一隻磨盤大的癩蛤蟆,蹲坐在盧占元的身後,口裏不斷地吐出白氣,與煥顏霜中的金色精氣混合在一起,匯入他的心俞穴和腎俞穴,腹部的黑色漸漸被稀釋。

周圍靜悄悄的,盧占元閉目坐著,不再抽搐。一炷香功夫過去,盧護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拿開了雙手,又輕輕在他背上推拿了幾下,跳下床來,示意結束了。

盧夫人感激地朝盧護點點頭,又滿臉緊張地盯著夫君。盧占元一陣猛咳,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濃痰來,摸索著抓住夫人的手,睜開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輕輕叫了聲“娘子。”

盧夫人喜極而泣,也不顧有外人在場,將盧占元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笑著流淚道:“逸軒,你好些了沒?餓不餓?”不等盧占元回答,便招呼小丫頭,“快去端粥來!”

盧護雖然一臉疲態,卻滿目笑意,站在旁邊癡望著盧占元。婉娘拉了她一把,帶了文清沫兒一同出去,站了臥室門口的回廊上。

婉娘看著進進出出的丫鬟仆婦,低聲道:“姐姐,你當日在盧家多天,這麽多的人都是認識你的,千萬要小心,別被人看出了破綻。特別……不能表現出對盧大人的愛意。”盧護臉色通紅,低頭不語。

老仆張庫出來,豁著掉了門牙的嘴巴樂嗬嗬地道:“多謝幾位了!我家夫人說先讓幾位到中堂休息,過會兒她再去拜謝。”領他們重新坐了上座,一個丫頭端來了幾盤葡萄和蘋果。沫兒和文清毫不客氣,將葡萄吃了個精光。

過了良久,盧夫人走了進來,滿臉歉意道:“實在不好意思,怠慢了。”朝婉娘盈盈一拜,又轉向盧護,喜道:“多虧了金蟾姑娘。逸軒好轉,剛喝了半碗粥,氣色大好。”

婉娘道:“這原是盧大人的福分。”

盧夫人道:“我想留金蟾姑娘在府中住幾天,不知婉娘可否願意?”

婉娘笑道:“不說其他,單憑我同夫人的交情,婉娘也不能不同意。”

盧夫人大喜,連聲叫張庫。張庫捧了一封銀子過來,盧夫人道:“借你的丫頭,給婉娘帶來不便。這個權當是賠謝了。等逸軒好了,我自當專程拜謝。”

婉娘將銀子收了,對盧護正色道:“金蟾,你就留在這裏幫盧大人推拿。要守規矩,手腳勤快些,可不能像在聞香榭整日懶懶散散的。”盧護點頭,跟著一個丫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