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聞香榭,沫兒留心看了一下,發現小花貓兒又不見了。告訴了婉娘,婉娘不在意道:“不用管它了,這兩天就送它回家。”
第二天下午,三人又回到靜域寺。婉娘找了楊沙去喝酒,卻被楊沙婉言拒絕。婉娘也不深讓,帶了文清沫兒又去了方丈室。
圓通方丈正在研讀經卷,桌上的香爐散發出淡淡的香味,安詳而沉靜。待婉娘等進來,放下手中的經卷,微笑道:“李施主在敝寺住得慣否?”
婉娘施禮道:“圓通方丈管理得力,靜域寺夥食良好,住宿安靜,果然是佛光普照之地。”
圓通道:“如此就好。”說著又拿起經卷,頗有些“無事請便”的逐客之意。
婉娘卻猶如沒覺察一般,腆著臉道:“小生這幾日無事,在靜域寺附近撿到一個東西,看了半晌也不認得。方丈見識淵博,想請方丈一觀,辨出個子卯寅醜來。”說著將一件小東西呈送到圓通方丈麵前。
兩寸來高的小黑色瓶子,上麵刻滿奇怪的符號的文字,正是小花貓兒嘔出的那個。圓通臉色頓變,一把抓起瓶子,聲音微微顫抖,道:“施主從何處得到這個瓶子的?”
婉娘道:“從草叢中撿到的。”
圓通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輕咳了一聲,恢複了平靜,道:“這瓶子原是一對,還有一個紅色的。”
婉娘奇道:“這個瓶子是用來做什麽的?我看雕刻得精致,做成一個配飾掛件倒不錯。”
圓通沉默了一刻,道:“這個並不是什麽好東西,常人帶在身上有害無益。”
婉娘睜大了眼睛,驚道:“真的?”
圓通雙手合十道:“這是鎮魂瓶,上麵的符號和文字原是鎮魂的咒語。”
婉娘一聲驚叫,後退了幾步,連聲道:“還以為撿到什麽好東西了呢!晦氣得很!”
圓通緊緊握著瓶子,陷入了沉思。婉娘見他默默不語,便試探道:“依方丈看,這個要怎麽辦?”
“哦,”圓通抬起來頭來,沉聲道:“李施主若相信老衲的話,不如將它交由我處置如何?”
婉娘皺眉道:“好罷。真倒黴!這次出門真是事事不順!”
圓通微笑道:“李施主若見了那個紅色的,希望能一並送給我。”
婉娘傻傻道:“哪能那麽巧?撿了一個還能再撿一個?”
圓通抬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笑不語。給沫兒的感覺,好像他知道另一個紅色鎮魂瓶也在婉娘這裏一般。
辭別了圓通方丈,婉娘回房休息,文清和沫兒便在寺院裏遊**。此時已經傍晚,天色微昏,東院飄來陣陣飯菜的香味,住宿的客人都早早到了講經堂後的素齋堂,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聊天,和那些和尚們打趣。
沫兒覺得無聊,便拉著文清來到大院,一轉臉,見小和尚戒色將手藏在衣襟下,從廚房那邊過來,鬼鬼祟祟地往這邊走,便想捉弄他一下,朝文清一擺手,兩人藏在一個大柏樹的後麵。
戒色走到西院門口,先朝戒空住的房間張望了一陣,看到戒空不在,似乎鬆了一口氣,挺了挺胸,快步跑去柴房。沫兒和文清偷偷跟在後麵,躲在柴堆的另一側。
一個寄宿的老者走過,看到三人躲躲藏藏的樣子,以為他們在捉迷藏,微笑著走開。
柴堆得高高的,文清和沫兒隻能聽到柴堆後麵嘩啦啦的響聲,卻看不見戒色在做什麽。
文清悄聲道:“他肯定是在搽白玉膏,擔心被別人發現。我們還是走吧。”
沫兒卻道:“我們替他保密不就得了?走,去嚇他一嚇!”
兩人輕手輕腳走到柴堆後麵,見戒色趴在地上,半個身子都鑽進了柴堆裏。
沫兒裝作戒空的口吻冷不丁喝道:“戒色,還不去做事,在這裏貪玩!”說著抓這戒色的腳踝,將他拖了出來。
戒色吃了一驚,一骨碌爬起來,回頭看是他們兩個,將手上的油膩抹在柴上,道:“嚇死我了!你們回來怎麽不找我玩?”
文清道:“我們也是剛到,正想找你呢,就見你往這邊溜來。”
沫兒蹲下身子,朝戒色鑽的洞看去,好奇道:“你鑽這裏麵做什麽?”
戒色道:“喂……”突然閉嘴,改口道:“我挑些好柴。”
沫兒見他不想說,便也不問。文清卻道:“你挑好了嗎?我幫你一起拿。”
戒色見文清真心實意,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涕,真誠道:“兩位施主,我……我們方丈說要保密,所以我不能告訴你們倆。但是,”他急急說道,“等我問過方丈,方丈要是同意告訴你們,我一定不再隱瞞。”
聽得文清一頭霧水,傻愣愣道:“你說的是什麽啊?”
戒色抓耳撓腮,不知從何解釋,語無倫次道:“我……你們倆是我的兄弟。”
沫兒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搞好了沒?我們去吃飯吧。”
吃過晚齋,三個人嘻哈打鬧,直到戒空喝止,戒色跑去燒水,文清和沫兒回到房間,見婉娘已經在等他們兩個。
文清道:“怎麽?今晚要怎麽辦?”
婉娘胸有成竹道:“就要水落石出啦。”
沫兒踢著床腿道:“床啊床,委屈你了。”婉娘撲哧一笑,道:“明天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沫兒眼睛一亮,喜道:“真的?吃什麽?準備花多少銀兩?去哪裏吃?要不要提前訂位?”
婉娘指著他,刮著鼻子羞他,笑得說不出話來。
沫兒厚著臉皮道:“有什麽好笑的?文清不過是不好意思問,我將他想說的一並說了出來罷了。是吧,文清?”
文清傻笑道:“是。”
三人換好衣服,在閉門鼓敲響之前離開了靜域寺,也無人注意。走出寺門往東,婉娘道:“好了,就在這裏了。”
沫兒抬頭看看清冷冷的月亮,倒吸著冷氣道:“又要在這裏蹲守?你怎麽知道今晚會有人來?昨晚那個黑袍人是誰我們還不知道呢。”
婉娘悠然道:“今晚可不就知道了?你放心,有人來的。我們不著急,有人著急。”
婉娘選的這個位置,在靜域寺東約二十餘丈處,一叢灌木上麵稀稀拉拉地殘留著些黃紅色的葉片,下麵用青石砌了圓形的圍欄,正好可以坐著等,而且也不遮擋視線。
沫兒摸了摸冰冷的石沿,遺憾道:“早知道帶個小棉被來,這要是坐一個晚上,屁股都要長凍瘡了。”
文清笑道:“反正我們有白玉膏。大不了回去將屁股也搽上。”
正說著,閉門鼓響了。小和尚戒色出來拔下門楔子,將大門關好。三人坐在石沿上,一動也不動。
夜越來越深,文清和沫兒兩個人哈欠連天,獨婉娘仍神采奕奕,一雙黑眸子在幽幽的月色中閃閃發亮。
沫兒靠在文清身上,無精打采道:“到底來不來啊,我手腳都凍得麻木了!”
婉娘起身側頭聽了一聽,悄聲道:“來了!”三人頓時打起精神,起身查看。
約半炷香工夫過去,西方的街道口出現一個黑影,很快就進入了他們的視線範圍。
連帽黑袍,身材不高,戴著昆侖奴麵具——正是昨晚見到的第一個黑袍人。黑袍人輕輕走到靜域寺門口,先朝四周張望了一番,然後走到門前,從西到東將四個金剛一一查看。偶爾俯下身子,用手在金剛身上仔細地摸尋。
文清悄悄道:“他在找什麽?”
婉娘道:“噓,別出聲!”
靜域寺最西邊的一扇門慢慢地打開了一條縫,一個黑衣人從門縫中溜了出來,無聲無息地站在黑袍人身後。而黑袍人正專心致誌地查看東邊的持國天王,竟然沒有覺察。
時光猶如停滯了一般,周圍安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黑袍人查看完持國天王,轉過頭來突然看到身後的黑影,似乎嚇了一跳,呆了一呆,壓低聲音道:“你怎麽來了?”
黑衣人卻不出聲。
黑袍人似乎唯恐看門的僧人聽見,回身走到門前東側的大柏樹旁。沫兒為了聽得更清楚,偷偷地穿過街道,來到臨近的樹後。
黑袍人站住,輕聲喝道:“說吧,有什麽事?”
黑衣人跟著過來,斜靠在柏樹上,道:“我來問個清楚。”堅挺的鼻子在微暗的光下呈現一種柔美和剛毅合一的弧線,連沫兒都覺得他確實很俊。當然,隻是長得很俊。
是楊沙。
黑袍人冷冷道:“你想問什麽?你隻管拿錢做事即可,問這麽多作什麽?”
楊沙笑了一下,低聲道:“我隻是好奇,你放心,過了今天,楊沙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黑袍人放鬆了些,但仍十分警惕道:“說,你要問什麽?”
楊沙道:“你為什麽要處心積慮地害信誠公主?”
黑袍人甩袖道:“這和你有關嗎?你不過是我花錢買來的一個棋子罷了。哼哼。”他突然陰惻惻地道:“你不想活了?”
楊沙“哦”了一聲,隨隨便便道:“在下冒犯了。我隻是很想了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您若不想說,我不問便是。”
黑袍人將頭扭到一邊,顯然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楊沙又道:“我有一事相求。”見黑袍人不做聲,自己接著說道,“我想做靜域寺的方丈,不知您能不能幫我?”
黑袍人顯然沒料到楊沙提出這個要求,又驚又怒道:“你……你真是癡心妄想!你有何德何能,膽敢想取圓通而代之!”
楊沙語氣十分謙恭,但神態卻極為放肆,“你放心,我隻做三年,三年後就將靜域寺還給你。”
黑袍人連聲音都變了,怒道:“不可能!這個事情不用想了!”
楊沙輕笑道:“我隻要錢。你放心,你對信誠公主做的事我會守口如瓶的。我做方丈還是圓通做方丈,對你來說有什麽分別?”
黑袍人指著楊沙道:“你……你竟敢威脅我?”
楊沙輕輕鬆鬆道:“你指使我去勾引信誠公主,可惜信誠公主不上鉤,倒勾上了懷香那個蠢女人。你不甘心,背著我找到懷香,以我為威脅,要她幫你,將信誠公主弄得呆呆傻傻的,是不是?”
黑袍人冷冷道:“不要信口開河!”
楊沙懶洋洋道:“我發現女人是最難理解的一種動物。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黑袍人突然桀桀地笑起來,道:“你知不知道有一個詞叫做殺人滅口?”
楊沙仰頭斜靠在柏樹上,輕輕地笑了起來:“不如我來猜一猜。你從哪裏學到的攝魂術?”
黑袍人突然一聲不響地欺身上前,朝楊沙撲過來。楊沙極為靈巧地一躲,扣住了黑袍人的雙手,輕蔑地呸了一聲,道:“不用費力氣,就我們兩個人,你的力氣還不足以殺人滅口。還是以後動用其他力量吧。”說著又放開了他。繼續用一種輕鬆的口吻道:“你用攝魂術取了信誠公主的一魂一魄,是不是?”
黑袍人恨恨地站在一邊,揉著手腕,傲然道:“是又怎麽樣?”
楊沙站直身體,讚歎道:“果然氣勢不凡。害了人還能夠如此理直氣壯。”
黑袍人冷哼了一聲,拖長了腔調,氣派十足地道:“你要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要以為知道一點點內情就可以為所欲為。”
楊沙微微一笑道:“你不如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很好奇,信誠一向低調文靜,看起來不像是喜歡與人爭鬥之人,怎麽得罪了你,讓你如此處心積慮地害她呢?”
黑袍人哼了一聲,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知道進退的人。”
楊沙道:“我說過了,我隻是好奇而已,別無他意。你和信誠有什麽過節嗎?”
黑袍人沒有回答,冷冰冰道:“你怎麽知道我今晚要來?”
楊沙正要說話,突然“喵嗚”一聲,從遠處黑暗中竄出一隻貓來,跳上黑袍人的肩頭一通撕咬。黑袍人慌忙用手急推,小貓的爪子勾著昆侖奴的麵具,一起跌落地上。
沫兒一眼就看出是聞香榭的小花貓,但已經顧不上惦記它跌得怎樣了,隻是呆呆地看著黑袍人——圓潤的臉蛋,威嚴的眼神,竟然是建平公主。如今她一頭濃密的烏發被小貓抓得淩亂,垂落一邊,臉上似乎也被抓出一條血痕,看起來雖然狼狽,卻仍風度不減,威嚴猶在。
楊沙抱起了小貓,將臉貼在它的背上,柔聲道:“丫頭,你沒事就好。”
這下沫兒更吃驚了。他曾經想過,小花貓的主人是信誠公主,或者與建平公主有什麽淵源,但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是楊沙。
建平公主掉了麵具,便不再刻意改變聲音。見楊沙對小花貓的態度,似乎也有些意外,緩緩道:“這是你養的貓?”
楊沙沒有回答,卻道:“公主剛才問我怎麽知道你要來。因為這個。”
他走到大門前,俯身從一個什麽地方取了東西來,伸手在建平麵前展示。建平伸手要拿,他卻飛快將東西放入了懷中。
建平驚聲道:“這個……怎麽在你這裏?”
楊沙冷然道:“不是因為這個,你千金之軀,會半夜三更來這裏嗎?”
建平眉毛一挑,道:“在你手中又怎麽樣?就憑這個,你就能威脅我?這個東西,我想找回去也隻是不想將事情做絕了。至於你,想死趁早罷。”
小花貓在楊沙的懷裏昂起頭,支著耳朵盯著建平公主,一副準備攻擊的態勢。楊沙輕輕地撫弄著它的耳朵,歎道:“人們都說女人像貓,可是我總覺得像建平公主這樣的女人,比貓可要複雜多了。你永遠都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建平的一張臉冷得猶如天上的月亮,眼神幽深,突然道:“你怎麽發現我的身份的?”
楊沙道:“我天生有一種分辨人的能力,隻要見過一次,聽過他說話的聲音就再也不會忘記。公主你故意變換嗓音,戴上麵具,能瞞過懷香,卻瞞不過我。”
建平失聲道:“你以前見過我?”建平刻意隱瞞身份,每次找楊沙和懷香都是裝扮好才來的。
楊沙搖頭道:“沒見過。”
建平看起來和沫兒一樣迷惑不解,繞著楊沙走了一圈,警惕道:“你暗中跟蹤我?”
楊沙淡然一笑,道:“你用的是聞香榭的香粉吧?聞香榭的香粉很特別,帶著一種其他脂粉沒有的空靈和飄逸。”
建平質疑道:“你剛來神都,對聞香榭十分了解麽?”
楊沙垂下了頭,低聲道:“她用的也是。”
建平突然像看到鬼一般,驚叫道:“你……你!”
楊沙轉過了身,緩緩道:“公主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建平盯著楊沙良久,眼中突然泛出淚光:“你不知道?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楊沙將臉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建平咄咄逼人道:“我做了多少努力,你可曾看過我一眼?為什麽?我哪點不如她?”
楊沙的臉板得猶如石頭一般僵硬,道:“謝謝你的白玉膏。”
建平突然口氣軟了下來,低聲道:“其實我也後悔了。我……我本來隻是想讓你著急一下,沒想到……”
楊沙轉過身,背對著建平,道:“公主請回吧。”
建平公主神色尷尬,愣了一會兒,眉目低垂,澀聲道:“我……我……”裹緊了黑袍快步離開。
楊沙在門口呆立了一陣,推開寺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