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公蠣清醒過來,他已經被頭朝下吊在了皂角樹上,而吊他用的繩子,竟然是那棵老皂角樹的枝椏。旁邊狼狽不堪的晃悠著掙紮的,是一向冷口冷麵的瘸腿乞丐。

桂老頭顫顫巍巍,摸索著點燃了一隻畫滿符號的白燈籠掛到樹枝上,歎氣道:“謝謝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隻是年輕人,瞎打聽這些事兒,對你可沒什麽好處。”他仰臉看著如同華蓋的皂角樹,陰惻惻笑道:“樹兄,今晚這頓美餐你慢慢享用吧。”

瘸腿乞丐掙了兩下,怒道:“攰和,你如此行事,不怕遭天譴嗎?”

公蠣心中越發煩躁,來回扭動身體,卻被纏得更緊。

桂老頭猙獰地笑了起來:“天譴?我攰氏那麽多族人死於非命,老天可有垂憐一二?”他端起整個茶壺,咕咚咕咚喝了一半,剩下的全部潑在皂角樹根上,“再說還有這個小水蛇頂缸,隻要度過今晚,誰還能奈我何?”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高聲叫道:“攰氏祖先在上,請助不肖子孫攰和一臂之力!待我同樹兄共同修煉成功,定不負您和祖師爺重托!”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爬起來手舞足蹈,嘴裏發出奇怪的呼嘯聲。

伴隨著他的呼嘯,老皂角樹的樹枝快速扭動,如同活的觸手,將公蠣和瘸腿乞丐裹得如同粽子。

桂老頭的手臂不知何時竟然也成了樹枝模樣,長著些許葉子,腰身虯曲,皮膚幹枯,同這棵妖異的老皂角樹一模一樣。瘸腿乞丐呆了一呆,忽然叫道:“樹魁!是樹魁!剛才的茶!”

公蠣突然明白,剛才的茶水,是桂老頭啟動樹魁之法的藥引,而桂老頭並非他自己說的那樣心如止水,隻想治好烏血症,而是野心勃勃,偷偷習練巫術。

桂老頭轉過頭來,桀桀而笑,一張臉已經變成皴裂的樹皮,頭發則成了一蓬細小樹枝,正在飛速生長,整個人看上去完全是個能夠移動的樹樁。

這些都是什麽鬼東西!

雷電越來越密,一波跟著一波,聒得讓人煩躁不堪。一條樹枝顫顫巍巍探了過來,往公蠣的脖子上纏去。公蠣想也不想,一口將其咬斷,噗的一聲朝著地下手舞足蹈的桂老頭臉上吐去。

被咬的枝條如蛇一般縮了回去,發出吱吱的聲音;斷了的枝頭噴出紅色的汁液,如同鮮血,沾得桂老頭滿頭滿臉。枝頭掉在地上,跳了幾跳,縮成一團,恢複成尋常的皂角樹枝。

瘸腿乞丐似乎被嚇傻了,倒吊著身體,呆呆看著天空。

桂老頭顫巍巍抹了一把臉,放在鼻子下一嗅,頓時臉色大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一個狹長的閃電如利刃劈下,圍牆轟然坍塌。老皂角樹像一個披頭散發的獨角怪物,無數條枝椏朝著公蠣瘋狂攻擊。公蠣竟然感到莫名興奮,隨著它們一起擺動,抽出一隻手臂拔出木赤霄,亂斬一起,並趁機齜出長長的牙齒,一口一個,將靠近的枝條咬得稀巴爛。

桂老頭慌亂起來,偏著腦袋聽了一聽,徒勞地睜著瞎了的眼睛,喃喃道:“不可能……木赤霄!木赤霄!”他忽然跪下,砰砰砰磕起頭來,隻磕得額頭血淋淋一片。

桂老頭這一魔怔,皂角樹仿佛也瘋了,枝條們在公蠣的攻擊下亂作一團,相互纏繞、撕扯,黑紅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場血雨。

公蠣哪裏想到這妖樹如此不經打,越戰越勇,翻身咬斷最粗的那條枝椏,並順勢尾巴一卷,拉了瘸腿乞丐共同滾落下來。

烏雲越壓越低,暗紅色的光芒使得方圓左右都籠罩在血色之中,暗光下的土地廟,詭異之中透著幾分莊嚴肅穆來。

瘸腿乞丐仍然對著夜空發呆。

一個滾地雷在廂房頂上炸開,如同煙花般絢麗,廂房瞬間夷為平地。公蠣大為興奮,拖著長長的尾巴,熱烈地舞動起來,大叫道:“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滾地雷接踵而來,紅橙藍綠,如同彩虹。

桂老頭灰白色的眼睛凸起,流出烏黑的血來,他聲嘶力竭地揮動著雙手,似乎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公蠣哈哈大笑,指著桂老頭道:“抓住他!”一個瘋狂的枝條扭動著過來,一觸到他的手腕,飛快將他拖了上去,接著一團枝條吱吱叫著將他裹緊,像個蠶繭一樣倒掛在樹上。

不遠處一棵鬆樹樹冠劈裏啪啦地燃燒起來,熱烈而放縱的火光,照耀著公蠣狂笑的臉,眉清目秀的臉帶著一絲邪氣。

瘸腿乞丐斜靠在斷牆處,默默看著他。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忽然有個圓滾滾的影子跌跌撞撞,竟然是公蠣念念不忘的冉老爺,他繞開那些光電火花,直奔公蠣而來。公蠣哈哈大笑,指揮著漂浮在半空中的一個藍色小閃電,叫道:“劈他!”藍色閃電跳躍而至,哢嚓一聲在他頭上炸響。

冉老爺直挺挺朝後倒去,衣服瞬間成了布條,身上發出一股皮毛燒焦的臭味。

無數的閃電如同放大的鬼火,繞著公蠣旋轉,按照他的指令在那些樹木房頂爆開,一瞬間樹葉卷曲,房屋坍塌,閃電過後,一條條烈火炙烤過的痕跡縱橫交錯,觸目驚心。公蠣跳上石桌,哈哈大笑,仿佛身處高台之上,而周圍是對他頂禮膜拜的芸芸眾生。

天空中散亂的紅光慢慢聚攏,像一隻巨大的眼睛在烏雲中遊移掃視,公蠣卻渾然不覺。

瘸腿乞丐警惕地站直了身體,眼神炯炯,如同狩獵的豹子。

一道狹長的閃電從雲層一直延伸過來,哢嚓一聲,將皂角樹劈成了兩半,原本隨著公蠣一起舞動的枝條燃燒起來,抽搐的樣子像一條條受驚的小蛇。桂老頭在“蠶繭”中瘋狂扭動,極盡惡毒地咒罵上天不公。

公蠣揮了一團鬼火過去,燒得桂老頭尖聲嚎哭。

冉老爺卻不管不顧地爬起,朝公蠣撲了過來,他的臉已經變成黑灰色,一臉焦急朝公蠣嚷嚷著。公蠣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咬牙切齒道:“阿意在哪裏?”

冉老爺的嘴巴突然裂開,額頭變寬,臉上的鱗片清晰可見,化成一條蛇的模樣。

他身上不知哪裏傳來的香味,讓公蠣頓生親切之感。公蠣一愣,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