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煉金術士所說,在明白了“淨化”的方法後,那些冒著黑氣的汙染根本就無法接近她,隨著逐步的深入,汙染的氣息愈發的強烈。映見本來還想著如果自己解決不了就折回去找人,就算再怎麽樣也不能釀成更大的禍端。但如今看來,煉金術士並沒有騙人。

但是絕對坑了她。走在路上的映見麵無表情的想。

“你倒是很在意他。”

煉金術士冷不丁的這麽一說,映見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有問題嗎?”

“沒問題。”煉金術士道,“隻是想奉勸你一句,人偶可沒有心。隻會拙劣的模仿人類卻連生靈都算不上的存在,實在沒必要投入心血。”

他自然知道這是引燃導火索的火星,但他有把握她不會像上次一樣動怒。

因為他並沒有在那個人偶麵前這樣說話,而自始至終,映見關注的隻有那個人偶的情感罷了。

“那你又算什麽呢?”

煉金術士的腳步一頓。

“越缺少什麽的人就越想要展示自己獲得的東西,阿貝多先生。”映見看向煉金術士,道,“你真的是完美無缺的人類嗎?”

“當然!”煉金術士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便反駁過去,“我是由最偉大的煉金術士擬造而生,也是唯一的成功之作。”

“‘成功’與‘失敗’這兩個詞語你從一開始就在強調著,但我依舊不明白。”映見道,“能否成為人類,或者說能否成為你口中所謂的‘真實的生靈’——這些區別究竟在哪裏呢?”

如果說在勘定奉行的那會兒,她還在思考著煉金術士為什麽會有不似人類的異常。那麽現在,她已經可以確定一件事了。

或者說,煉金術士從來沒有掩蓋過這件事。

“是人類也好,不是人類也好。無論怎樣都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如果非要攀比個高下,這世界上身為人類的混蛋可多了去了。”映見一邊抬手淨化著前麵被汙染阻隔的區域,一邊道,“你這個人雖然也好不到哪去,但我可以保證的是絕對有比你更爛的人。”

煉金術士嗤了聲:“真是好笑,因為前不久才因為做錯事感到後怕與恐懼。怎麽轉眼間又開始教育起別人來了?”

“也算是愛屋及烏吧,總覺得你和阿散挺像的。”映見話語坦誠,“你的創造者也肯定不希望看到你這副模樣,怎麽說都是自己好不容易製作出來的。”

“和你說的差不多。”煉金術士沒有否認,“人類想要創造一件東西自然要有它自己的用處——就像坎瑞亞是地底的國度,正是因為生命難以從中誕生,所以創生之法由此誕生。但如果創造生命的時候創造了一隻三條腿的兔子和一隻四條腿的兔子,並且隻能讓一方繁衍下去——你猜人類會選擇哪種?”

煉金術士的語氣帶了些許戲謔,開玩笑似的拋出了這個問題。但映見卻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了他。

“他要的是生命。”映見道,“既然目的是生命,殘缺與否都不重要了吧?還是說你覺得三條腿的兔子就不能吃飯喝水了?”

煉金術士從來沒有與他人討論起這個問題。

並不是因為他很少見過人類,相反,他從誕生之初便作為人類的身份與人類交往。

他在坎瑞亞聽過了太多人稱讚他的聲音——有人誇讚他是神的手筆,是曙光,是煉金術最高成就的巔峰。也有人說:你的創造者是坎瑞亞最偉大的煉金術士,是坎瑞亞的榮光。

他一向為此感到驕傲。當然,隻限於別的人類。

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那位[黃金]的誇獎,在他誕生之初,看到的便是創造者從房門離開的背影。

[萊茵她一向這樣,對自己嚴格,對他人嚴格。興許是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忙,仔細想想,沒時間關心你也是情有可原嘛。]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那位不老魔女。

直到“阿貝多”誕生,他才明白,艾莉絲所說的那句話並不是完整的。

[沒時間關心你也是情有可原,‘大概是因為他一向追求完美吧。’]

那人甫一誕生便有了名諱,他充滿憧憬的創造者成為了那人的老師,再度遇到人類的時候,他們會一如既往的笑著跟自己打招呼,口中所喚的名字是“阿貝多”。

創造者否定了他的存在,並將它的存在當做可有可無的替代。

世人的祝賀之人從一開始便是阿貝多,他從一開始並不曾誕生過。

“我有些好奇,映見小姐。”煉金術士低低的笑了笑,“你是怎樣看待那位人偶的。”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為重要的朋友,僅此而已,也僅此就足夠了。”

和他是不是生命沒有半點關係。

“朋友嗎……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位的好運氣。”煉金術士笑了起來,“我承認他的確比我幸運,在神明統治的國土上,‘人偶術’便可以被稱為最高傑作……”

話還沒有說完,眼前就出現了一隻手。他抬頭看去,眼前的少女赤色的眸中浮現了幾分無奈。

“朋友這種東西可不是靠運氣就能有的。”映見微微歪頭,提出了一個建議,“暫時做一會兒朋友怎麽樣?反正看起來到地方還要走很長的路,不如把你的故事說給我聽吧。”

煉金術士起先還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息、又或是一刻鍾。他才開口:

“喂……我可是剛把你坑到這裏。”

“嗯嗯。”映見敷衍的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作為補償,講點樂子聽聽興許會讓我心情愉快呢。”

“?”

*

映見聽完了煉金術士的故事。

煉金術士的語速不快,所幸故事並不複雜,他以第三者的身份將這件事平靜地敘述出來。

“你也許並不理解,但這種事情和人類所具有的天分相仿。沒有天分的人,隻有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與之相比。”煉金術士攤手,“隻可惜,現在的我連學習的資格都沒有。”

映見把他的反諷聽在耳裏,心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另一件事上。

‘……所以說真阿姨說的靠譜的那個人不會是真正的阿貝多吧?’

‘所以她從一開始認為真阿姨口中所說的學生是靠譜的——這點一點都沒有錯。問題是眼前的不是阿貝多。’

映見:“……”

映見沉默了一下,反思到自己是個純冤種。但現在提出這個質疑隻能讓對方笑話他,所以她決定在心裏罵一罵。

“一捧水非要去澆灌一盆快要淹死的植物,水還非要植物去誇你,你說這水做的是不是人事?”故事總不能白聽,映見很有職業操守且帶有個人不爽色彩的的回答了他的問題,“說到底隻是他不需要你而已,你的存在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麽利益——享譽坎瑞亞的大煉金術士恐怕根本不缺少像你這樣的造物。”

煉金術士眉頭皺起,還沒來得及反駁,隻聽映見又道:

“與其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不如去尋找一些需要自己的人。你的價值總會在一些人那裏派上用場,雖然說的有些無情……但事實就是這樣。”

“如果你覺得自己必須要回饋造物者恩情的話,看上去你這個課題還挺重要。”

少女的聲音清脆,她看著前方的道路,不知是想起了什麽,有些出神,但很快她就抬起手來,拍了拍他的肩。

“反正坑也被你坑到這兒來了,我就幫你完成這個課題——等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後,就去嚐試著找一下需要你的人吧。”

煉金術士有些怔愣的看著越過自己向前走去的少女,直到少女停下腳步。

“意見僅供參考,愛聽不聽。”

映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說,明明氣還沒有消。但是她終究說不出狠話。

而她知道,這種情感不叫做“同情”,而是慶幸。

慶幸小人偶的造物者並沒有將他棄之不理,慶幸他身旁沒有惡人,慶幸他是被需要的人。

慶幸著自己能夠遇到他。

“你還有話沒有說完吧,煉金術士。”

“……”

“你真的要幫我嗎?”

“如果我的能力足夠的話,隻要你履行好應當盡的責任就行。”映見回答道,“雖然說不上是雙贏,但就當做個好事,積德行善了。”

“我有些羨慕他了。”

“嗯?”

“我說那個人偶。”煉金術士道,“能有你做朋友,挺幸運的。”

“這倒不至於……我頂多算是其中一員,沒那麽重要的。”映見搖了搖頭,“能替代我的人太多啦。不過你羨慕他倒是可以,你以後遇到很多的良人的。”

煉金術士看著映見,在發現她神情不似作偽後,煉金術士輕笑:“承你吉言。看周邊樹根的汙染程度來說,應該快要到終點了。我們聊聊別的事吧。”

“阪下武藏的話並不是假話,流晶礦的確被傳言在鐮倉島的秘境之中。為了利益也好、為了所謂的探險精神也好——學者與冒險家前往了那所迷霧環繞的無人島,最終的結果自然是愚人自愚。”

煉金術士沒有看向麵露訝色的映見,繼續道:“在那之後,天領奉行派人前去調查,而後便是雷電將軍親自過去查看,最終下達了封鎖的命令。而這一切的根源便是深淵。”

“深淵?”

“那是七國的子民不應當踏入的領域,也是神明會避免涉足的領域。因為那是來自世界之外的力量。”煉金術士道,“你還記得我給你用過的卷軸嗎?世界之外之人可以不借用神之眼任意的調動七種元素。來自世界之外的公主殿下便將使用元素的方法謄寫於卷軸之上,在無神統治的國度中交予普通的子民使用。”

“如果有這種東西,神之眼也並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吧。”映見想起了她輕而易舉凝成的冰花。

“對於降臨者來說是這樣的,但天理並不允許。過於強大的國度隻會引來□□與反抗,於是祂暫時封鎖了深淵的通道。至高者不會忍受這種事情的出現——還記得我之前提到過的汙穢嗎?在你使用卷軸的時候。”煉金術士道,“這是禁製,普通人使用元素力就會產生汙穢。而我的課題……不,阿貝多的課題。便是證明汙穢與深淵同源。”

映見看向黑色浸染的根部,疑惑道:“那截止到這裏的樣本還不夠你用的嗎?”

“來到提瓦特大陸上的樣本會被世界的規則所改變,已然不是原本的模樣。隻有距離深淵入口最近的地方,也就是被汙染的鐮倉島的雷櫻樹根那裏,才能得到最接近本源的樣本。”煉金術士攤手道,“但對於我來說,這些力量同樣會對我造成不可挽回的汙染。”

映見:“……合著我給你當保鏢淨化通路來了?”

“可以這麽說。其實我本來是準備自己來的,但如果能坑你一把的話,我就可以更為深入的得到更精準的樣本。”煉金術士完全無視了映見刀人的目光,微微低頭,若有所思,“其實我之前就在想,既然鳴神知曉鐮倉島有深淵還將其封鎖,為什麽完全沒有想到過深淵會通過鐮倉島的雷櫻樹連接?除非隻有一種可能——鳴神並不知道雷櫻樹的存在。”

“喔,好神奇哦。”映見麵無表情的道,“所以怎麽才能切斷汙染呢?”

“這個好辦。回去之後和你的母親說一聲,讓她把這邊的雷櫻樹與神櫻樹的聯係切斷,汙穢就不會順著樹根流轉了。”

“……合著我跑這一趟隻能完成你課題啊。”

“也不能這麽說,你淨化了這片區域也就短時間內抑製了汙穢的流轉。給了雷神足夠的時間去切斷聯係了,回去之後你和她說一聲就成。”

“嘖。”

煉金術士發覺映見不爽的緊,於是摸了摸鼻子,隻是走著路,沒有再亂說話。

“到了。”

煉金術士停了下來,拿出一個類似於透明掛墜樣的物什。鬆開手之後,它便浮空著立了起來。

“深淵的入口在鐮倉島上,但我不知道在哪,實際上還是深淵裏麵更為精準……哦,我沒有坑你進去的意思。反正你也不會答應。總之,能帶我到這裏多謝你了。之後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都可以找我。如果可以的話……”

煉金術士頓了頓,過去了幾息的時間,才慢吞吞的道:

“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做朋友嗎?”

久久沒有回應。

“不行的話就算了。”容器已經完成了收集,煉金術士抬手將它拿起,“我完成了。”

依舊沒有回應。

“……映見?”

*

提瓦特世界是個神奇的世界,至少在映見的眼中是這樣的。

所以一眼望去,看到的依舊是望不到頭的漆黑時,映見總算是走不動了。

‘這到底是哪裏?’

她不知道,甚至連過去了幾天都不知道。

陰冷、潮濕、壓抑、沉鬱。處處都充滿著一股死氣,這是在稻妻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但卻意外的熟悉。

直到前方傳來**,映見向那看去。隻見畸形的龐然大物轟然倒地,而在倒地的魔物身前站著的是……

“阿散?”

少年聽到了聲音,下意識往這邊偏頭,卻直接被溫暖的手臂抱住。

“我好想你!你是來帶我出去的嗎?……不對,怎麽會讓你來,你不會是偷偷跟過來的吧?”

映見鬆開了手,卻還沒獲得答案,就感到脖頸被扼住,後背與陡峭的石壁相撞,傳來扼心的痛意。

而那雙一向溫和的紫眸此刻卻冷的幾乎沒有溫度。

“真是有夠逾矩的,雜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