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龍門金虹 05(完)
周芷若微微一怔。
她怎麽會不記得當時戚尋所說的約定。
神水宮好像自從她出現的那一次後,便再度銷聲匿跡不見蹤影,而元兵和漢人之間門的矛盾頻頻爆發,讓周芷若也並沒有這個多餘的心力去找神水宮的線索。
若非元大都之亂的影響依然在延續,那位險些將六大派盡數困在萬安寺、讓中原武林遭受滅頂之災的紹敏郡主,也不再能有多餘的心力繼續替她的父兄處理中原武林的大業;
若非六大派因為當日那一把大火點燃了立誌抗元之心,更暫時放下了與明教之間門的仇怨;
若非金毛獅王謝遜被明教教主請回了中土,將倚天劍與屠龍刀互斫,取出了刀劍之中的秘籍,周芷若自己便是九陰真經的受益者——
她險些要以為,神水宮少宮主的出現隻是她做過的一場夢而已。
當年運河之上的一句“區區百年”讓她記憶猶新,或許對方的一個邀約也要等到百年破關出山之後才會兌現。
周芷若每次想到這裏便不由覺得有點心情微妙,誰讓戰亂之中,活到百年之後可實在是個奢侈的展望。
好在等到再次見到對方的時候,甚至還沒到兩年。
她並不知道各個副本世界,尤其是沒有錨點的世界時間門流速的差異,隻是以為這的確是她們神水宮再度給少宮主設置考驗的時候。
在聽到戚尋這個“周掌門”的稱呼後,她才如夢初醒地將手收了回去。
九陰神爪的出手在指尖閃動的一點銳利寒芒,在她收手之時倏爾隱沒不見,隻剩下了她手指上那枚掌門鐵指環,在她垂手在身側的時候,依然被屋內的燭光映照得分明。
看到戚尋的目光望過去,周芷若有點不自在地撥弄了兩下指環。
“坐吧,別站著說話了。”戚尋指了指旁邊的座位,“滅絕師太怎麽忽然卸任了?”
按理來說,就算周芷若因為九陰真經的緣故功力大進,滅絕師太十有八/九也不應該會隻因為這個理由就將掌門的位置傳給她,必然還有什麽別的事情發生了。
“有兩個原因吧。”周芷若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無奈,“我師父這個人的脾氣,一向是過分剛直,也不太走迂回的路子,但人是不壞的。倚天劍和屠龍刀的秘密,雖然戚少宮主沒有說我峨眉先前是知道的,但峨眉開山祖師郭襄女俠與這兩把刀劍的由來關係匪淺,想來應當是有消息遺留下來的。這些年間門因為寶刀屠龍號令天下的傳聞,實在是死了不少人,我師父或許是聽到了點風言風語,又或許是的確有些負疚感,便打算去抗元的前線出一份力。”
“那麽另一個原因呢?”
周芷若繼續說道:“六大派跟明教之間門接觸越多,明教在此前與元兵之間門的抗衡也越顯得功勞卓著,相比起來我們的確是有些理虧的。我師父大概也是想通了這一點,加上當年攻上光明頂,她也以倚天劍殺了不少明教弟子,便再不會說什麽與魔教妖人不共戴天,隻是有兩筆賬卻大概是非算不可的。”
“方老英雄死於謝遜之手,孤鴻子算是被楊逍氣死的,你是說這兩樁舊賬。”戚尋說完便看到周芷若點了點頭。
“正是這兩樁。再加上楊逍和紀師姐的舊事……”周芷若頓了頓,沒接著說下去,隻是轉而說起了結果,“謝遜為了逼出成昆殺戮實多,這不是讓人能放下仇恨就能放下的,我師父最後提出了個解決法子,她和謝遜一道上抗元前線去,比一比誰殺的元兵多,若是謝遜僥幸不死,又做出的貢獻不如她,便將謝遜的命交給她來處置,讓她得以告慰方老英雄的在天之靈。至於楊逍,師父則是跟他定了個賭約,也大差不離是此事。若是師父輸了……便任憑他們處置。”
“……你不容易啊。”戚尋雖然覺得把楊逍、謝遜和滅絕師太都一並丟出去抗元是個好結果,但對周芷若來說,就實在是個趕鴨子上架的結果了。
她估摸著滅絕師太會將掌門之位傳給周芷若的原因,無外乎就是她自己將生死置之度外,誰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到峨眉,幹脆將峨眉掌門的位置和九陰真經都傳給了峨眉中天賦最高的人。
但周芷若處在這個位置無疑是很難做的,作為峨眉弟子,掌門送死她到底要不要勸阻,這的確是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
“師父覺得峨眉還能穩坐四川,在我的帶領下研讀九陰真經之中的奧秘,我卻覺得不行。”周芷若臉上的堅毅決絕之氣,在戚尋與她目光對視的時候看得清楚,“中原戰亂,我一時之間門聯係不上師父,隻聽聞師父去了黃河決堤禍難之地,在紅巾軍與元兵交手之地殺敵,也隻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做了。”
周芷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深知這江湖上慣來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武穆遺書是移交給了明教中的抗元領袖人物是不錯,但九陰真經畢竟是中原多年來流傳的不世武學,即便有張真人從中作保,周芷若也並不覺得不會惹出什麽麻煩來。
所以她將易筋鍛骨篇交了出去。
但為防元兵通過什麽渠道得到這門武功,此事依然是六大派連帶著明教商量出的解決方針,說白了最需要這門功夫的,一種是各派中受了重傷或者因為什麽意外功力被廢的,另一種就是抗擊元兵前線將領。
誰若是想要得到這門武功也簡單,要麽領著功勳來換,要麽就是由各派掌門做保,在武功恢複甚至更上一層後,能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自己的人生誌向的,總得讓這門自郭、黃二位大俠這裏傳下來的九陰真經發揮出一點應有的效果。
而她所做的就第二件事,就是聯絡各派中願與她一並和明教的起義隊伍聯手合作之人,在各大門派的休養生息過後,掣起這星火燎原的旗幟。
身為現任的峨眉掌門,周芷若當然不能跟滅絕師太一樣弄出這種激進的應對方式,而是領到了一份武穆遺書的手抄本後,憑靠著她原本就不差的頭腦,加上與她一路的常遇春的確頗有本事,逐漸聚攏荊州流民,以圖北上推進。
說到此,周芷若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點笑容,“蒙兵將領答失八都魯想招募襄陽官吏為己用,卻忘了百年前郭黃夫婦以身殉國之地正在襄陽,百年江湖或許有門派變遷,百年,卻還不至讓漢人折了腰板筋骨,答失八都魯為我們所殺,元朝廷不得不一邊防備察罕特穆爾,一邊重新對他委以重用,分兵四路出擊,正是關陝、荊州、河洛、江淮四路,我倒是不怕對上往荊州來的這一路。察罕特穆爾小瞧我一個女流之輩,讓王保保領的這一路兵馬,那我自然要給他一個好看。”
“那你想不想見識幾場真正的戰爭多積累一點用兵的經驗?”戚尋聽到她說到此,見她原本還有些無奈的神情早被一種意氣飛揚所取代,便出聲問道。
周芷若閃過的迷茫之色還未徹底浮現出來,已經看到戚尋朝著她伸出了一隻手,她下意識地搭過去了一隻手,便被對方靈巧地發力帶出了窗子。
戚尋此時暫住的地方自然是金風細雨樓。
周芷若早在見到戚尋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實打實是換了個地方,卻萬沒有料到竟然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對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地方。
在被戚尋牽著從窗中一躍而出的時候,她近乎本能地先意識到戚尋的武功好像比起她們分開的時候,有了實在太過驚人的變化。
就算是她修煉了九陰真經,又在張真人的協助下,將其中歸並出的速成之法以一種更加穩紮穩打的方式練成,和戚尋這種已經突破了宗師境界的提升速度還是無法相比。
但當看到窗外景象的時候,她又暫時想不到這個問題了。
她一把攥住了戚尋在破窗而出的前一刻朝著她甩過來的風氅,冬季的冷風從夜色間門穿過,好在有內功傍身倒是並不覺得有多寒冷,兩人從高處輕若飛羽地墜下,踏過了一株在周芷若看來尤其具有標誌性的樹的枝杈尖端,隻將枝條微微壓彎了一點,便又淩空縱起。
不知道從何處忽然竄出的一隻毛色雪白的老虎,正在戚尋領著她落地時候降落在虎背上,像是一隻再聽話不過的駿馬一般朝著前方一掠而出。
周芷若坐在戚尋的身後,回頭望去正見一座在夜色中屋頂泛著一點金黃色的高樓,再遠處還有幾座好像是紅色、白色、綠色的小樓,隻有白色的那座因為燈火通明似有人在走動而顯得尤其分明,但更分明的無疑還是那座佇立於天泉山上的玉峰塔。
她剛想張口問這裏是何處,卻因為這隻白虎在夜色中劃開一道白芒的速度實在快得驚人,又有一隻漆黑的飛鳥在前領路,讓她隻覺像是身處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隻有一開口便朝著她嘴裏灌進來的冷風,又讓她足以確信自己此刻還是清醒的狀態。
風聲將她的這個問題給吞沒了過去。
不過須臾,這隻訓練有素的坐騎已經馱著兩人直下天泉山,又在戚尋的指揮下悄無聲息地進了汴京城,在一處高樓的屋頂停下來。
直到這時,周芷若才總算有了再一次開口的機會。但在看到眼前夜色中麟麟星火,和遠處長街上仿佛不熄的燈火,以及更遠處因為她們此時站得夠高而能夠看得到一角的皇城明燈的時候,周芷若又覺得這個問題很有可能不必問出了。
她們身在高樓頂上並無月色映照的晦暗之處,街上匆匆走動的行人倘若不刻意仰頭,定然看不到她們的樣子,她卻能輕而易舉地看清對方的容貌和衣著。
這絕不是她所處的時代會有的衣著打扮!
那個遠處的皇城也同樣不是在她為數不多的出門遠遊中,曾經被她參與過燒毀的元朝都城!
周芷若曾經在書上見過這座城市的記載,也曾經看到過畫冊上對這種衣著的圖冊描繪——
這是北宋!
“我們現在……”她覺得自己的喉嚨有點發緊,眼前的場麵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
以至於有那麽一瞬她在定定看著戚尋的臉的時候,甚至想問,你們神水宮是不是其實是一個淩駕於各個世界和時間門之外的特殊世界,這才會出現她曾經和眼下所經曆的一切,卻又覺得這種仙神手段,她就算問出來大概率也不會得到一個解釋。
她隻是聽到戚尋肯定了她的猜測,“這裏是北宋汴京。”
“但大概不是你想的那個汴京。”戚尋摸了摸被她留下的那隻大貓的腦袋,換來對方有點不大滿意的嗚咽,卻大概是因為同樣被拳頭教育過,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幹脆團成了個球。
看到這一幕的周芷若有點想笑,也被抹消掉了幾分被帶到一個並不熟悉的世界中的惶惑情緒。
看戚尋在屋頂上坐了下來,她也攏了攏風氅一並坐下。
算起來她經曆的事情也不少了,從漢水經曆動亂喪父,到拜師峨眉,到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後在回去的途中遭到趙敏的暗算,再到在戚尋的出現後那些讓人覺得好像本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又讓她覺得實在為之慶幸的事情,此刻看著這座對她來說陌生的城市,長夜未盡的燈火連綴成一片彤雲,那一點並不太安定的感覺又很快平複了下來。
“現在是北宋末年,但這裏的汴京坐在皇位上的並不是趙佶,或者說不是趙佶本人,大概此地也不會有什麽靖康恥這樣的變故,因為現在宗澤將軍和韓世忠將軍已經趕赴了邊關,此地的江湖領袖正將京城之中的仁人誌士也統籌在一處,將江湖爭鬥的力氣往挽救國家危亡上用,所以這完全是一個和原本的北宋、原本的汴京不一樣的地方。”
周芷若朝著戚尋看去,從雲中間門或投落下來的一點月色正映照在她看起來波瀾不驚的臉上,也讓她唇角揚起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分明。
她就算是沒說周芷若也猜得到,這個變化或許正是出自她的手筆。
在聽到她說到那位留下過河過河便溘然長逝的宗澤將軍,這一次甚至可以執掌軍馬,將河山破碎的危局打從一開始就抗衡在邊關之外的時候,周芷若這些日子沒少跟黃河決堤後南下的災民、被元兵勒令修築黃河堤壩奮起反抗後逃命的民兵打交道,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眶有點發熱。
她好像知道戚尋所說的問她願不願意再來多得到一點用兵經驗,見識見識此地的場麵是什麽意思了。
“武穆遺書出自嶽武穆的手筆,在這個世界還沒有這樣的東西,嶽飛還沒參軍呢,”戚尋輕笑了聲,“你說要是將這兵書弄成了大宋軍隊裏的必修課,等到嶽飛去參軍的時候會不會很有意思?”
“他或許不會有這麽一個戰功赫赫的履曆了,但是會見到一個家國未曾淪喪的河山。”周芷若回道。“少宮主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
“您這個將人弄過來的本事實在是有點驚人,我若不鬆手,原本手上還能留著一份武穆遺書,現在卻隻能重新默背一份出來了。”
這倒是問題不大。
戚尋相信周芷若的記憶力。
再說了重新書寫一份也是很有必要的,誰知道武穆遺書的兵法裏是不是有什麽發生在後世的戰役,讓周芷若稍微改一改措辭,她自己再稍微審核一下,才好拿出來用。
否則別說是不是要取之於嶽飛用之於嶽飛了,在推廣上可不太好做。
“你是想在汴京城裏再逛逛,還是我們就直接返回金風細雨樓?”戚尋問道。
周芷若剛想問汴京城裏閑逛的話那隻大白老虎是不是太過醒目了,卻一轉頭看到那隻團成球的小倒黴蛋坐騎,這會兒已經不知道到何處去了,看戚尋的表情又顯然不擔心它脫離掌控跑去了什麽地方傷人,她也就暫時安定下了心思。
“一路走回去吧,能有得見昔日漢人統治中原之時的盛況,等我回去的時候才更有這個將元兵驅逐出境的動力。”
周芷若從屋頂上跳了下去,仰頭朝著戚尋看來。
這冬日的夜色中陰雲被朔風吹散,徹底將雲層後冷淡的月光投落下來,正照在周芷若這張含著躊躇滿誌情懷的臉上,戚尋忽然想起了一句經霜尤純來,或許此刻的周芷若擺脫了師門的捆縛和與張無忌之間門的情愛糾葛,將自己投身於更有意義的事上後,給她的感覺正是這四個字。
她的萬安寺副本的確沒有白去,起碼這隻蝴蝶振翅後扇動出的影響,已經足以讓人心懷期待了。
戚尋也隨即跳了下來。
在她負手跟周芷若並肩走在這長街之上的時候,她忍不住開始思考還應該給這位看起來很有成為起義軍領袖潛質的姑娘準備些什麽東西。
怕有什麽缺漏的話,到時候問問楊總管好了,瞧瞧他們白樓這個大半夜不熄燈的加班力度,大概也不會介意這一點的。
戚尋很沒有良心地想著。
作為回報,以及為了保住蘇夢枕這個大概還能替她收羅來此地未來神水宮弟子的招生渠道,看來她得在接下來的副本裏想想,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派得上用場。
“戚少宮主?”周芷若看她的腳步停頓了一瞬,像是在思忖著什麽事情,便出聲問了一句。
戚尋收回了神思,“之後有人的地方,你便不要叫我戚少宮主了,喊我……先喊我師姐吧。”
周芷若突然出現在汴京,戚尋又並不隻是打算讓她抄錄個武穆遺書就丟開不管的,就怎麽也得給她安排個身份。
神水宮弟子就無疑是這個合適的身份,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巧合,周芷若的一身掌門服飾也是藍白色的,和戚尋還算得上是一個色係出來的,更讓她的這種說法有了點可信度。
不過或許就算她不找這樣的理由,風雨樓裏多接待一個特殊的客人,對蘇夢枕來說也算不上是什麽困擾的事情。
何況戚尋和周芷若也沒在樓裏待兩天,就已經在鐵手離開京城的時候一並離開了。
與她們一道同行的還有不少人,比如說雷媚,比如說孫青霞和長孫飛虹,再比如說妹控專業分子的溫絲卷。
長孫飛虹身上不得見天日的奇毒,因為此前在天牢中偶有諸葛神侯以珍稀藥材穩住情況,又有溫絲卷的救治,基本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不過他病好了是一回事,要不要將所有事情都對他和盤托出是另一回事。
起碼如今執掌朝政的是曾經被長孫飛虹刺殺過的無情,而不是同樣被他刺殺過的趙佶這件事,就並沒有人覺得應當告訴他,誰讓這位的暴脾氣實在是讓他的得罪了不少人,更讓人難免覺得他行事稍微過激了一點。
“但行事過激在這種時候還是有好處的,”戚尋和溫絲卷落在隊伍的後頭,看著這會兒在前方交流著什麽的長孫飛虹和孫青霞,“這趟山東神槍會的奪權行動,雖然靠著雷總堂主帶領的人馬支援,長孫飛虹這個曾經的一貫堂總堂主若是不能拿出讓人信服的雷霆手段,想必也坐不穩這個位置。”
這本就是一場需要做得快而決絕的行動。
山東神槍會此前因為孫疆等人的緣故倒向了蔡京,研發出的用以與江南霹靂堂對峙的火器也並不是為邊防而用的,所以事實上長孫飛虹能被放出來,可絕不是因為無情在皇位上,不計較他過去的刺殺行動而已。
更是因為誰都覺得若是將神槍會的火器往家門外麵打,才是對它們真正有意義的去處。
而若是長孫飛虹的行動順利,神槍會重新回到這位“絕頂淒涼會神槍”的淒涼王手裏,關東三大家中的萬馬堂白家,大概率也能被拉上戰車。
這便更給邊關對峙增添了一分勝算。
這裏的萬馬堂當然不是邊城浪子中馬空群和馬芳玲的那個萬馬堂,而是以培養兜售關東好馬而聞名的勢力。
神槍會其實也做一點這種生意,但比起萬馬堂還是稍微欠缺了一點。
現在邊關戰事之中現在缺的是什麽?
缺人缺指揮權限?大概沒有那麽缺的。
如今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以及迷天七聖盟的爭鬥落下帷幕,空缺出的人手連帶著由無情指派的三路總管,足以改變不少局麵。
缺物資?也未必。
大宋朝廷因為花石綱之事弄得天怨人怒,卻還並非到了徹底國庫空虛的地步。才被無情捋下馬的童貫被送交國庫的家產已經在暗中變成了一筆送往邊關的軍資,由潑皮風隊伍運送這些物資往北方去。
戚尋送來的二十四箱寒鐵也夾帶在其中,其中的大半已經極有效率地打造成了兵器。
如今缺的是具有決斷勝負效果的特殊武器,對峙北方快速遊走作戰的好馬,以及對戰的經驗。
現在他們要做的正是協助長孫飛虹奪權,以神槍會囤積的鐵器,萬馬堂的戰馬以及周芷若手中的武穆遺書填補掉這最後的空缺。
“蔡京就算意識到其中有什麽不對勁之處,甚至意識到如今的趙佶隻怕並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趙佶,等到宗澤將軍在河北東路站穩了腳跟,神槍會換成昔日的領袖人物,斷絕和他這位蔡太師之間門的聯係,都已經是他不能改變的事實。”
戚尋這次沒騎著老虎,在這支離開京城的隊伍中還是不要搞得這麽特立獨行比較好,所以她這會兒坐在那匹烏雲踏雪上,和溫絲卷騎著的那匹馬並轡而行。
“你說的不錯,長孫飛虹這個人,重義氣又有種為天下人而不顧惜生命的做派,隻可惜想法需要人引導,但起碼讓他坐在神槍會首腦的位置上,對這場起碼要持續上幾年的戰爭來說,要比任何人都合適。神槍會內部公孫揚眉這些個後起之秀,連帶著此前離開的孫青霞,都是站在長孫飛虹這一邊的,這個時候就不能看是誰更人多勢眾了,而要看誰更有本事。”溫絲卷回道。
“不過這倒是要委屈一下雷總堂主了,”戚尋無奈地搖了搖頭,“都知道六分半堂出自霹靂堂,神槍會可不樂意看到自家老大是在六分半堂的支持下奪回來的位置。”
這可能就是某種玩火藥勢力的執念了。
但雷媚顯然是不會在意這個的。
她如今不必當什麽臥底,而是堂堂正正地當著她的六分半堂總堂主,現在相當於就是往山東跑一趟出個公差。
再加上長孫飛虹算起來跟她也是有些淵源的,當年雷損險些將她也連帶著害死,多虧郭九誠相救,而這位郭牢頭也同時是看守長孫飛虹的守衛之一。
雷媚在天牢中避禍的那兩年間門,算起來和長孫飛虹還是鄰居。
那位的情況未必就比她好到哪裏去,更是連天日都見不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要比雷媚還慘得多。
彼時剛失去了六分半堂大小姐名頭的雷媚,在這個牢友的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現在倒是可以說——
“這是苟富貴勿相忘?”戚尋想到這裏忽然笑了出來。
雷媚不明就裏地轉回頭來,卻看到戚尋顯然沒有跟她解釋的意思,也隻能重新轉回去和周芷若繼續方才的話題。
這位來曆神秘的神水宮少宮主忽然拉來的人也同樣神秘得很,讓雷媚越發好奇這到底是個什麽門派。
可惜她顯然是不會投去神水宮的,比戚尋其實有點想拉過去的朱小腰還要沒這個可能。
這世上會讓人弄不明白的事情,雷媚更是自覺自己沒必要事事都弄清楚。
不過她一向心思敏銳,在找周芷若搭話的時候便留意到對方在言談之間門所流露出的違和感,讓人覺得她好像是從另外一個時代過來的。
這種奇妙的時空錯落感,雷媚此前在戚尋的身上也感覺到過,隻是因為戚尋上一次來汴京的時候那種特殊的裝扮,而讓這種感覺被另一種特殊的違和感所衝淡。
周芷若的情況則稍有不同。
或許周芷若也意識到了這種會透露來曆的情況,但兩人都沒有對對方尋根究底的意識,按照戚尋所說她也並不會在此地長留,頂多就是一個月的光景,她也並沒有拒絕雷媚在改換了聊天話題後釋放出的善意。
戚尋是很希望她們兩個多聊聊的。
雷媚如今其實也在摸索著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周芷若要統帥一方起義隊伍也絕不隻是和其他門派和明教通力合作而已,她們兩個所做的事情之間門是有些共同點的。
這又是兩個足夠聰明的姑娘,足以讓她們在互相提出的想法相互映證中,對之後的舉措越發心中有數,也在這種交談中有所長進。“你讓我總結出些行軍打仗之中的急救措施就是為了她?”溫絲卷朝著周芷若看了眼。“荊州、亳州一路北上的地理環境容易引發的疫症……這是個什麽路線?”
那是原本抗元的紅巾軍的其中一路的路線。
也是周芷若如果能應對下來察罕特穆爾的四支鎮壓軍隊中的一支後,最適合走的路線。
戚尋並不知道以周芷若如今的情況加上此番在北宋的見聞,再加上戚尋已經提前開始給她準備的臨別禮物,她到底能夠走到哪一步。更不知道在這個因為武俠世界而魔改出的平行時空,朱元璋有沒有曆史上開創明朝基業的手段。
若是周芷若隻是想要天下安泰,作為起義軍的一方勢力,順應時局抗衡元兵後,等到中原平定後抽身而退,回到峨眉繼續這開宗立派大業無妨。
若是她有意逐鹿問鼎,這一段經驗便會對她來說尤其有必要。
她並不隻是個來送兵書的工具人而已,而是被戚尋帶到了一個新的環境中不斷汲取知識之人。
戚尋此前聽她話中的意思,明教的各方教眾跟這些零散各地的起義軍是合作關係,與周芷若在一處的正是當年漢水之上遇到的常遇春。
周芷若要是真有此心,她出身漁家不錯,卻未必不能給自己重新謀劃一個說法來曆。
比如說當年常遇春護衛到了漢水後殞命的周子旺的後裔,就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於要不要邁出這決定性的一步——
戚尋不喜歡替人做決定,更不會為了一個可能的錨點就讓她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未來具有多種可能才有意思,反正戚尋還能從周芷若的助戰Q版小人的樣子上看到她的最新動向。
她正想到這裏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她回身望去,正看到高小上這家夥快馬趕了過來。
“你怎麽不留在方巨俠身邊?”戚尋問道。
高小上的麵色實在算不上好看。
他一向很能讓自己做出一副穩重無所求的樣子,可惜這一套好像突然就失去了作用。
方歌吟雖然沒像是他此前瞎想的那樣,讓他直接連夜過出河店鴨子河,去找完顏阿骨打耍一耍,但在高小上看來卻跟這種將他踹出去沒有太大的差別了。
誰讓方歌吟是讓他在跟戚尋等人會合後,便調集血河派和金字招牌的部從,協助她們行動。
高小上挖牆腳挖得最多,動用內部資源也最多的就是這兩支。
方歌吟話中無意,卻在心中有鬼的高小上聽來,跟讓他吃了多少東西就得吐出來沒有太大的區別。
他反正是不能去賭這個可能性的,尤其是以方歌吟在武林中的地位,他高小上若是成了叛徒,在江湖上便會再無容身之所,所以他隻能捏著鼻子認了這個結果,讓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工具人。
聯絡人手的信件在他快馬飛馳的這一路已經提前發了出去,隻是當他站在戚尋麵前的時候,他還是難免有種胸腔肺腑中難熬得要命的感覺。
這讓他甚至在想,戚尋是不是方歌吟的私生女,就連她會天羽奇劍都在此時成了一種有力的佐證!
戚尋顯然是不會知道高小上這會兒的想法的,看到這位原本會背叛方歌吟,和方應看聯手完成了那個《如何殺死一位巨俠》的論題的野心家,現在被頂頭上司安排到了一個這樣的位置上,她權當看戲看個樂子也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在看到長孫飛虹這人說話直白地紮穿了高小上的心,卻隻能在這個方歌吟安排下來的協助者身份上不敢越雷池半步後,戚尋更覺得這北上之路充滿了樂趣。
她也順便在周芷若和雷媚結束了上位者研討學習後,順便又點撥了她兩句九陰真經的修行進度。
周芷若雖然有點意外在戚尋的手裏也有九陰真經,更意外她好像對此的研究精深程度絲毫也不在她之下,卻也知道這對她來說顯然隻有好處。
張三豐所練的武當九陽功出自藏於楞伽經中的九陽神功,和九陰真經走的並不是一個路數,戚尋的內功本就要更偏向於陰性一些,再加上突破明玉功九層後以宗師的眼光來看待這本九陰真經,讓她比張三豐更適合當一個引導者。
在這種融洽得大概隻有高小上覺得難受的氛圍之中,神槍會易主之事進行得尤其順遂。
長孫飛虹此人慣來不喜歡讓自己做的事情連累到神槍會,這幾乎已經是神槍會內達成共識的認知。
否則他不會在行刺之前卸任一貫堂堂主的身份,甚至絕不願意讓任何出自神槍會之人前來營救,甘願在天牢中度過這麽多年的監/禁生活。
所以當他重新坐上這個決策者位置的時候,無論是請來萬馬堂堂主,“讓”對方同意交出一批戰馬,還是將這批戰馬連帶著神槍會的火器都一並朝著鎮守河北東路的宗澤將軍駐地方向送,在已經接受了神槍會重新歸入長孫飛虹掌控的堂中眾人看來,都並非是什麽不能接受的事情。
在長孫飛虹的評判中,這必然是一件對神槍會沒有損害的事情。
尤其是在方歌吟的部從按照高小上的調配,加入這支運送的隊伍後也就更是如此。
在神槍會眾人的天平上,左邊是這樣做蔡京會生氣,右邊是方歌吟方巨俠都認可了——從江湖人士的角度來評判,到底是哪一邊的籌碼更重好像並不需要多加思考,顯然是後者。
何況,快意恩仇的前提,但凡是心中懷有一份家國情懷的人總該知道,是國土安泰,外敵不侵。
“我此前一直擔心長孫堂主會在天牢中永遠住下去。”在神槍會的雷霆易主後加入隊伍的公孫揚眉,跟孫青霞和鐵手都有些交情,有了話搭子便忍不住嘮了起來。
“我記得你還往京城裏跑過幾趟。”孫青霞對此頗有體會。
公孫揚眉歎了口氣,“好在現在都過去了,邊關……”
他舉目遠望而去,仿佛能從此地一直望到遼國皇帝耶律延禧所在的臨潢府中,又或者是朝著東北方向,跨過渤海望見鴨子河另一頭野心勃勃的女真族。
“你此前不在神槍會內不知道,這裏已經不是當年的神槍會了,我有時候都在想是不是也該跟你們一樣往外逃出去,寧可去當一個提著長/槍的兵卒,死在戰場上,也好過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長孫堂主但凡晚回來一步,隻怕……”
“不說了,”鐵手朝著公孫揚眉拋過來了一壇酒,“會越來越好的。”
“不錯,會越來越好的!”
烈酒入喉,朔風正烈,他卻隱約聽到風聲中一種進發的聲音。
這話也是鐵手帶著無情下達的詔書和諸葛神侯的密信,在見到了宗澤後說出的話。
如今萬事齊備,上下齊心,即便眼下戰爭的號角尚未吹響,誰又能說不是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更讓戚尋覺得仿佛有種宿命的必然的,是在她抵達此地後不久便聽聞,河北官員在真定府招募征遼的“敢戰士”,頭一批招募得到的正被送到了河北東路這一支軍隊駐紮之地,而其中有一個人——正叫做嶽飛。
這個提前參軍,出身河北西路的帥才,或許有提前展露崢嶸的機會了。
想到這裏,戚尋不由與同樣知情的周芷若相視一笑。
——那份武穆遺書,早已經在昨日送到了宗澤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