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 如果讓戚尋來列神水宮的未解之謎的話,除了神水宮的現任宮主,和極有可能是下一任宮主接班人的新月都喜歡搞每天跑十環任務之外,另一個能被她列入前排的, 必然是在絕代雙驕的世界她曾經看到過的那個雕像。

這場麵太有殺傷力了戚尋是絕對不可能忘記的。

現在看起來新月倒是很有弄出這個雕像的潛質。

戚尋原本覺得她是個理智派, 但是在觀摩了她幾個月後, 覺得她好像有點搞個人崇拜。

後來跟新月聊了聊之後新月表示,她此前兩年聽的都是母親在對抗史天王勢力上做出的努力。

杜夫人借助朝廷的暗中支援和拉攏的江湖勢力,雖然的確做出了一些改變, 但在史天王神出鬼沒的前提下, 杜夫人還是處在下風的狀態。

所以新月早做好了倘若能找到一個破局契機, 即便為之犧牲也無所謂的想法。

然後在此之前,戚尋已經送史天王去海底長眠了。

新月固然沒有看到海上那一幕,卻也並不妨礙她因為這件事, 對這個並不比她大幾歲的神水宮少宮主生出了一片敬仰之心。

再便是戚尋繼承神水宮宮主之位,在杜夫人和戚尋達成了協定之下, 新月加入神水宮。

近距離接觸自己的偶像還成為偶像的弟子是什麽體驗?

自然就是像戚尋看到的這樣,先不管自己能不能想明白對方做這件事的意義何在,照著學總是沒錯的!

就像新月即便並不知道戚尋為何要每日達成神水宮中師姐妹的十個請托,自己也先跟著照做了。

戚尋按照追星的邏輯想了想,據說因為史天王事件的後續,沿海有些遭了災的城鎮,還將她的畫像給供在了家裏,就跟收集偶像照片一樣,那麽新月這種情況, 搞個大型手辦, 好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不能算說不通?

但是戚尋很快又在收拾神水宮名冊的時候, 看到從明心山莊中寄過來的一本裏,提到有個從陰山那個方向慕名而來的姑娘,名叫白靜。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好像就是白飛飛的母親……吧?

當然如今的白靜並未因為陰山群鬼被沈天君剿滅,幽冥族譜在陰山各家爭奪殘殺後落到她的手中,如今沒有了柴玉關的存在,從理論上來說其實也不會有白飛飛才對。

但戚尋還是不免想到,白飛飛成為幽靈宮主後,給磨難後身體衰敗早年間便死去的白靜立了個花神祠,花神祠中正是白靜的塑像,這種操作很難不說會不會在白靜未來的女兒上重現。

戚尋摸出了張紙,在後麵寫上了第二個懷疑對象。

至於第三個懷疑對象,現在不僅自己還沒出生,就連她的生母都還是個小孩子。

“攻破長安城對我們來說並無壓力,你不必……”不必如此緊張。

宋缺側過頭來朝著戚尋看了一眼。

戚尋微不可見地給宋缺翻了個白眼。

誰擔心攻破長安城會不會對唐軍有壓力了?她明明在想的是另外的事情。

上一次離開【天刀霸刀】的副本世界正是二月初春,她往雨蒙山一行拜謁慈航靜齋,從慈航劍典中窺探魔道隨想錄的痕跡,集齊天魔策十卷的時候,現在卻已經入了秋。

先前宋缺立足洛陽,軍容整肅,卻並未著急往長安推進,直到今時今日才發兵西進。

即便有狄飛驚在相州瀛洲一帶與宋缺呼應,讓宋閥北上的征途,其實並不那麽遵循曆史上大多情況下隻有從北到南奪取天下的情況,長安城為中心的北周勢力也在關隴門閥的彼此攻訐中實力大損——

但以宋缺為首的宋唐集團也打定了主意先攥緊目前的既成戰果,再圖謀徹底的一統。

尤其是先前逼近長安城被打退的尉遲迥勢力,在迎戰宋缺又吃了一次敗仗後,便試圖突進漢中謀求出路。

雖然有獨尊堡和魔門勢力聯手,宋閥依然是要多分派一部分兵力出去,方才能將這支殘部徹底吞下去。

種種事項都需要時間。

多做一點發兵之前的準備也總不會出錯。

在這一段消化發展的過程中,戚尋這位名義上的魔門聖君缺席其實沒有太大的影響。

反正她之前受到和氏璧與邪帝舍利的雙重影響,半發瘋狀態的那一年,魔門忙著搞事業,忙著和白道爭KPI,也著實沒出什麽事。

尤其是在她先後幹掉了石之軒和辟塵之後,補天閣的勢力必然遭到瓜分,真傳道以子午劍左遊仙為首的一支反過來占據主導權,趙德言身死後魔相宗又因為向雨田的警告而收斂,這些內部協調的事情,戚尋也正好有了個不插手的理由。

不過現在,秋日興兵劍指長安,她卻起碼也得作為一個標誌露個麵。

也就是因為她在切入副本世界的時候還在想著某個“未解之謎”,看起來像是神色糾結,從宋缺的角度來看,才顯得她好像是在擔憂入主長安的進度。

一身玄鎧的宋缺距離戚尋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在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裏看起來屬實是成熟了不少。

宋缺那個隻比他小兩歲的智囊弟弟,沒少在背後吐槽他大哥氣運驚人。

誰家的出門曆練也沒這種發展,直接來了個一步登天。

當然這話也不完全對。

若無自宋悲風之時便發展順遂積澱深厚的宋家軍勢力,戚尋就算在長安城裏再怎麽搞事,頂了天也就是暫時遏製住楊堅的氣勢,讓陳頊或者尉遲迥有可乘之機,卻反而會讓這個南北朝亂世越發不能在短時間收束。

但如此一來也就跟戚尋的目的背道而馳了,所以這種事情她是做不出來的。

也毋庸置疑的是,宋缺雖然對爭權這種事情的興趣不那麽大,起碼不如他在鑽研刀法之道的興趣上大,但當他被放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他依然算得上是個相當合格的統治者。

在眼見宋缺手握那把連鞘烏刀,號令軍隊開拔的時候,戚尋聽著這個號召力,還覺得有理由相信,三國兩晉南北朝以來的顏控風潮,在這位宋唐開國帝王的身上也頗有體現。

宋缺是真的可以靠臉吃飯的!

那動作還挺有範兒。

戚尋騎著那匹從狄飛驚那裏收回來的烏雲踏雪,披著與唐軍同色的玄色披風,不疾不徐地跟在行軍的隊伍之中,也順便朝著宋缺多看了兩眼。

不過真到了三軍開拔之時,她又懶得湊到宋缺邊上了。

她左邊跟著祝玉妍,右邊跟著從相州為此戰趕來統籌接應的狄飛驚,後麵還跟著若幹魔門拎包小弟,這種眾星拱月的待遇不比跟著宋缺好多了?

遠距離欣賞還容易多保留點美感。

目之所及,這一片黑甲行軍的浪潮,在初秋還殘存幾分燥熱之氣的日光下金影閃爍,在長風吹拂下,其中勢不可擋的銳氣更是撲麵而來。

此等行軍景象,讓戚尋不由有些唏噓。

當然並不隻是她,祝玉妍看著眼前的畫麵也頗覺感慨。

亂世之爭的確爭的就是一個時機。

但她在彼時中州城下,趕來欣賞石之軒的屍體的時候,反正是絕沒有想到,在將近兩年後的今天,她又會作為其中一個見證者看到眼前這一幕的。

這實在得說多虧了戚尋。

她方才瞧見在大軍進發之前,宋缺曾經邀請過戚尋與她並轡同行,頗有一種榮耀與共的意思,被戚尋拒絕了。

祝玉妍很能理解她的這個選擇。

戚尋雖上位做了魔門聖君,算是半個向雨田的傳人,甚至達成了魔門內部多年間無人能做到集齊天魔策的……姑且叫壯舉吧,但她顯然沒有助力於魔門達成隻在一人之下地位的意思。

魔門本身的良莠不齊狀態在她無意識的清理行動中有所好轉,在這半年間的競爭上崗裏,也因為優勝劣汰的緣故又解決了一部分,但並不代表如今便已經將處在低穀狀態下的歪風邪氣都給徹底排除在外了。

即便是陰癸派前有邊不負之死,後有辟守玄被祝玉妍以違背聖君敕令的理由擊殺,在宋唐攜大勢而來的時候,其中也有不少翹尾巴的,讓祝玉妍都有點頭疼。

她看得分明,這位魔門聖君可並沒有放任他們進一步登高的意思,她是必須要把這股風潮壓下去的。

而與其說是魔門白道這百家積澱助力宋閥登位,不如說是南北朝中民心所向的推動。

——戚尋更願意成就的也是後一種說法。

祝玉妍有野心,卻不是不懂得在此時見好就收,所以在與戚尋一並策馬前行的時候,也沒提什麽要給魔門謀求福祉的話,而是提到了長安城中的情況。

天君席應在情報行當上搞得越發風生水起,但責任太大的結果就是還是要跟祝玉妍瓜分一下手頭的工作,尤其是偏向於西麵的基本還是落在祝玉妍的手裏,其中就包括了長安城。

“這半年間,宋閥……不,應該說是宋唐勢力發展得風生水起,長安城裏就是持續內損了。尤楚紅倒是個聰明人,聖君此前找上她給她提供了一條出路之後,她便秘密聯係上了我們,繼續挖掘長安城中的門閥紛爭,之後才帶著一部分人遠走突厥。”祝玉妍話中頗有幾分嘲諷之意,當然這個嘲諷還是衝著宇文閥這種勢力去的。

大敵當前,還不盡快放下私仇和權力欲望,擰成一股繩來對敵,反而在挑撥之下先繼續相互攀咬,再如何有本事的人被丟在這個環境之中都沒法挽回傾頹之勢。

縱然此時長安城並未門戶大開,而是各家私兵駐守城牆,也實在跟直接投降沒有太大分別了。

去歲五月宇文贇病故後,宇文闡這個小皇帝在長達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裏,除了一條痛斥宋缺的檄文外便無有政令下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尤老夫人是個能人,在突厥能有一番作為的。”戚尋回道。

祝玉妍笑道:“將突厥人帶到坑裏的作為?”

戚尋這話聽起來就很意有所指。

算起來突厥和長安城中的關隴門閥也實在不必比較誰更慘。

後者極有可能在秋日結束前便要麵臨成為階下囚的結果,此前從六鎮軍時期便享有的尊崇地位一去不返。

前者便不必說了,自戚尋在哈爾和林的突厥牙帳放了那一把火,又以月狼矛前後擊殺兩位突厥可汗,亡命分歧後劃分為兩支的東突厥勢力可以說是提起戚尋便色變。

現在又要遭到來自關隴門閥中的幸存者懷著目的而來的忽悠。

到底是協助一方壓倒另一方,重新一統東突厥的救命稻草,還是壓垮這匹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從祝玉妍這個知情人的角度來說,不是個太難回答的問題。

對祝玉妍的這個反問,戚尋笑而不語,但這顯然和默認也沒大分別了。

“說來我還挺好奇的,”祝玉妍換了個輕鬆些的話題,“聖君之前的半年上何處去了?若不是您下雨蒙山後專程讓人送信提及自己拿到了想要的東西,隻怕我們是沒法在北邊安坐的,還得找上慈航靜齋問問將聖君藏到何處去了。”

“閉關這種事情,有時候也不是自己能控製的吧。”戚尋話說得理直氣壯的,誰都聽不出她有一點說瞎話的意思。

祝玉妍對戚尋也實在算不上特別了解,更對此不會持有太多懷疑。

要知道在戚尋銷聲匿跡的半年前,她正集齊了魔門天魔策。

祝玉妍雖然卡在了天魔功的瓶頸上,卻也並不妨礙她清楚全套的天魔策到底是個什麽水平的功法。

天魔功和席應所修煉的紫氣天羅一正一反出自同源,極有可能涉及本源的奧秘就在戚尋最後得到的魔道隨想錄之中,外加上向雨田的道心種魔大法能讓他達到接近破碎虛空的境界,也顯然威力尤在天魔功之上。

要不是祝玉妍還擔負著支撐起陰癸派門庭的責任,決不能讓她師父在九泉之下魂靈不安,她都想給戚尋當個跟班,與她一道去鑽研武學去了。

此番再見,祝玉妍當然看得出來,比起戚尋那近乎瘋魔的流浪中逞凶,她如今的境界不僅更加穩定,也——

更強了。

起碼在魔門這種很大程度上依靠拳頭來決定地位的勢力之中,更不會有人膽敢對她的聖君之位提出任何的置疑。

雖然說實際上戚尋的功力提升是邪帝舍利元精貫體的後續影響,以及她在海上興風作浪的這種AOE實踐操作中,感覺又摸到了更高境界的邊,但她若想將其解釋成是閉關後有所得,其實也沒什麽問題。

祝玉妍很是誠懇地表達了一番對戚尋武道天賦的稱讚。

身後更是響起了席應的捧哏之聲。

戚尋朝著狄飛驚瞥了一眼,果然不出意外地從對方低垂著的麵容上看出了幾分了然的好笑情緒來。

在場的人裏顯然也隻有狄飛驚知道,戚尋所謂的閉關自然是個假話,與其說是因為閉關而銷聲匿跡,還不如說她是跑去了別的世界去了。

去了宋朝繼續觀摩朝堂易主,北伐戰事進展也罷,去了別的世界也好,總歸她還能想起來這邊還有魔門掛了個虛名,還有長安的清平一戰,也挺不容易的。

不過比起宋缺在上次戚尋找上他的時候很是委屈地想著憑什麽他是第三個被想到的,狄飛驚就想得開得多了。

他既然選擇了留在這個即將結束亂世的南北朝時代,跟隨宋唐在亂世的灰燼之中重新興建起一個盛世王朝,便實在不該再有什麽奢求。

他很難評價自己對戚尋到底是一種什麽想法,就像他如今在夜深人靜之時抽絲剝繭地回憶自己為回饋雷損的知遇之恩而做出的一切,都恍惚有種霧裏看花之感。

在他抬眸朝著戚尋看去的時候,正看見她收回了投向他的目光,在朝著前方行軍的隊伍看去的時候,為甲光金鱗所映照出的意氣風發。

而隨後響起的昭示進軍的號角,更是將他那點頗有顧影自憐意味的情緒都給擊碎得差不多了。

他唇角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起碼他也不算在這人世之間白走一遭,還能得見一個亂世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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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祝玉妍所說,宋唐和名存實亡的北周之間的實力差距,隨著宋缺在宋智和狄飛驚的建議下休養生息,整軍備戰的半年過去,已經越發明顯。

尤楚紅坑了長安城中的門閥一把後遠走突厥,宇文傷在此前便死在了戚尋的手中,算起來長安城中的高手正是以這兩人為最,若是這兩人還在,甚至能夠聯手的話,說不定還能來嚐試一下斬首行動。

可現在城中將有名號的高手一數,排在第一位的居然是——

“嶽山?”宇文述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

嶽山能有什麽用?

若真要弄什麽斬首行動,要殺的自然是宋唐的領軍人物宋缺。

可別忘了,宋缺的天刀之名正是在擊敗了嶽山後才混出來的,這個被擊敗的刀客直到現在還沒從深受打擊的狀態中恢複過來,怎麽可能在重新對上宋缺的時候能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何況戚尋沒選擇和宋缺並肩而行,卻不代表宋缺沒有投桃報李替她揚名的意思——魔門聖君與唐軍同行,在軍中地位隻在宋缺之下,是宇文述不難探聽得到的消息。

嶽山雖無門派歸屬,卻也到底隸屬於魔門,他又如何能有可能是魔門聖君的對手。

宇文述曾經生發出的想要當那一輪當空明月的雄心壯誌,早在發覺手下可用之人一日比一日少,長安城的勢力一日比一日不濟的現狀麵前,被磋磨得不複存在。

擺在他麵前的路儼然已經展現出了格外清晰的輪廓。

光明正大的應戰,在他們選擇擊敗尉遲迥,而不是與對方攜手行動的時候,或許就已經沒有成功的可能性了。再這麽一算,連歪門邪道的路子都沒了。

宇文述不是沒想過如尤楚紅一樣離開的。

但在尤楚紅做出這樣的決斷之後,長安城中的各方門閥勢力仿佛形成了無形中的相互監督,誰若還想走,隻怕便會變成災難臨頭中壓力過大的高門子弟群起而攻之的對象。

宇文述又不是宇文傷,他如何能保證自己處在這樣危險的境地中還能全身而退。

可不走的話,就像是在等待一個慢性的宣判。

當唐軍正式壓境的時候,處在皇宮中,學著他父親宇文贇一樣用閉目塞聽來麻痹自己的小皇帝宇文闡也坐不住了。

他甚至覺得此前風聞的楊堅有意在他父親身死後篡奪政權,說不定還是一件好事。

這樣等到宋缺兵臨城下的時候,真正要直麵天刀之威的便不是他,而是楊堅了。

但是現在……現在楊堅可不會做這種蠢事!

宇文闡的腦回路跟宇文贇是有那麽兩分相似的,在這種情況下他想出了個自認為聰明的決定。

他要禪位!他不要當這個末路亡國的皇帝!

可禪位給誰呢?

今年也還不到十歲的宇文闡咬著筆杆子想了半年,最後在絹帛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不是別人,正是宇文述。

說起來這個理由雖然荒唐,卻也聽起來還有那麽一點道理,說的是宇文述此前有明月垂憐異象,正是國家危亡之時力挽狂瀾的征兆,加上宇文述認了朱滿月為姑母,也便是宇文闡的表兄了,雖然此宇文非彼宇文,但在有些人想要甩鍋的時候,是不會顧及這麽多的。

宇文述前腳還準備擺爛,等著宋缺攻入長安城後多少要表現出個對關隴集團的態度來,說不定便會對他從輕發落,後腳便收到了小皇帝的禪位詔書。

宇文述:“……?”

別說宇文述接到這消息的時候茫然,還在行軍之中的戚尋宋缺等人也要笑死了。

“噗……所以這位置還真讓宇文述接下了?”坐在宋缺的軍帳之中,戚尋便不必去管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規矩了,看宋缺將軍報遞過來,戚尋也堂而皇之地翻看了起來,然後就被宇文闡的操作給逗樂了。

不得不說,從先前宇文述為了洗脫戚尋弄出來的那個煙花異象的認姑母操作,到現在宇文闡在大軍壓境之時又重新提起這件事把皇位丟出去,都完全超出了戚尋的預期。

可反正這些事情都對最後的結果沒什麽影響,反而還能讓她看個樂子,戚尋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宇文述但凡不是個蠢人便不會在這個時候接受什麽禪位,但他此前因為宇文化及和宇文傷的事情針對楊堅等人做得太明顯了,反正已經無力回天,看到仇人比自己還慘,有些人就舒心了。”宋缺也沒見過這種操作就是了。

他手中握著的是第二張軍報,顯然是跟前者並未相差多少時間寄出來的,隻不過恰好在前後腳送達而已,“加上宇文述的武功的確不出眾……”

所以第二日以楊堅為首的諸位就把宇文述給捆上去了。

這話說出來長安城裏的百姓都要目瞪口呆。

當然在如今的時局之下,這些在亂世中命如蒲草的平民根本來不及多想這些個皇家的笑話,反而更怕的是在長安城的攻城之戰中,他們能否有讓自己活命的機會。

誰不想活呢?

以宋家軍的席卷天下之勢,隻要拿下長安便是亂世將定,若是死在黎明之前是多麽冤枉的一件事。

長安城中早因為宇文贇弄出的那些個乞寒胡戲,花車遊街,以及什麽皇帝與神像並作,讓百姓瞻仰膜拜的操作,給徹底激化了對皇室的厭憎,水皆鹹鹵的環境更是讓人覺得這便是人心背離的懲罰。

現在王師既來,他們何必要跟這樣的天家和門閥共存亡?

狄飛驚精通人心,此番隨軍出征如何會想不到這一點,在跟戚尋商量後,暗地裏是動用了魔門的臥底人手,在城中繼續煽動情緒。

於是在一路無有不勝的唐軍抵達長安城下的時候,城中的百姓發起了對守禦城門的士兵的襲擊,將這座古都的城門打開在了他們的麵前。

而後他們便看到身為他們領袖的宋缺負刀策馬,仿佛完全沒擔心這洞開的城門中藏有埋伏,在穿過城門而過,後方隨行兵馬的見證下,將打開城門接納唐軍入城的百姓中最為年長的那個攙扶了起來。

這是一場作秀,但也是一場水到渠成的勝利。

戚尋策馬行在了此前來長安城一遊之時屢次經過的橫門大街上,無端看出了幾分物是人非的感覺。

“若我是楊堅或者宇文述,便在開啟城門的人中安排一個刺客,讓宋缺麵對是否連坐長安城中其他平民的難題。殺不殺得成功另說,以宋缺如今的實力,能成功刺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惡心他一手總是沒問題的。”戚尋打趣道。

狄飛驚頷首失笑:“那麽他就該慶幸你沒站在那一頭。不過如今,也就隻有你還能這麽自在地直呼他的名字了。”

戚尋怎麽聽覺得狄飛驚這話裏透著一股酸味。

她翻身下馬,敲響了她此前買那南北朝版本冰激淩的店鋪,在對方戰戰兢兢的回話中問了句他們還經營與否,這才繼續朝著城中走。

世家門閥大多有其私兵,但在彼此無法真正聯手,唐軍又已經入城的情況下,這點所謂的私兵也就是個充台麵的東西而已。

他們有條不紊按照狄大軍師布置的目的地分兵而行,鎖拿重要人物,而最為精銳的一支,則隨著宋缺踏入了皇宮。

宇文闡早在成功甩掉這個最大的包袱後便住到皇宮外頭去了,宇文贇的五位皇後則是在他過世後相繼在城中的佛寺內出家,唯獨留在此地的就是趕鴨子上架的宇文述。

戚尋耽擱了一點時間抵達此地,便聽到了個很有意思的消息。

宇文述是被人從枯井中找出來的。

在聽聞宋缺率兵入城的時候,他終於想辦法岔開了看守他的人的注意力逃出了宮殿,本以為他靠著躲入枯井中可以暫時逃過搜捕,等到夜色降臨便可以趁著城中的混亂脫身。縱然過往的富貴不複存在,總歸還可以保住一條性命。

誰知道宋缺其人,治理國家的能力到底如何還有待驗證,掌兵的能力卻是無疑很高的,在他統率之下的宋家軍在展開地毯式搜索的時候,實在是很有絕無一處遺漏的秩序感。

狼狽的宇文述被押到了宋缺臨時歇腳的宮殿之內,在這裏他還見到了當年與宋缺同在長安城中的戚尋。

將近兩年的時間絲毫也沒在戚尋的臉上留下痕跡,她甚至這會兒還抱著一大份的酥山,讓宇文述隻覺得對方像是來此地度假的。

“就他一個人?”戚尋大覺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不過想想也是,宇文述這個位置是被趕鴨子上架弄上來的,哪有什麽妃嬪相伴,自然也就不可能重現南陳後主陳叔寶在亡國的時候還帶著妃嬪,三人一並藏身在枯井中的畫麵。

“你還想看到什麽人?”宋缺問道。

“沒了,”戚尋搖了搖頭,“有這位當事人在這裏也夠了。說起來——”

宋缺看得清楚,在戚尋的目光中露出了幾分躍躍欲試的興味來,“說來我跟宇文家主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了,既然多少也算是有點交情,我有一個特別的魔術想要給宇文家主看看。”

宇文述可不覺得自己跟戚尋能有什麽交情。

他眼看著宋缺仿佛意識到了戚尋想要做什麽事,將其他人都揮退了下去,便不由眼皮一跳,生出了幾分不妙的預感。

下一刻這預感便成了真。

他眼看著戚尋在說完先前那話後,手中也沒放下那個撥弄酥山的小叉子,就像是在什麽下午茶時間給人看自己新折騰出的小玩意一樣,用另一隻手朝著宋缺所在的方向打個響指。

在宇文述的視線中,這已然距離天下之主位置不遠的年輕人的頭頂,忽然出現了一片他絕不可能忘記的場景。

他曾經見過這一幕的!

在一年多之前,宇文閥宴請尤鳥倦那四人的宴會之上,他見過這樣的場景,正是在他的頭頂!

此時並非黑夜,還有夕陽的餘光從窗欞之間投落進來,可這絲毫也不影響,當宋缺頭頂的那輪明月自雲霧之中升騰而起的時候,縱然被黃昏斜照破壞了些光亮,卻足夠讓宇文述看得清清楚楚。

就連皎月周遭的雲霧飛花都與他的記憶之中別無二致。

這正是那個讓他頂上了“天無二月”之名的景象!

“是你!”宇文述的臉都要扭曲了,“是你幹的好事!”

若非那一夜的異象和從水中竄出的那個刺客擊殺宇文傷,宇文閥如何會一步步落到這樣的田地?

如今赫然得知,這令他也一度生出了野望的明月奇景居然是出自人為,宇文述隻覺一種天旋地轉的暈眩之感。在這種滿盤顛倒的視野中,唯有這對景象的操縱者瘋漲的恨意在他心中異常清晰。

然而還不等他朝著戚尋撲去,兩道劍芒便已經洞穿了他的心髒。

不,不是兩道劍芒,而是一道劍芒和一道刀光,分別出自戚尋和宋缺的手筆。

宇文述撲倒在地,在他極力上抬的目光中,那輪明月直到他咽氣也沒在他的麵前徹底消散,將一層清輝鋪開在上首那青年的麵容上,平添了幾分冷光。

對宇文述之死,宋缺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宇文述在這出大戲落幕的結算中,實在算不得是個無辜之人,他能做到今日的位置上,背後的犧牲者不知凡幾,如今隨著北周滅亡而殉城,甚至能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不過——

“你這殺人誅心的本事真是越來越高了。”

宋缺又不是什麽多疑帝王,加上早知道宇文述當日的情況出自戚尋的手筆,可不至於覺得這個隨時能被她製造出的奇景對他來說算是個威脅。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差一點就動手在戚尋的前頭。

“我這怎麽能叫殺人誅心。”戚尋慢吞吞地又挖了一勺她抱在手中的甜點,“我這頂多就叫讓他死個明白。”

宋缺沒法反駁戚尋的這個說法。

不過戚尋沒打算將這個煙花多放幾次,讓長安城裏一度當了她棋子的都知道一下她的操作,所以大約楊堅在成為階下囚的時候是沒法得知全部的真相了。

隻是讓楊堅有些沒想到的是,他原本以為能保住楊氏族人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在朝代更迭的清算中,如他這樣身份的大概是沒有活下來的機會的,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成全宇文闡的禪位操作,拖著宇文述下水一道陪葬,然而宋缺給了他一個活命的機會。

在戚尋的建議下,宋缺給楊堅安排了個新工作——經營西域。

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上,這應當是那位被石之軒取代了身份的裴矩在隋煬帝楊廣即位後做成的事情,撰寫《西域圖記》,打擊吞並吐穀渾,引導西域番邦臣服朝貢,但現在成了楊堅的差事。

事實上楊堅的門客中還真有一個叫做裴矩的,他出自河東裴氏,在北齊為北周所滅後,裴矩便成為了楊堅的手下。

雖然如今距離他經手開拓西域的工作就還有那麽個將近三十年,卻也不妨礙戚尋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讓楊堅和裴矩打包去發揮餘熱。

“你應該不會給他翻盤機會的吧?”戚尋托著下巴,一邊翻閱著長安城中要員的名單,找一找還有沒有什麽可以二次利用的名人,一邊問道。

算起來裴矩在打擊吐穀渾勢力的時候是真沒帶多少兵馬。

這人屬實是個遊說好手,他先是成功說服鐵勒人對吐穀渾用兵,在吐穀渾的可汗朝著隋朝求救的時候,趁機讓隋軍秀一秀肌肉,又在後來說服西突厥攻打吐穀渾殘部,迫使對方入朝覲見。

如此說來,也不必給楊堅和裴矩多少兵馬就是了。

但也得提防這兩人引動外族入侵,不過這件事就是宋缺在調撥人手的時候需要做的事情了。

“自然不會,我打算給小弟一個曆練的機會。”宋缺回道。

他說的小弟並不是宋智,而是後來在江湖上得了個諢號叫做“銀龍”的宋魯,現年才不過十六七歲。

論起武道上的天賦,宋魯拍馬也趕不上他的大哥,論起頭腦,他也比不上他的二哥,不過他有個長處,在中庸之道上他有種近乎本能的天賦,還頗有幾分做生意的頭腦。

用在這種臥底在楊堅身邊,順便探查吐穀渾的實力這種事情上,實在算得上是很合適了。

“那就行。”戚尋舍不得楊堅和裴矩的天賦,但也不想這兩人給才平定的世道多折騰出麻煩來。

這實在是來之不易的安定。

戚尋最開始載入副本的時候是公元579年,現在則是公元581年的秋天,距離東漢滅亡天下戰亂四起的東漢末年已經有350多年的時間了。

而以人口來算,即便是經過了隋朝開皇之治的休養生息,天下也不過隻剩下了四千萬人,如今更是遠遠不如。

好在,在唐軍奪取長安後,正式宣告北周滅亡,西梁的亡國後裔也正在被獨尊堡之人送來長安的路上,這中原土地上終究隻剩下了一個聲音。

戚尋正看著李淵這個名字發呆,思考應該給這個現年十五歲的少年找點什麽事情做做,忽然聽到宋缺遲疑著開了口,“此間事了,你是不是打算走了?”

宋缺是不太相信戚尋來自嶺南之南的海上的。

即便他不如狄飛驚一樣清楚其中的奧秘,卻也不妨礙他在奪取南海派的地方安頓南陳皇室後裔的時候,也順帶留了幾支宋閥的海航艦隊往更大的範圍內探索,完全沒打聽出什麽神水宮的名號。

這讓他在收到消息之時,心中多了一份恐慌。

先前戚尋處在混亂狀態的一年裏,他雖沒跟對方有過真正當麵的交流,唯一算得上一見的也就是在黃河邊上眼看她揮劍的一幕,卻到底還有零星的消息傳入他的耳中。

可這半年間不同,她像是徹底銷聲匿跡,甚至讓他一度覺得兩人並不在一片蒼穹之下。

宋智都看得出他在揮刀的時候少了幾分專注,宋缺本人又如何不知。

可他如今背上擔負的絕不是一人一戶,甚至不隻是宋閥的擔子。

縱然他在望著天刀,望著水仙長刀,望著井中月的時候清楚地知道,他大概已經無法走舍刀之外並無其他的路子,但也絕不能在亂世初平之時便任由感情占據上風,丟下這個包袱一走了之。

起碼,起碼要到宋閥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不著急吧。”聽到戚尋的這個回答,宋缺無聲地鬆了口氣,又聽到她繼續說道:“怎麽都得等到你宣布定都的消息再說。”

“這北周長安我們也算熟悉了,若要當做都城所在,因為地下水和渭水擺動的緣故已經不那麽合適了,最好還是另選一處,我倒不是說要換到洛陽——洛陽屢遭戰禍,有先前半年的駐軍也未能恢複宮室坍圮之狀,想來也修繕不易,倒不如往龍首原處重建長安。”

這便是隋朝統一後的選擇。

站在後世的角度來看,這也的確是個正確的選擇,否則也不會有唐朝定都於此,在隋大興的基礎上擴建出了唐長安城最後的模樣。

戚尋還是對這種見證曆史的定都挺感興趣的。

“宋公子,”戚尋記得半年前她來找宋缺的時候,對方所說的若是她樂意還是可以這樣稱呼,這會兒反正也沒第三個人在場,戚尋也幹脆沿用了下去,“若有新都,我這個魔門聖君應該能分到個宅邸吧?”

戚尋說到這裏掰著手指,被稱為世界第一城的唐長安城,麵積甚至是明清時期北京城的1.4倍,更是比同時期的君士坦丁堡大了7倍,說起來都很有排麵,想來房價也不低。

她倒是不缺這點錢,但誰不愛白送的房子呢?

“……”宋缺聞言,不由陷入了沉默。

戚尋能在此地多留一點時日,已經遠超他的預期。

可他怎麽聽怎麽覺得,在戚尋這裏他還不如一座宅邸重要?

“自然。”憋屈的宋公子從嘴裏擠出了兩個字,可看著露出了個笑容的戚尋,他又不免在心中一軟。

不過,宋公子雖然在戚尋這裏好騙又天真,現在總還是有點城府的。

比如說——

他不好過別人也別想好過!

他會記得把賞賜給狄大軍師的宅邸丟遠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