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神照經聽了都委屈。

同樣是起死回生, 幹什麽還分三六九等的。

但戚尋對山字經有點意動,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發現,自己很有可能是山字經創立者的後裔,或者說她占據的身體是山字經創立者的女兒。

但凡是有那麽點搞事的想法在, 就必然不能錯過這麽個正當的搶劫理由。

雖說山字經落到元十三限手中的時候, 由於蔡京這人對這麽個自在門的高手還是不敢重用, 幹脆讓三鞭道人篡改了相當一部分才交給他。

元十三限愣是能從這個殘缺的版本中, 領悟出了原版山字經看山是山的境界, 更是從中領悟出了一套生死逆轉, 百裏箭出,人為金剛的奇絕功法。

可問到山字經的本源, 還是繞不過溫蛇去。

那就是了!

戚尋也說不好這種改版之後的功法中到底有多少可取之處, 和神照經相比又到底是誰更勝一籌, 但來都來了——

不去看看這位自稱有十三種頂尖功法,這才給自己改名作元十三限的家夥,好像多少有點遺憾。

至於溫尋這個身份會不會有什麽麻煩, 戚尋倒是並不很擔心。

戚尋努力將兩塊墓碑上樹立的年份之間做了個對比。

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今年是哪一年, 但可以確定的是,溫尋幼年夭折,早於溫蛇八年身故, 大約不會是那位給溫蛇帶了好大一頂綠帽子, 又在溫蛇過世後不久, 就帶著奸夫上門搶奪山字經的第二任老婆所出。

應當是溫絲卷的同胞姐妹。

這位後娶進門的夫人因為覺得溫詩卷呆呆笨笨,看起來蠢鈍不堪的樣子,將詩卷之名改成了絲卷, 取的是“雲絲卷”可以輕易入肚之意。

——大概就跟罵人廢物點心是一個意思。

但溫絲卷可不笨。

能在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坐到溫家死字號小龍頭位置的人, 絕不可能有多蠢鈍。

隻不過他心性豁達, 在李吻花這個繼母死後,甚至沒想著將名字改回來。

饒是如此,戚尋也覺得這位八無先生堪稱是老字號溫家最深不可測的人之一,能不是他對立麵的身份實在再好不過。

溫絲卷能將孫青霞馴得服服帖帖,還能讓四大名捕之中的鐵手心甘情願稱呼一聲前輩,可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至於早已經過世的溫尋重現人間這種事情——

當爹的能研究出山字經這樣的武功,當女兒的難道不能被傳了一點山字經真氣博取一線生機嗎?

何況還有個遇事不決就可以甩鍋的神水宮。

若是溫絲卷本人來親自確認那就更簡單了。

她要隻是個盜墓偷走溫尋的兩塊玉墜的人,何必隻留一塊尋字,要留就留個溫字才更對。

也正好省的她去把另外一塊玉墜給贖回來。

說起來,放在說英雄的世界裏,溫尋之名可比戚尋的分量重多了。

以溫蛇和溫絲卷在老字號溫家的輩分,倘若不算溫絲卷被逐出去的情況,溫尋和那位在洛陽自立門戶,別號洛陽王的溫晚溫嵩陽可是同輩。

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的小師妹溫柔還要稱她一聲小姑姑,與王小石以朋友平輩論交的溫六遲也得這麽稱呼她。

不過戚尋可沒忘記,她要刷的是神水宮的聲望,而不是溫家的聲望。

所以她決定再給自己套一層有說服力的偽裝。

戚尋離開了這墳地之後便找了臨近的小城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

她如今身在嶺南。

是嶺南中靠近西邊,在明朝時期統稱蠻莫的這一片。

這倒是不奇怪。

原著中雖然沒有交代過“毒步天下”溫蛇的居所知不足齋的實際位置,但溫蛇並不屬於獨立出溫家的一員,應當還在嶺南境內。

溫尋與溫蛇都葬於此地是說得通的。

提到嶺南,若是在大唐雙龍傳的世界裏就繞不開嶺南宋閥,而在此時,則是老字號溫家為首的諸多寓居於西南的武林世家的所在。

戚尋原本還有點嫌棄係統這個家夥,可以說是把她一次比一次往遠了丟,這次距離京城,比上次在萬安寺副本中距離大都的距離還要遠。

但她仔細一想又覺得,一個起始的落點距離汴京城很遠,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在跨海飛天堂的時間線中,京城裏的三大幫會勢力,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和迷天七聖盟的對峙正到了最為激烈的時候。

從蘇夢枕秋雨之中遇襲,到與王小石和白愁飛一道突圍苦水鋪、衝殺破板門,到在三合樓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雙方聯手先剪除掉迷天七聖盟的勢力,再到這雙方決出京城裏唯一一個發聲幫會,從頭到尾也就隻有三天而已。

就隻有短短三天。

在這種緊張的局麵之下,任何一個外來者的來曆,尤其是有些本事的外來者,都會被翻個底朝天送到兩方勢力領袖的桌上。

說是兩方

,自然是因為此時迷天七聖盟的老大關七已經處在了瘋癲的狀態之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並沒有決斷事情的本事的。

這種調查甚至連王小石師從自在門天/衣居士,白愁飛此前用過多少化名都調查得出來,但好像並非沒有局限性。

金風細雨樓中楊無邪執掌白樓的情報組織,都不曾調查出,白愁飛曾經臥底在萬古長空幫中,與同樣潛入的文雪岸一道,一個為了奪取長空神指,一個為了替蔡京殺人滅口,製造出了長空幫血案。

將長空幫上下屠戮了個一幹二淨。

若是知道白愁飛曾經做過這種事情,沒道理蘇夢枕還敢對他委以重任。

也就是說,京城幫會裏的觸角或許伸不到這麽南邊來。

而南邊這過分錯綜複雜的勢力,也勢必會讓這種查探變得困難起來。

這就好辦了!

還有什麽身份比出自嶺南更南的位置合適呢!

戚尋當即做出了決斷。

然後便是此時所在時間線的問題了。

空氣中的暑熱實在很難不被人察覺,但是具體明確是在幾月對戚尋來說無疑很重要。

這個世界中,發便當的速度基本是趕不上踹便當的速度的。

當前局麵下還有什麽人存活,還有什麽人可用,對戚尋來說相當重要。

而從這西南小城中她問到,此刻是在七月。

七月……

戚尋摸出一張紙算了算時間軸。

說英雄故事的開始,王小石在黃鶴樓和白愁飛、溫柔相識的時候是三月。

三人結伴上京城去,遇到了回京城的雷純又分開,還氣走了溫柔,最後王小石和白愁飛二人到京城碰個出路。

然而在京城中,無論是六分半堂還是金風細雨樓,其實都打著放著這兩個年輕人不管,他們自己就會離開的想法,無人與他們接洽,一直將他們晾了半年。

也就是說這個跨海飛天堂副本正式劇情開啟的時間,實際上在九月到十月,那就是起碼兩個月之後。

七月的時候,王小石和白愁飛這兩位現在還在汴京街頭販賣字畫謀求一個生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次的時間非常寬裕!

但事情不能這麽算。

按照射雕、神雕和倚天屠龍這種同世界觀的情況,更多人耳熟能詳的四大名捕的故事也在這個時期,而當前時間線上,甚至可以說是跟王小石賣字畫同時間發生的正是——

逆水寒。

幾乎正是在王小石於黃鶴樓遇到走馬賣解的厲單厲焦紅兄妹的同一時間,代表傅宗書臥底進入連雲寨的顧惜朝,挑撥起了連雲寨兩位寨主對大寨主戚少商的不滿,發動了此次叛變。

如今已到七月,這場叛變已成定局。

站在戚少商這一邊的寨主大概隻剩下了一位,正在庇護他潛逃。

好在當年與戚少商一道創立小雷門的大當家雷卷領著手下趕來救援。

戚少商的紅顏知己、一手創建毀諾城的息紅淚與他名為敵對實為守望相助,同樣在此時出手協助。

與戚少商亦敵亦友的四大名捕之中的鐵手,插手了傅宗書手下黃金麟、冷呼兒對戚少商的追捕。

原本是擔負起捉拿戚少商責任的無情總捕,在調查清楚了戚少商和顧惜朝各自在連雲寨中的所作所為後,決心寧可冒著得罪蔡京和傅宗書的罪名,也要協助戚少商洗脫罪名。

汴京城中小侯爺赫連春水因受息紅淚之邀,同樣站在了戚少商的這一邊。

以上種種,看起來是一人遭難八方來援的情況。

隻可惜這並非是一個完全童話結局,人間自有真情在的故事。

傅宗書鎖拿了捕神劉獨峰的親友,勒令捕神帶上捕神六寶和六位手下前去攻破毀諾城。

黃金麟和冷呼兒的師父常山九幽神君也帶著門下弟子前來。

再加上一心出人頭地,要靠著戚少商的人頭和連雲寨的業績平步青雲的顧惜朝。

這些人的相繼登場,讓這一番波折中實在是死了太多人。

尤其是無辜受到連累的南寨寨主殷乘風,在無情此前調查解決的陰陽人奚采桑一案中,因為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之死本就處在萬念俱灰的狀態,如今也為朋友付出了一條性命。

捕神受製於人不得不出手,但到底是為了阻攔九幽神君而與對方同歸於盡。

但要戚尋覺得,最無辜的無疑還是毀諾城。

這個本就庇護了北宋末年亂世,為世事磋磨而無力活下去的女子的地方,被攻破碎雲淵後,再如何有劉獨峰的嚴禁殺人更嚴禁將這些被捕獲的女子當做玩物。

但劉獨峰到底無法限製所有人,他也不是這一次的敉亂總指揮!

而哪怕是最後成功從毀諾城中逃出去的姑娘,又當真能撐到戚少商息紅淚等人被洗脫罪名的數月之後嗎。

七月,七月……

戚尋不記得具體的時間了,卻還大概記得那個最淒美

的場麵。

沈邊兒和秦晚晴為了掩護雷卷和唐晚詞,在大火之中頂替二人火焚而亡,正是麥子金黃之時。

無論是易水之南的南寨,還是臨近宋遼邊境的連雲寨都在北邊,麥子成熟的時間在九十月份,折算農曆時間往前推一點——

或許還來得及!

跨海飛天堂副本的關鍵npc現在再怎麽半死不活、咳嗽低頭,應該還死不了,但毀諾城這是真的要死人了。

戚尋一點兒也不喜歡這書裏動輒將女子作為犧牲品的情況,能救自然要試試救一救。

有神水宮中習武成長的這段日子後更是如此。

但她也很清楚,光是自己一個人橫衝直撞地闖過去沒有一點用處。

這個世界,即便真正魔幻高武到修仙地步的是群雄圍攻的關七、甜山之役的元十三限以及殺父之後的方應看,第一梯隊的高手也絕對不是現在的她可以應付的。

在逆水寒中戰力天花板無疑是——

九幽神君。

他甚至一度和諸葛神侯爭奪國師太傅的名號。

他門下的九個弟子在四大名捕所處理的十三凶徒一案中被殺了兩個,那還剩下七個。

而這七個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此外,劉獨峰雖然和九幽神君敵對,但那也是在攻破毀諾城,甚至已經捉住了戚少商之後的事情了,他現在可依然算是敵對陣營。

如果說最不科學的消失是關七被UFO帶走,那麽全書之中最不科學的武器在戚尋看來有兩個。

一個是孫青霞手裏那個,可以從琴轉為機關槍的“騰騰騰”,簡直可以說是提前進入熱武器時代。

還有一個就是劉獨峰的捕神六寶。

這六件東西就沒一個正常的。

可以讓人全身麻痹三天的秋魚刀是魚背裏塞了一把刀,實際上本質是一條魚。

軒轅昊天鏡可以將攻擊反照回去。

越聽越像是個奇幻不像是個武俠。

雖不知道這些東西在實際出現的時候到底有沒有這麽離譜的本事,戚尋覺得,她還是不要用自己可愛的腦袋去測試真假比較好。

所以她需要拉一個工具人,還得是個好用的工具人!

這個工具人當然不能是蘇夢枕這種當前情況下並不適合離開京城的。

得另選一個人選才行。

而她可沒忘記,在這個世界,溫尋這個身份是意外,實際上另一個東西,或許說另一樣武功才是與此地聯係更深,也更適合用來當做一個借口橫插而入的。

就是天羽奇劍!

說幹就幹!

戚尋理順了時間線和自己的頭號目標就行動了起來。

已經經過了幾個副本,她對偽裝自己和烘托神水宮逼格這種事情簡直可以說是駕輕就熟了。

等到半個月後她抵達汴京城的時候,已經和此前完全不是一個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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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在汴京賣了第三個月的字畫。

他年輕、英俊又有一身好武功,師從天/衣居士許笑一,這可比絕大多數武林人士的背景要強得多了。

除了溫柔這種不僅可以拚爹,還可以拚師父,甚至可以拚師兄的。

此前跟著許笑一居住在白須園中的時候,他其實並不需要操心如何生存,時常和他師父來往的那個大和尚就會將銀錢和飯食送來。

頂多就是需要想想如何養好師父的那隻鳥。

至於師父和師娘之間的矛盾也不是他這個晚輩可以多加置喙的。

但到了京城就不一樣。

雖說隻是到京城來碰碰運氣,王小石其實並沒想到,在京城此等粗綜複雜的環境中,一個並無門路的人要想出頭居然會是這麽艱難的一件事。

京城裏是不能隨便靠著殺人來揚名的。

這裏並不隻是遵從武林規矩。

一個看起來沒什麽本事甚至很普通的人,背後都可能掛著長長一串的背景,就像九幽神君的某廢柴徒弟,實際上是權相傅宗書的小舅子一樣。

在這裏殺人,被殺的人背後的勢力會來找麻煩,以朱月明為首的刑部勢力會找上門來,宮廷供奉的高手都不是省油的燈,甚至還有四大名捕所在的六扇門會來評判公允。

至於無時無刻不在爭鬥的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那是另外一回事。

兩方都有朝堂中的勢力支撐,現在正是京城裏吃俸祿的大爺們想看到汴京隻剩下一個聲音的時候,自然由著他們鬥。

何況這些武林人士鬥完了精力,自然也就沒有這個去做什麽俠以武犯禁,把劍指向他們這些個官員腦袋的事情的想法了。

這些都與現在還未遇上蘇夢枕的王小石和白愁飛沒有關係。

京城裏的開銷是很大的。

雖然不像是現代生活在北上廣深的生活成本,但這兩位本事人現在都被京城所排斥,更加上白愁飛心高氣傲,絕不肯低頭

,他們抵達京城後很快用完了銀兩,現在隻能找一份養活自己的工作。

白愁飛的字畫不錯,可以換錢。

王小石給人接骨療傷的本事也不錯,同樣可以換錢。

等他從回春堂的藥局東主這裏領到了今日的工錢,便去頂替白愁飛的位置替他叫賣,讓白愁飛能有一點在旁繪畫補充貨源的時間。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的戚尋。

當然準確的來說他也不知道眼前姑娘的名字。

對方的打扮有些奇怪。

她身上的白衣藍紗看起來還有點像是中原的衣著,身上卻帶著嶺南侗族的銀飾。

在她鬢邊垂著兩縷頭發並不是黑色,而是銀白色,這兩縷白發間編織著淺藍色的布條,剩下的頭發間則混著一縷墨藍色,其間佩戴的銀製發飾帶著一種奇異的宗教風味。

王小石努力讓自己的目光不要顯得太過失禮,從她勾勒了兩道藏藍色紋路的眼下挪了開來。

他必須承認,即便有這兩道怪異的仿佛海浪的紋路,那依然是一張極其好看的臉,甚至因為這種特殊的打扮,而有了一種仿佛邪性神性兼具的美感。

好看的人穿什麽大概都是好看的。

直到她伸手去拿攤子上的書畫的時候,王小石才留意到,在她的手腕上並不是個銀製手環,而分明是兩條銀蛇。

判斷蛇有沒有毒這種事情,王小石還是有這個本事的。

他當即反應過來,這隻看起來弱質纖纖,白皙如玉的手上纏繞著的,正是兩條有見血封喉劇毒的蛇。

苗疆!

這是王小石的第一反應。

但她和苗疆又有些不太一樣。

她身上帶著一股子奇怪的水汽,仿佛凝結在了她的麵容和衣衫首飾之上,說是居處在山林之中的苗疆姑娘,反而更像是生活在水上。

“小哥,我跟你打聽個事。”

站在攤前的姑娘開口就是一口讓人覺得腔調有點怪異的聲音,也將王小石胡思亂想的心思給拉了回來。

他將警戒的目光從那兩條看起來隨時都會朝人啃噬過來的蛇,轉移到戚尋的手上。

看著手而不是臉自然是因為在她的手上拿著一枚銀錁子,以及一張畫作。

王小石是個奇葩。

他可以在長到二十二三歲的年紀失戀十五次,也可以在這個時候忘記眼前出現的是個難得的美人,而隻是個買家。

“銀子給少了。”他很認真地糾正了一下戚尋的交易籌碼。

說實話,戚尋不想多給錢。

一想到這畫作是白愁飛畫的,倒貼錢她都不想要。

她鬆開了手,指了指一旁的空白畫紙。“那我不要這個,你畫。”

“……?”王小石一頭霧水。

“給我畫個地圖。”戚尋繼續說道。

王小石這下實在很難不朝著她的臉上看去,想看看這個奇怪的異族姑娘到底是在拿她開涮,還是在說個正經交易。

戚尋的目光狀似無意地從王小石身後背著的挽留奇劍上收回。

血河紅袖,不應挽留,對應的正是當世的四把出名的武器。

血河神劍被方歌吟傳給了方應看,紅袖刀在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的手中,不應魔刀是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的武器,有“刀一在手人便狂”的傳言,最後的挽留奇劍就是王小石得傳自天/衣居士的武器。

挽留奇劍的特殊之處正在它的劍鞘實際上是一把刀,形成了相思刀銷魂劍的組合。

她見到了這一把,很快也會見到另外一件奇兵。

“汴京城的地圖?這東西前麵的書局就有。”王小石坦誠地告訴了她。

“不必這麽麻煩,畫從這個位置到……神通侯府的路線。”

戚尋發音怪異,卻稱得上咬字清晰,是神通侯府還是神侯府王小石聽得很清楚。

神通侯,方應看。

事實上這個神通侯的位置,原本是當今天子為拉攏方歌吟而設立的。

但方歌吟並不想攪和進朝局之中,便讓自己的義子方應看接替了這個位置。

這位年少有為的方小侯爺甫一入京城便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以王小石在京中滯留已久卻不得門路的情況,隻見過八大刀王都為之鞍前馬後掀簾抬轎的盛況,可沒當真見過這方小侯爺本人。

但並不妨礙他和白愁飛兩人,身為處在京城之中,自當有所準備、靜待時機的人物,打聽到如今簇擁在神通侯府門下的都是些什麽人,以及神通侯府的位置。

王小石岔開了點思緒,想著眼前這位到底是去投靠親戚的,還是去投效到方應看麾下的。

這江湖上最不能小看的就是女人。

在方應看府中,八大刀王之中的女刀王兆蘭容的刀法“陣雨廿八”,王小石就有所聽聞。

還有一位名叫何十三的,因為十三太保橫練功夫練得太過出色,直接以此為號,同樣是個女人。

這兩人都在方應看的麾下得到了重用,王小石又素來聽聞,方應看在京城中稱得上是京師貴胄之中有名的潔身自好之人,想來這位“苗疆”姑娘,應該還是去上門自薦的可能性大一點。

可惜王小石這個老實人不知道,方應看的“潔身自好”是因為把見證他劣行之人都給滅了口。

而戚尋也並不是上門投效的。

反倒是在從王小石這裏拿到了地圖,刷了一張【王小石·街頭賣畫(心)】和一張【白愁飛·落魄潦倒(毒)】之後,就朝著神通侯府方向走。

就連白愁飛和王小石都要在這偌大京城裏縮起尾巴做人。

戚尋卻不想這麽幹。

她一腳就踹開了神通侯府的大門。

朱紅色的大門朝裏倒了下去,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

自打方應看來到這汴京城裏,江湖上和朝廷上的人誰不看著點他義父手握金字招牌、血河派和天羽劍派等各方勢力的名望,以及他的救駕功勞,也連帶著對他敬重有加。

就連自身無法涉足朝政、有大內第一高手之名的米蒼穹米公公,都因為將自己執掌風雲的希望寄托在方應看的身上,協助他成立了有橋集團。

又給他提出了一邊在京城中韜光養晦,一邊積蓄財力,在朝堂關鍵人物這裏打點關係的計劃。

哪有人會直接上來踹門的!

麵對這種前所未有的挑釁,神通侯府自然還是要拿出點強硬手段的,否則難免被人誤以為好欺負。

幾乎在戚尋破門而入的瞬間,數把雪刀已經朝著她刺了過來。

刀風急掠而來,隻吹起了她鬢邊的兩縷白發,卻絲毫沒有讓她的臉上露出任何的動容情緒。

感謝交易行染頭發的顏料,為打造新造型做出了重要貢獻。

也感謝西毒歐陽鋒舍己為人貢獻出的雙頭蛇杖上的這一對小蛇,隻是打造一對蛇形銀飾可沒有如今的效果。

至於八大刀王——

若是要戚尋對上方應看的頭號幕僚米蒼穹,她確實沒這個把握,對上這八大刀王卻沒有什麽壓力!

白愁飛都能以一挑八,她怎麽就不行!

昔日彭門公子,身懷五虎斷門刀刀法的彭尖出刀最快,卻快不過她的身法和袖裏飛綾的出劍。

方應看在米蒼穹的提醒下打算先看看情況,停在了遠處的廊下,正看到這衣著古怪,容色驚人的姑娘,在頭上銀飾輕擊的響動中,抬袖一道劍光橫掃而出。

“血蹤萬裏!”

方應看的神情一凜。

真正匹配天羽奇劍的金虹劍隨多年前一戰,被義父埋在了宋雪宜的墓前,他手裏拿著的是血河神劍,是義父為了防止他被人為難而留下壓場麵的。

但方應看曾經跟隨在方歌吟身邊十幾年,怎麽會認錯天羽奇劍的劍招!

哪怕現在這個劍招不是由劍施展出來的,而是由長綾化劍氣,也並不影響他做出這個判斷。

更讓他能夠篤定這確實是天羽奇劍的,無疑是戚尋麵對八大刀王的合力圍攻,腳下步履如風,不退反進。

正在血蹤萬裏這一劍出招奇快也奇詭的劍招,招架住了五虎斷門刀的同一時間,這道藍白色的身影已然果斷地對上了雖說出招最防不勝防,卻的確在基本功上最弱的襄陽蕭白。

她單手出掌劍,正是天羽奇劍中方應看也同樣掌握最為純熟的石破天茂!

天羽奇劍幾乎不傳外人,哪怕是跟隨在他義父身邊的亂世蛟龍高小上,也因為悟性的緣故,被嚴禁修煉這套劍法。

天羽奇劍的暢快淋漓之態,在這一個照麵的交手之間,就已經不加掩藏地展現了個夠。

比起人到中年,行事比之年輕時候收斂的義父,這位看起來絕不可能超過二十歲的姑娘,快而狠戾的出手間,儼然更有天羽奇劍名動江湖之時的風采。

方應看是看出來了,八大刀王卻還沒看出來。

方應看既然要韜光養晦,他們便絕無多少建功立業的機會,如今有了個上門找揍的,又如何能不盡心竭力。

蕭白和彭尖的刀招被打斷,最靠近的戚尋的便是兩把刀。

一把刀看起來樸素、遲鈍甚至還崩了個口子。

一把刀看起來嬌小秀氣,可憐伶仃。

但這兩把刀中,前者的八方藏刀式是以守代攻的絕招,後者的伶仃刀索命奪魂可絲毫沒有一點可憐之氣。

然而他們好巧不巧,對上的是戚尋兩道劍招未收之時,翻掌而出的玄冥神掌。

這兩人並不以內功深厚而出名,一時之間刀氣幾乎凝固在這一片森寒的掌力之中。

這種沉重的寒意讓人幾乎有種自己並非置身於夏日,而分明是在嚴冬的錯覺。

而下一刻,這種潑天寒意又化入了她劍鋒滌**的水波之中,正是一招長江大海。

攔腰橫掃的飛綾一把卷住了這雙刀。

這道點地斜掠而出的身影,卻卷帶著以掌化劍的劍勢,以長空一劍斬斷了另一

道縹緲如虹的刀光——

八大刀王之中習煉天的驚夢刀。

刀如驚夢遊魂,卻恰恰遇上了長空一劍劍指要害的鋒銳。

現在誰也不敢小看這個闖入者了。

連破五刀完全沒讓她有一絲半分的驕縱傲然。

在這張麵容上帶著兩道水浪波紋的少女手中,再度出手的百丈含光綾,橫空劃出了一道天河,同樣有種海潮驚動之態。

倒瀉天河的劍招,仿佛隻為了分開八大刀王圍攏的陣型,真正的殺招是她淩空一指,搶入兆蘭容刀光急雨之中的指劍之力。

陰分陽曉這一招分界線上的招式一出,方應看便知道,自己決不能再站在一邊看戲了。

哪怕眼前這位不是義父的嫡傳弟子,也絕對在天羽劍派中不能算是個小人物。

他怕的不是戚尋雷厲風行地擊敗八大刀王。

有米公公在旁壓陣,哪怕有什麽殺招也阻攔的下來。

他怕的是傷到了這位用出天羽奇劍的來客,倘若是個得罪了義父的舉動,那就得不償失了。

饒是他再如何讓在他手中興盛而起的有橋集團,在紮根蔓延的過程中擺脫義父方歌吟的影響力,也始終無法改變的一個事實是——

在他羽翼未豐之時能夠有此等話語權,更能得到這些高手的服膺,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有一個好義父!

但這也同樣是他最容易失去的依靠!

正在一向少有動刀,在八大刀王中充當領袖和指揮意義勝過出刀的孟空空意圖出刀,將人擒拿下來的時候,方應看一聲“住手”打斷了他的動作。

同時停下的還有另外七人的動作。

對這些人的令行禁止,方應看還是很滿意的。

更讓他滿意的無疑是,這個闖入府中的家夥並沒有那麽不講武德,趁著對手停止出招的時候,做出什麽搶攻的招數,反而也跟著停了手。

收綾而回的古怪少女朝著他望過來,隻有手腕上的銀色小蛇依然在吞吐蛇信,一副處在備戰狀態中的樣子。

“方應砍?”

發號施令後,緩步從後方廳堂內踱出的青年麵色一僵。

他這一張麵若春花,容姿不凡的臉,在聽到這個對他而言有若夢魘的名字的時候,實在不那麽容易保持住鎮定。

可現在這麽多雙眼睛盯著,被人一開場就踹沒了的神通侯府大門之外,也還似乎有人在朝著裏麵張望,好奇此地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若當即暴怒,那才不是個合適的應對方式。

更何況他也不會忘記自己方才對戚尋身份的猜測。

這位金尊玉貴的小侯爺溫聲細語地回道:“在下方應看,並不是方應砍。”

方應砍這個名字,早在他的親生母親老龍婆身死,將他送給義父方歌吟撫養的時候,就已經與他徹底割斷關係了。

他是人人應看的天之驕子。

而不是被母親說成應當為人所砍殺的邪魔罪人之後。

戚尋皺了皺眉頭,一本正經地給出了一個讓方應看無法辯駁的答案,“我的官話學的不太好,方膈應是這麽跟我說的。”

這句話一出,方應看差點沒繃住臉上的笑容,“義父的名字是方歌吟,不是方膈應。”

這到底是哪裏冒出來的人物……

她回話時候,這一臉“你們這些愚蠢的中原人”,甚至有可能是“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的表情,可屬實是超出他的應付範疇了。

義父,不帶你這麽坑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