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朝著戚尋等人轉過來的白發男子, 麵容倒是和他的聲音相似的年輕,並不像是個白發耄耋之人。
看他的樣貌充其量也不過是三十上下。
戚尋早在看到崩大碗的招牌和那個名為小欠的夥計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對方的來曆, 所以此刻也並不奇怪對方會對她們的身份一眼看穿,更是這樣的一副麵容。
老字號溫家中被逐出門庭或因為別的原因而獨立出去的,有兩個做生意做得最好的,名字還很相似的都是食物, 一個叫溫米湯, 一個叫溫絲卷。
而此刻出現在她麵前的正是這位曾用名為溫詩卷, 也自號八無先生的溫絲卷。
即便在發覺四大名捕之首的無情也出現在此地的情況下,戚尋的注意力也更多地集中在溫絲卷的身上。
要知道在來到此地的第一日,她從溫尋的墓中爬出來便已經知道,算起來這位八無先生還是她的兄長, 她又如何能夠不多留意著點這位。
溫蛇身死,溫絲卷算起來便是唯一有可能在乎這個身份的人。
在他轉向過來的時候,戚尋便覺得自己在臉上多繪製了兩道圖紋實在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因為那實在是一張和她很相似的臉。
若非戚尋用彩繪搶占了五官的存在感, 更加上嶺南的銀飾讓自己身上多了不少的累贅,隻怕在這一個照麵之間,便很容易讓人發覺兩人之間的關聯。
溫絲卷確實也在看到她的時候, 神情微微愣了愣。
但又仿佛是想到了什麽一般, 稍有幾分遺憾意味地打消了這個猜測。
那位無情總捕已經隨著他的話也看了過來。
同在京城的緝捕追凶的官衙體係內辦事,無情自然是見過劉獨峰的,也同樣見到過方應看, 先前他的重點都在與溫絲卷打探消息,盡快追拿周笑笑和惠千紫歸案, 聽到溫絲卷提到戚少商的名字這才看了過來。
“劉大人, 神通侯, 戚大寨主,還有這位……”
“我是戚尋,不過我和戚少商沒什麽關係。”
“戚姑娘。”無情禮貌地打了輪招呼。
無人會覺得他這個寒暄之中依然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而沒有起身招呼,會是什麽失禮的事情。
無情總捕的雙腿不良於行並非是什麽秘密,何況於他而言,這個缺陷甚至是經脈細弱不能修煉內功,都已然並不是個缺陷。
戚尋倒是還挺想看看這位無情總捕有踏雪無痕之說又不用腿的輕功,到底是如何用出來的,更想看看他這並不需要內功便已經可以例不虛發的暗器又是個什麽樣子。
但想到在此地遇到他,誰知道是不是因為無情命中注定要與九幽神君有一戰的宿命,大約之後也是有機會見到的,那倒也沒必要在現在非要一見。
看到這幾人在一道行動的組合,無情其實也有些意外。
戚少商的斷臂他略有聽聞。
數月之前負責剿滅連雲寨的顧惜朝設下重重圈套,卻並沒能將戚少商的命留在連雲寨中,隻砍下了戚少商的一條胳膊,這位九現神龍就此成了獨臂神龍。
聽聞傅宗書麾下多方人馬依然在北邊搜捕。
但就像當年神威鏢局的事情他們也無法阻止傅宗書與文張聯手,讓高風亮忘記此前的流亡,隻記住最後神威鏢局成為護國鏢局的賞賜一樣,神侯府在這些個事件中也並非處處都力所能及。
何況無情對連雲寨的了解確實不多,此前因為追拿楚相玉之事,和戚少商有過交手的還是鐵手。
劉獨峰會出馬在情理之中,讓無情意外的還是方應看和戚尋二人。
方應看在京城中從一個本該有些尷尬的身份,到如今的遊刃有餘,本不應該涉足到這種事情裏來。
而他並不會看不出來,戚尋的身份或者說本事應當並不簡單,否則劉獨峰不會讓戚尋和戚少商坐在相鄰的位置上,自己坐在另一側,以這種看管的方式來限製戚少商的行動。
“很少見到劉大人會獨自出行。”無情繼續寒暄道。
“必要的時候也是要做必要的事情的。”劉獨峰朝著他頷首回道,“大捕頭此番抓捕周笑笑倒是一件好事,這個人慣喜歡明搶暗盜,又喜歡頂著個替人打抱不平的名頭,此前江湖上對這位毒劍,小捕快動不得他,大捕快又沒這個必要分神去抓他,讓他逍遙法外了這麽多年,更是為他那個師妹處處出頭,還是趁早了結這些公案得好。”
“劉大人說的不錯,惠千紫這次又將無辜之人的頭顱削得隻剩了個頭皮,再不將這師兄妹抓捕歸案,送去法辦,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麽樣的重案來。隻可惜這兩個人行走江湖多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加上他們二人藏蹤匿跡的手段都不低,要一時半刻間發覺他們的藏身之所,也並不太容易。”
無情斂著眸,明利的眸光因為微微下垂的狀態而收斂了幾分鋒芒,“前幾日我就打退了幾波為這兩人所脅迫前來的江湖中人,這種小麻煩雖然好應付,但接踵而來總不是件好事,所以想到來八無先生這裏問
上一問。”
“他們兩人犯了案隻怕是要距離人多的地方有多遠躲多遠的,”溫絲卷回道,“你若問我對付惠千紫短鋸刀上的毒,該用什麽毒來相衝化解,我能起碼給你三四種解法,你若要問我他們兩人人在何處,我還真沒這麽神通廣大。”
“也隻是不抱希望中的一點希冀而已。”聽到溫絲卷這麽說,無情也並未露出什麽鬱卒的情緒。
他經手接辦的案子到如今已有不知多少,如捉拿陰陽人奚采桑一案,連白花花這種化名都用了,甚至還換了女裝,如今隻是暫時找不到周笑笑二人的蹤跡,也實在算不得是什麽大事。
戚尋聽著幾人的對話,卻不敢將這件事情想得太過簡單。
倘若她沒有記錯的話,這對為非作歹的師兄妹為了脫罪,便決定來上一出戴罪立功,卻不是走的正道的戴罪立功,而是倒向了傅宗書一黨,為攻破易水之南青天寨做出了一份不小的貢獻。
這樣的人還是趁早落網的好。
既然無情已經在追凶的路上了,按照原本的時間線戚尋有點猜測。
“大捕頭。”戚尋出聲將無情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她這口蹩腳的官話,溫絲卷聽得出來有點像是嶺南口音,但又不全是,正是因為戚尋也隻在嶺南更換造型的時候停留了兩日,做了點突擊訓練而已,實際上還是自己在演。
“我能不能說說我的想法?”戚尋問道。
“戚姑娘但說無妨。”
“如若,我是說如若我是周笑笑和惠千紫,此前來找他們的官兵大多沒什麽本事,憑著點小聰明也足以脫身,現在突然來了個京城名捕,天下聞名的無情總捕,一麵在狗急跳牆動用一切力量反抗之外,其實更重的是恐懼,不是說他們以往幹出隨意虐殺的勾當,就不會怕的,隻是因為沒有足夠分量的人來處置他們罷了,那麽很顯然就會給自己尋找一個靠山。”
在聽到恐懼二字的時候,無情的眉頭已經微微動了動,似乎有了點想法,在聽到後半句的時候露出了幾分恍然來。
果然戚尋後半句說的是,“無情總捕與其去考慮他們會躲藏到什麽地方,隱姓埋名改換形容,不如看看附近有沒有他們可以投靠的人。”
方應看覺得戚尋的表現跟他此前覺得的不通心情有點違和。
但她的想法又顯然不是尋常思考模式下的想法,倒是有種直白腦回路之下的以己度人.52GGd.,再加上她神情中那種仿佛真將自己當成了個逃犯來認真思考該當如何破局的樣子,也確實很合乎她的人設。
至於戚尋為何會忽然跟無情搭話,要是戚尋知道方應看所想,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給他頒發一張好人卡。
方應看想著的是,大約無情的長相還挺對她的胃口的。
瞧瞧這理由找的……
無情想了想戚尋提出的想法後回道:“若是如姑娘所說,附近還真有這麽一個人可以讓那兩人前往投奔。盛某會盡快前去探查的。”
他原本想的是周笑笑既然發動了這麽多人來阻攔他,自然是應當想要遠遁千裏的,隻是需要先拖住他的腳步而已。
但他順著戚尋的想法細思下去又想到,周笑笑被人稱為毒劍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緣由——
他極其擅長抽後腿。
何為抽後腿,正是在讓其他人替他頂包迎敵之時,便把朋友也給賣了。
如今他應該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隻不過無情不是以往的那些個捕快,他需要給自己找個夠硬的盾牌才行。
“多謝戚姑娘提醒。”無情又補上了一句。
戚尋倒是覺得說謝不謝的不那麽要緊。
在無情說上一句的時候她已經看到了跳出來的係統提示。
【係統】【解鎖江湖勢力神侯府/六扇門聲望】
【係統】【檢測到神侯府勢力當前為正向數值,請選擇是否將以下江湖勢力列入敵對勢力範疇。】
無情總捕要不要一道去打九幽神君,用他那個並沒有多少內力的特殊狀態去克製九幽神君的空劫神功,在這條消息跳出來的時候,對戚尋來說都已經並沒有那麽重要了。
九幽神君的青紗遁術來去無蹤,包括他的小徒弟泡泡也會這一招,實在很難讓人分清他所在的具體位置,更不容易分辨來的到底是誰。
加上九幽神君還掌握著一門易容之術,這易容甚至可以縮骨藏肌,這一路回京城去還有並不算近的距離,難保不會迎來九幽神君特殊的襲擊。
可現在隨著無情帶來的紅名提示,這個問題就顯然並不能算作是一個問題了!
這個世界的特殊擊殺設定下,即使雷損作為最終boss,事實上在戚尋進入京城的短短幾日間也發現了,雷損或許是紅名,在京城內外有六萬老鐵的六分半堂,卻並非人人都是紅名的。
六分半堂並不在敵對的狀態。
而現在——
有無情這個神侯府勢力聲望造成的紅名勢力開啟,或許是因為未來的甜山之役,也或許是因為此
前便存在的元十三限加入蔡京麾下的狀況,連帶著可以加入紅名敵對的除了九幽神君門下之外還有元十三限門下。
那便妥了!
隻要看到紅名,隻有三種可能,九幽和他的剩餘五個徒弟,元十三限和他的六個或者七個禽獸徒弟,外加一個雷損。
殺了誰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感謝無情!
祝您腿腳靈便,身體健康,跟張三豐一樣長壽!
無情忽然發覺,那個藍衣姑娘看向他的目光亮了一亮。
但這種眼神,和欣賞他相貌或者身份的目光又迥然有別,明顯是因為什麽他所不知道的原因才有了這樣一種打量。
他稍微多分了一點注意力在戚尋的身上,便發覺這實在是個舉止有點有趣的姑娘。
在後麵的談話中,聽到溫絲卷姓溫的時候,她將座椅還往後挪了挪,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
他內功欠佳,卻耳力不差,正聽到方應看詢問她這個有點怪異的舉動的緣由,她說的是“我師父不讓我跟姓溫的玩。”
這會兒當然沒什麽我媽媽不讓我跟xx玩的梗,但並不妨礙方應看在已經實在搞不定她的腦回路的情況下,學會了自行腦補替她找理由。
神水宮按照戚尋展現出的樣子,隻怕正在嶺南之南的海上,也不知道當年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會選擇放在這樣一個荒僻的地方,難說是不是因為有溫家在嶺南勢力紮根極深的緣由。
然而他這個腦補甚至還沒焐熱,就已經聽到戚尋緊跟著來了一句,“……因為溫小白。”
“……”行,他懂了。
溫小白被方歌吟夫婦救下已經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方應看也並非對此一無所知,他自己也算不上喜歡溫小白,頓時覺得和戚尋還多了個共同的認知。
無情覺得這兩人看起來有點像是在小孩子瞎扯閑聊共同的敵對目標,但等到提到正事的時候,這位戚姑娘的神態又當即正經了起來。
因為話題已經重新回到了劉獨峰的身上。
“劉大人想要走易水繞行這條路,倒是讓我沒想到。”溫絲卷評價道。
他能認出戚少商來,自然也不是對這幾日的情況一無所知,顯然清楚他們此去回京可能遇上的麻煩。“若是不介意的話,我留在此地渡口還有一艘商船,可以暫時借給劉大人用一用。”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比起借一條船,我其實更想借一個人。”劉獨峰回道,“八無先生可以放心,我大概能猜出他的身份,既然想借他一用,就自然不是對他的身份有什麽介懷之處,而若是此行他能幫上一幫,等回到京城後我會替他處理一些身份上的問題。”
“劉大人想借的是小欠。”溫絲卷回話用的是個篤定的語氣,而不是個問話。
化名為陳心欠,也被稱為小欠的這個夥計,實在是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個普通人的樣子。
溫絲卷拿他也沒什麽辦法,這種少年人的憤世嫉俗和傲氣昂揚,再怎麽去將他按在這裏也會彈上來的。
他也確實有這個傲氣的資本。
他的名字裏和欠這個字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他是出自神槍會孫家的孫青霞。
此刻的神槍會還並未成為替蔡京一黨研究人形**克這種生化武器的地方,雖然損失了昔日的一貫堂總堂主長孫飛虹,神槍會依然因為研製火器的緣故,而在江湖上擁有特殊的地位。
但也正是因為火器的研究不能外泄,讓這種獨特性被人所破解,神槍會中有一部分涉足其中太深的弟子,是並不被允許離開孫家的。
其中的典型代表,一個是負責研究裹詩布這種遏製火器之物的孫魚,他為了躲避神槍會的追殺他選擇投身金風細雨樓,並在樓中絕不做出什麽出頭冒進之舉,以掩藏身份。
另一個,便是如今被溫絲卷庇護在此地的孫青霞。
戚尋之前覺得說英雄世界中首屈一指不科學的武器,可以由琴變成火器又取名為“騰騰騰”的玩意,就是孫青霞一並參與研究的。
但他敢於離開孫家而選擇應對接踵而來的刺殺,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他自身的武力值也確實不低。
由“絕頂淒涼會神槍”的長孫飛虹這種代表的山東神槍會,除了火器用的就是槍,孫青霞卻用的是劍。
他以朝天劍練成了一路多是進攻,卻甚少防守的縱劍。
戚尋看出他的身份是因為很清楚陳心欠這個化名的由來,劉獨峰卻能直接從這個夥計看出對方正是孫青霞來,倒是對得起這個捕神的稱號。
溫絲卷聽到劉獨峰這個借人的打算,隻是笑了笑,“這件事我這個做老板的是做不了主的,讓他自己決定。”
幾人談話之間暮色更重。
茶寮對外擺出了歇業的招牌,這些個要在此地歇腳的都去了樓上,一樓剩下的人不多後,孫青霞這位不太稱職的店小二便清楚分明地暴露在了他們的視線中。
他倒是沒什麽偷聽的意思,隻在溫絲卷對著他招了招手後,才走了過來,“有什麽事
啊溫老頭?”
戚尋差點一口茶湯嗆出來。
溫絲卷的模樣和老頭扯得上關係的頂多就是個發色而已,孫青霞喊他老頭卻喊得很順口,顯然這也不是一次兩次的情況了。
戚尋難免想到,若是她真認了溫絲卷胞妹的身份,按照無情稱呼他作世叔,鐵手稱呼他作前輩,孫青霞更是最離譜地稱呼他一句溫老頭的情況,自己的輩分好像怎麽想怎麽不太對勁。
“問你願不願意跟著劉捕神一道送犯人上京城去,也解決解決你的身份問題。”聽到溫老頭這個稱呼,溫絲卷眉頭都沒動一下,依然語氣平靜地問道。
“我不去。”孫青霞回答得那叫一個果斷。
戚尋怎麽看怎麽覺得,他這種狂傲的做派沒被人揭穿身份,完全是因為見過他樣子的人太少,再加上古代的畫像實在是怎麽看怎麽有點抽象,而不是因為他真有什麽掩藏行跡的本事。
“我這人當慣了賊,不習慣和當官的一道行動。”孫青霞環胸而立打量著這些客人,“再者說了,捕神也不必掉價到邀請我這個賊搭把手才對。”
官和賊的對立被孫青霞說的格外坦**。
當然他這個賊也不能真說就是賊。
他年少驕狂更有一派風流恣意的行事之態,由此在江湖上惹出了不少誤會和情債,得了個**賊的名頭。
但會被扣上這個名號,其實還得怪文雪岸,誰讓這人沒少頂著孫青霞的名頭犯案,硬生生把孫青霞的名聲給徹底帶進了溝裏。
孫青霞本以為自己這麽拒絕便也成了,這夥人該上哪裏去就上哪裏去,跟他沒什麽關係,卻忽然聽到其中的那個姑娘出聲問道。“你也是用劍的?”
“是又如何?”
“如果是的話,有你沒你都不重要。”戚尋回道。
她太過理直氣壯的說辭配合那種奇怪的腔調,讓人覺得這似乎並不是一出激將法的戲碼,而是她當真這樣覺得,完全沒有這個帶上孫青霞的必要。
“戚姑娘為何這麽說?”無情出聲問道。
孫青霞這個人他有所耳聞,知道對方是個什麽脾氣,他會拒絕一點也不意外。
但戚尋突如其來的挑釁,倒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了。
她回道:“我師門之中有一種左右手一道出招的法門,戚大寨主應該領教了一部分,卻沒見過全盛狀態下的雙手劍,大捕頭沒見過無妨,反正我覺得……我一個可以打他兩個。”
孫青霞的眉頭挑了起來。
他身在神槍會之中十三歲就開始殺人,到如今十來年間敗在他手下的人不計其數,也自然有看不過眼他這種狂傲做派、意圖打壓的,卻還沒有哪位膽敢說自己一個可以打他兩個的。
“說這種話的人若是沒點真本事就是找死,都是江湖上混日子的閣下應該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
“那就手底下見真章咯。”戚尋認真地看著孫青霞回道。
孫青霞絕對是個能人。
在戚少商接任金風細雨樓樓主,和雷純與狄飛驚在三合樓談判的時候,蔡京手下七絕神劍之中的羅睡覺殺出來,孫青霞拚著受傷也對得起戚少商對他的信任,接下了這一劍。
這人狂歸狂卻的確有底線在,何況戚尋也實在很想看看,這位化名花名加在一起起碼有十幾二十個的家夥,如果能激活出卡牌的話,到底會是個什麽玩意。
而比起四大名捕、蘇夢枕這種人,孫青霞這種不該問的時候絕不多話,一旦將人當做知己便可以為對方以命相搏的,才是戚尋更覺得可以發展出交情,甚至是發展成為助戰人物的。
但這個人就是皮癢,首先得把他給打服了。
孫青霞自己就是個混不吝也不守規矩的性格,但他萬萬沒想到戚尋屬實是比他還要不按規矩來辦事。
她說的手底下見真章可不能算是個正兒八經的邀約,甚至像是頂多跟對方知會一聲的信號而已。
不過在她話音剛落的一瞬,他已經看到了兩道劍光朝著他襲來。
而這個發起挑釁的姑娘以匪夷所思的步法,在他尚未看清的狀態下,已然翻過了兩人之間相隔的桌子。
哪有這麽當著茶寮的主人還在就這麽動起手來的。
京城裏來的客人按照孫青霞往日在神槍會中見過的來看,多少還是要講究點臉麵的,在他說出官與賊不同道的時候就應該聽出其中的抗拒拒絕之意,大家各退一步互不幹擾才對。
可戚尋就是不愛按照常理出牌。
她一個來自嶺南的,喜歡強人所難好像也不是很難理解才對。
而何止是孫青霞被她的這個舉動驚了一跳。
另有一個人也在她動手的時候神情一滯,正是此刻身為階下囚的戚少商。
戚尋打向孫青霞的兩道劍光,一道確實是來自她的袖中長綾。
此前她是如何用這種特殊的武器將戚少商給掠下馬來,又用這種武器將他擒拿住,現在也是如何擊向的孫青霞。
但另一道卻是因為她拔出
了青龍劍——戚少商放在身邊的那把青龍劍。
她這一把卷起了青龍劍出手的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
一手是飛綾化劍的清光杳杳,一手是青龍劍的利劍所指。
用以驗證她所說的自己可以一人打出兩人的戰鬥力,頂替掉孫青霞的位置,這兩招的確有著極強的說服力。
若是給戚少商一個合適的欣賞心態,他這個同樣是劍道名家的人完全可以說。
可偏偏在青龍劍中還藏著個秘密,那便是,青龍劍劍鍔之中正是楚相玉的血書所在。
因為被戚尋抓到手太過意外,加上劉獨峰這兩日提防毀諾城中的人前來救援,盯他盯得很緊,他根本沒有這個空閑的時間來將這份血書轉移一個地方存放。
若非戚尋隻卷了劍就跑,戚少商簡直要懷疑她已經看出了這劍鍔之中的奧秘,實際上是為了將那東西給拽出來。
但好在他所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
戚尋奪取青龍劍,而非是從另一邊取血河神劍純粹是因為,她以含光綾施展出的是天羽奇劍的劍招,用青龍劍施展的卻是玉簫神劍。
玉簫對青龍,這才符合她這個強迫症的習慣。
至於青龍劍中的秘密,且等解決了九幽神君之後再來盤算!
她此刻的目標隻有孫青霞。
就算不論孫青霞是個合適的助戰人選,她也必須把這人拉上戰車。
她雖然話中暗藏對孫青霞的嫌棄,卻並不代表孫青霞不夠資格對抗九幽神君,九幽神君帶著五個徒弟和那些個為押不盧所控製的活死人,她要與對方交手自然也該開個五人或者六人的團才對。
她可一點都不想要在人數上看起來吃虧!
何況孫青霞的特殊火器正好可以用來應付九幽門下的鐵蒺藜,不拉上這個打手都對不起他們恰好在這個地方遇上。
因為戚尋的搶先一步發難,孫青霞隻能以手中的巾布迎擊含光綾,但這兩者可沒有什麽可比性,這巾布當即就被打了個粉碎,失去了應招先手的孫青霞隻能後退。
但他身法奇快,此刻已然借力,行動如飛地滑步退到了前桌櫃台的邊上。
戚尋左右手各異的劍法讓他清楚地意識到,她所說的一人打兩還真不隻是初出江湖的說大話,不是什麽不知天高地厚的說辭,而是確有其事。
他當即折身以井中撈月的動作一把抓起了擱在櫃台邊上的琴,指尖寒光一閃,已經將朝天劍從琴中拔取了出來。
有朝天劍在手,他這縱劍三十三式的劍法也有了施展的機會。
更讓人看出他這一手劍術絕不簡單的是,他人如疾電轉向,劍氣更有一種幾乎逸出長劍本身的飛縱之感,正是這位隻知道進攻的劍客苦心鑽研出的飛縱劍氣。
可他要取劍後搶攻,戚尋也並不怵他的這一路直劍。
玉簫神劍的劍法駕馭著青龍劍,以撥挑穿梭的輕靈遏製著縱劍的來勢,而她另一手的天羽奇劍用出的卻是一招卻是長空一劍的橫絕招式。
孫青霞的直劍縱劍對上任何一種迂回的劍法就絕無可能吃虧,對上戚尋這種左右手全然不是一個套路的劍招打法,卻當真是吃虧。
一樓的客人早在兩人動手的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溫絲卷的提醒,到樓上避難去了,正是給兩位破壞力不小的劍客騰出了個打鬥的空間。
有意思的是,戚尋覺得自己不應該給這個才見麵的兄長送上的第一份禮物,就是把他的茶寮給破壞了,孫青霞則是因為他還欠著溫老頭的賬沒有還清,沒有這個舊債添新債的道理。
在這種目的不同但表現出的情況相同的默契之下,兩人的出招都以繞開店中的家具為目的,又趁機攻襲向對手。
恰恰是因為這個避讓,百丈含光綾在這數年之間的運轉自如,讓戚尋步步緊逼的搶攻比之孫青霞還要顯得遊刃有餘得多。
而她這雙手雖是異招,卻出自同一種內力催生的本源劍氣,更因為是同一人所發,有種在看天下最為配合精妙的一對劍客在一道對著孫青霞出招的錯覺。
以二打一的狀態孫青霞不是沒有遇到過,卻從未見過此等本事的。
“看來孫青霞要輸了。”
正在無情做出了這個評價的下一刻,朝天劍上一道猝然發作的連環撞擊將孫青霞徹底逼退到了牆角。
他若是一開始就並不隻是單純拔劍,而是還帶上了他那可以快速裝卸成火器的琴,或許現在還有一點反擊的本事。
但他要是真的敢這麽做,用火器打穿這崩大碗茶寮的樓板,他保證身邊隻有毒藥沒有解藥的溫絲卷,能讓他當場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這是他在見識過溫絲卷是如何對付自己的敵人之後,形成的鮮明認知。
溫家的“一笑祝好毒殺人”可不隻是溫文的特質。
再說他也確實意識到了,戚尋的左右手配合之劍,當真是一種格外罕見的打法,就算是換到屋外他更可以放開手腳去打的地方,他也依然未必會是對方的對手。
嘴硬到確實自己打不過的人麵前,換個人都該覺得尷尬了,偏偏孫青霞並不這麽覺得,甚至在被戚尋卷走了朝天劍後理智氣壯地朝她要回了自己的劍,又走回來改了口。
“我會跟著一道走的,但不是因為劉大人,而是因為甘拜下風。”孫青霞說道。
他順手就舉起了一旁的酒碗,衝著戚尋敬來說道,“方才我說話說得不太恰當,戚姑娘請見諒。”
孫青霞滿飲了這杯後便折返回去了後堂,等到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成了一身雪衣。
這或許才更符合世人對孫青霞的認知,他生了一張確實很能讓人覺得會招蜂引蝶又不減英氣的臉,身著白衣,身形瘦高,身邊帶著的正是那把琴,琴是火器,琴中之劍就是那把朝天劍。
他幹脆利落地在戚尋這桌加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又對著另一桌的溫絲卷說道:“溫老頭,我離開幾日,你多保重。”
“有強援加入我看來也不必擔心劉大人這邊的情況了。”無情的目光在戚尋收回去劍鞘的青龍劍上短暫地掠過,又若有所思地掃過戚少商一閃而過緊張的臉,這個打量太過隱晦以至於並未有人察覺到他此刻記下了這份疑慮,“倒是我現在該跟世叔告辭了,先前戚姑娘提出的想法,我需要做點事情去驗證一番。”
無情登上了停在門外的轎子,這頂被人稱為魔轎的轎子從外表來看並無什麽特殊之處,但大約他的敵人並不會這麽覺得,哪怕其中的暗器按照無情慣例以來的規矩,不會有任何一件淬上毒藥。
戚尋本以為下一次見到這位無情總捕的時候,應當已經身在京城了,卻沒想到正在第二日他們預備動身的時候,卻先在茶寮的門外看到了無情的身影。
他這次並不是坐在轎子上,甚至就連轎子都不知所蹤了,而是坐在一張特製的輪椅上。
“戚姑娘所說不錯,周笑笑和惠千紫確實投奔了在他們看來有來頭的長輩連目上人。”無情的目光落在戚尋身上,隱約浮動著一點笑意,“連目上人是周笑笑父輩的至交,他本在收容二人後打算進行一番規勸,讓對方投案自首,可惜周笑笑並不打算這麽說。”
“多虧姑娘提醒才讓無情去得及時,否則連目上人隻怕要折損在這對喪心病狂的師兄妹手裏。”
無情這人看起來纖弱,行動力卻實在驚人,隻這一夜便往連目上人所住的九九峰跑了個來回,但好在,結果確實喜人。
周笑笑和惠千紫二人被捉拿歸案,原本會被他們頂替身份的謝三勝和姚小雯,連帶著為人正派的連目上人也得以保全,這對師兄妹也再無法去江湖上作惡,實在可以算得上是件幸事。
無情又緊跟著說道:“既然我這邊的事已經辦完了,不知道劉大人嫌不嫌棄往京城去的路上多帶兩個人?無情願助一臂之力。”
劉獨峰還沒來得及回複,忽然聽到從樓上傳來了一陣慢吞吞下來的腳步聲,頂著眾人目光出現的溫絲卷在朝著這一圈人的臉上看了一眼後笑道,“這麽熱鬧?需要我也關了店鋪隨同你們走一道嗎?”
戚尋其實不太想讓溫絲卷涉及此事。
有無情一道幫忙,對上九幽神君這種手段奇詭之人,戚尋便又多了一分把握。
何況九幽神君和諸葛神侯原本就有舊仇,若是能夠借著身處水上的優勢,解決掉九幽神君這個禍患,對無情來說也並非是沒有好處的。
至於孫青霞就更不必說了,他這種快意恩仇風流豪情的性格,能忍得了窩居在這裏才怪,劉獨峰肯替他解決神槍會的問題,同樣是一場堪稱公平的交易。
但溫絲卷實在是沒有必要涉足其中。
尤其是戚尋現在還沒想好自己如今的身世問題要如何處理,更不希望溫絲卷出事。
“我看不太行。”戚尋搖頭回道,“你不用劍。”
這理由實在很小孩子氣。
但溫絲卷朝著這周遭一看又覺得這還真不能不算是個理由。
戚尋雖然用的是袖中的百丈含光綾,但與孫青霞交手便能看出她確實是用劍的好手,方應看的血河神劍傍身就更不用說了,若是算劍法的話,還和戚尋其實練的是同一套天羽奇劍。
劉獨峰背後掛著六把劍,誰若膽敢說他不是個劍客那便當真是眼瞎了。
戚少商是個階下囚不錯,但他身邊擱著青龍劍,本就是以劍“癡”聞名的。
孫青霞也不提了,他的七尺三寸朝天□□劍,正是一個劍“錯”。
無情加入隊伍說的兩人是因為他並不打算如劉獨峰一般單人行動,而是帶上了他身邊的金劍童子,既然名號是劍了這小童用的也自然是劍,至於無情本人,因為他無法習練出高深的內功,自然無法如尋常人一般調用刀兵,但四劍童都是他教出來的,無情的劍法造詣不會太低,起碼眼界不會低。
溫絲卷啞然一笑,這還真是個劍客天團。
誰若想不開往這樣的隊伍上碰一碰,可難保要落個被亂劍分屍的下場。
事實上他看起來也確實是沒有跟著走一趟的必要。
但不知道為何,或許是因為多年間沒有去想到舊事,昨夜夜深人靜之時那段幼年往事忽然浮上了心頭,也或許是因為,即便戚尋的年齡和他那早逝的妹妹其實也對不上號,他依然被那個名字裏的“尋”字和他仔細端詳後越發覺得相似的容貌所幹擾。
他有種奇怪的預感,如若他不一道走,他或許會後悔的。
他這人一向我行我素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在聽到戚尋這個理由後,他回道,“戚姑娘既然可以一個打兩個,那麽將我的份算上如何?倘若遇上什麽用毒高手,我倒是還能稍盡綿薄之力。”
“若是戚姑娘拒絕——”
這白發的青年露出了個有點讓人覺得可愛的笑容,順勢伸手摸了摸在尾端也泛白的眉毛,“那我也隻能問問劉大人,願不願意借我一把劍了?”
反正劉獨峰背著六把劍也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