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懷抱那個受傷少年的時候,就好像小心翼翼捧著一隻受傷的貓。
大家都好奇地看過去。
少年蘇夢枕放下手中杯盞,扶著矮幾站起身,壓抑著低低輕咳幾聲,道:“他受了傷,檢查過麽?若是需要,在下久病成醫,可以先看看,做點初步處理。”
“那就勞煩你了。”江楓將受傷少年輕輕平放在收拾出的長案上,還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怕,就是讓蘇小兄弟為你瞧一眼傷情。”
狄飛驚仰麵朝上平躺著,那張驚豔眾人的臉也終於顯露人前。
這麽好看的一個狄飛驚,年少、孤寞、淡然且帶一種逸然出塵的氣質,在場沒有人不為他的好看而動容。
也許他年紀尚輕,單從還未完全長開的容貌上,仍不及將來號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玉郎江楓。但他的通體別致的獨特氣質,使得而今的他足以與年少時候的江楓分庭抗禮,不相上下。
此時的狄飛驚還是一位十幾歲的少年郎,當他身負傷勢、血跡斑斑地安靜躺在哪裏,低垂的眼睫輕顫,就好似一隻剛經曆風雨摧折的羽蝶,無助地停留在空曠之地。
剔透,脆弱。
而年齡相仿也同樣身體虛弱、臉色蒼白的蘇夢枕緩慢低身,跪坐到長案旁邊時,這兩位同病相憐的少年郎真是相對呼應了。
蘇夢枕先是對狄飛驚輕聲細語介紹自己,又說自己這些年來的病情試圖引起共鳴,最後才問能否為他詳細檢查身體。
仰麵平躺的狄飛驚此刻的姿勢使得他的腦袋像個正常健康的人一樣,不再隻能低垂著。於是他難得與他人對視,允許了這個叫蘇夢枕的人觸碰自己。
蘇夢枕的手撫過傷者的軀體,細致地探查過後,他輕歎道:“身體上的皮肉傷倒也罷了,終究能夠休養完全。隻是你的頸骨居然也斷裂了,這怕是最大最難的問題。除非能找到孫老神醫那樣醫術高超、醫德卓絕的神醫為你妙手回春……否則你想活下來,會如何艱難……”
聽他如此診斷,在場的人都心疼起這命途多舛的少年郎來。
陸炤對蘇夢枕的病還有點印象,似乎他常年深受病魔折磨,隻靠一口真氣吊著命,後期還遭遇背刺背叛損失了一條腿,這樣一位有時候還能咳出血來的病秧子,他接手當時依附在龐然大物六分半堂下的小小風雨樓,卻能一路將之變成能夠與六分半堂平分秋色的金風細雨樓。
而狄飛驚,頸骨斷裂的美男子,也是憑借自己堅強的意誌活下來,哪怕“低首”,也無人敢輕視小看這位“神龍”,自身並無什麽大野心,卻肯為恩人籌謀策劃、忠心耿耿,幾次破除金風細雨樓的威脅。
這兩位本在原來的命運軌跡中成為彼此的對手,智計相對,而今卻成了惺惺相惜的病友。
真是令人唏噓。
陸炤舉手提醒道:“江南此次水患來了好些醫者,其中聞名江湖的神醫就有好幾位。可以把小飛驚帶回江南,也許那些好心來相助的醫者們還沒走。”走了的也可以尋上門拜訪嘛!
聽到陸炤的稱呼,還未及冠卻也不算“小”的狄飛驚嘴角抽抽,而後看到說話這人的樣貌,緩緩睜大了眼。
少年蘇夢枕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是不是很稀奇?”
少年狄飛驚點點頭。
子瞻放下酒盞,一把環住直起身來的小表弟笑道:“在與新小友說悄悄話呢?”而後麵向陸炤等人道,“我們家夢枕的身子骨也不好,他與爹都隻肯透露是幼年就患上的。這麽些年來一直都讓人放心不下。”
“二哥……”
子瞻輕輕拍拍他的肩,對陸炤等人誠懇請求道:“你們回江南求醫之時,能不能捎帶上他?蘇家必銘記此恩德!”
被小偶像真誠請求的陸炤,人高馬大的一人,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想到自己接下來是有任務在身的,不一定有空閑帶蘇夢枕大江南北地尋訪名醫,於是又轉頭去瞧江楓與燕南天:“倘若隻是帶回江南,我可以一路關照他。但若是江南的神醫回家了,我接下來還有重要的事情必須完成。”
“蘇小兄弟可以與我們家飛驚相伴而行,多一位年少之友豈非美事?”江楓的微笑果然如春光裏曬著牆頭狸奴的暖陽一般,讓人的心不由放鬆軟和下來。
子瞻兄弟倆連連道謝,更是敬酒數盞,為此事作詞兩首。
二哥端著酒盞在搖頭晃腦,三哥也激動地與燕大俠舉杯對飲,蘇夢枕心中既感動,又無奈:“微醺起興,酗酒傷身,哥哥們切莫貪杯啊。”
子瞻樂得打了個小小的嗝,攬著小堂弟笑道:“等你痊愈回京,以後再也不怕讀書勞累心神了,那你要不要隨哥哥們一道,來國子監讀書啊?”
“二哥這個提議甚好。夢枕自小聰慧靈敏,想必考進國子監也不費什麽。回頭,將二哥與我當年考學那些時日所用筆墨經傳整理了送去你那。”子由飲盡一杯,回頭道。
子瞻臉色酡紅,甚至突發奇想來個提議:“哥哥我還可以先從國子監退出來,然後我陪你學,陪你重新再考進去。”
這學霸的任性發言果真是鎮住全場。
“二哥不必……”蘇夢枕眸光閃閃。
子由聽到兄長這話,神色無奈地與燕南天致歉,回來收拾哥哥的酒盞酒壺:“二哥已經過量了吧。”
“啊?沒有過量……沒有過量!”子瞻與三弟繞柱追逐,要搶回自己的酒壺酒盞。
被繞的“柱”坐在打打鬧鬧的兄長們之間,周身縈繞著歡欣。
那邊溫馨兄弟在其樂融融,這邊另一對新鮮出爐的養兄弟也在培養感情。
隻剩下孤家寡人的燕南天,與親人不在身邊的陸炤,兩人湊一塊吃吃喝喝,圍觀別人家兄弟情深。
猶龍在收拾桌案上散落的紙張,每一張紙上麵都墨跡滿滿。
他心滿意足地將這一摞紙疊得整整齊齊,用好幾本書壓在下麵,防止被風吹飛。
突然有人“哐當”一下,破門而入,抓起他的手就往外奔去:“快,快!朝廷來了儀仗,陸先生接旨去了!”
“哎?哎!”
兩人一路狂奔,急匆匆抵達國子監門口,就見這大門已經被監生與夫子們堵得水泄不通。
猶龍焦心不已,扒著人群往縫隙裏擠,踮起腳伸著腦袋往外看,也隻能瞧見個大概。
門外的儀仗看起來聲勢浩大,前來宣旨的內官似乎已經念完旨意,將詔書交於另一人手中。
那人身形高大,背對著國子監,僅能瞧見一頭銀白長發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圍觀的一眾人群轟然歡呼起來,滿耳朵都充斥著欣然恭喜的話語。
宣旨詔書的內容由此在人群中傳開,在人海裏擠擠挨挨的猶龍也聽到了這個好消息。
鬥篷生陸炤被封賞了!
封為“昭安伯”,賞賜聖上親筆書畫!
“封伯!竟然封伯了!”
“還有幸得賜聖上親筆!”
羨慕的聲音嘰嘰喳喳。
猶龍好不容易幸運地穿過層層人海,來到大門口外麵,就聽到那人在與他身邊的友人們說話。
“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啦!”
“馬車已經準備妥當。”
“那我們等會兒就能走了。”
猶龍一時心急,高聲喚道:“且慢!”
那人與友人們轉回身看過來。
猶龍臉頰漲得通紅,支支吾吾:“恭喜、賀喜,陸先生、昭安伯,在下、小生蘇州馮氏,小字猶龍,聽過先生的說書,很是、心生向往……”
對麵的那人正是新封昭安伯的鬥篷生陸炤。
陸炤低下頭看向這個紅著臉疑似民間粉絲的某位古代同人大寫手,此時還隻是個生嫩會臉紅的青年人呢。
隻要您以後不創作在下的同人,您想如何,在下都願意配合……
“要來參加送行宴嗎?”他發出邀請。
猶龍仰頭興奮:“好!”
“您能給個簽名嗎?”
“啊、好,那、那您能也給小生一個,一個簽名嗎?”
送行宴上,與來京結識的友人們作別後,陸炤一行人便踏上了回返江南的路途。
出京城的官道上,一揚馬鞭。
馬蹄“噠噠”。
“回家咯!”
路上塵沙飛揚,在空中形成一片遮擋。
一道極具壓迫感的身影顯現,一腳踏出,飄在空中的浮塵竟然生生被一股莫名之物壓至地麵。
那人的麵前,為之一空!
“所謂,鬥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