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誕辰其實本在中秋,但天子體恤民眾百官在中秋佳節盼望一家團圓的心情,就推遲自己的誕辰,在中秋過後另一選一天作為誕辰慶賀。
但是宮中中秋大宴,實際比先帝等皇帝的中秋宴要熱鬧得多。諸位宗室、皇親國戚、勳爵都會在中秋前就送禮、送人進京,中秋這日就對天子表示表示自己的心意。
雖說其他王公侯伯大多都是遣家中直係小輩進京獻禮,但總有例外的。
比如聽聞世子常年叛逆的太平王,比如據說世子常年病弱的平南王,一向都是他們自己親自進京獻禮的。
今年的八月,太平王成了唯一自己進京獻禮的親王。
平南王竟帶著他那位從來吹不得外界風雨的病弱世子進京了!
好些好奇那位病弱平南王世子的人家都打聽,想瞧瞧世子的真麵目,結果遺憾得知世子一路顛簸,剛到京城便又病倒了,不能會客。
不能會客的平南王世子此刻確實正在他自己的院子裏。
“葉城主。”這是個自以為精明的年輕人,那雙眼睛裏卻暴露出他的淺薄與貪婪。
“你該改口了。”平南王慈愛地看著這個他寄予莫大厚望的世子。
世子自以為“禮賢下士”地做了並非師徒之間的禮數,口中卻喚:“師父。”
他這副分明輕視的故作姿態,隻令葉孤城感到冒犯,冷淡“嗯”了聲,便不再理會,從頭到尾正眼都不願給世子一個。
世子的臉色不太好,平南王卻麵色如常,輕撫他的脊背:“且去歇息吧。這裏有你師父與我在,安心。一切都即將得到結果。”
這意有所指的話顯然安撫到世子,世子想到即將到來的改天換地的命數,即使經過這麽多年的準備,而今仍難掩心中激**。
鄰近的時刻到來,他要更加妥善地準備。
世子興奮地離去,留下的兩人沉默了一陣。
平南王先開了口:“葉城主放心,隻要你好好做好該做的事,那個小小海島便不會有事。等到那日過後,聖明的天子將會因葉城主的救駕之功厚賞、厚待,更甚——封賜!”
葉孤城壓製內心的怒意。
什麽東西,就敢那麽隨意驅策我?
倘若天子不曾得知平南王暗中所謀劃之事,這螳螂捕蟬,後麵的黃雀就會是我!
就憑那個自以為是的蠢東西,他也配坐在我頭上支使我!
葉孤城的手掌緊握住劍柄,微涼的溫度從掌心一直傳導到心中,幾個呼吸之間,他便冷靜了下來。
可惜那個天子已經知情……
平南王府上的陰謀算計正在進行中,而另一邊,京城中近來的新貴小侯爺方應看也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武朝實在應當感激傅大人的辛苦操勞,這才舉辦過一場影響今後多少年的掄才大典,真令人不得不欽佩、歎服。”
才結束繁忙到焦頭爛額的科舉收尾事宜,傅宗書今日正巧來此散散心,就碰見了這位最近很是活躍的小侯爺。
這位小侯爺自從進京得封至今,得天子傳召麵見不隻一兩次而已,顯然有點能耐在身,才入得天子的眼。
傅宗書知道自己還未得到天子的寵信與親近,但好在自己還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不似蔡京那般被直接“勸”歸榮養,還客死在歸鄉半道上。
蔡京倒台後,還存留的勢力躲到他的麾下。一些識大體的年輕人也懂事,知道該拜哪個山頭。單就顧惜朝這個上屆狀元郎就補充了他這一黨的後備新生力量。
隻是這剛剛結束的今科……
傅宗書“嘖”了聲。
“傅大人聲名煊赫,又得天子信任,托付選材大任,還有什麽煩心事能擾到傅大人?”小侯爺笑著示意手下為傅尚書倒酒。
傅尚書卻問小侯爺:“侯爺行走江湖,想來聽過今科探花郎李尋歡?那是個什麽人?”
“李尋歡?”小侯爺嘴角的弧度未變,“倒是有個小李飛刀的名號。”
“飛刀?”
“可不是關公耍的大刀,隻不過是尋常鐵匠鋪打造出的暗器。竟敢號稱百發百中,避無可避呢。”
“既然用的暗器……”那怎麽也不像是個亮堂人吧?倒是一副不假辭色的虛模假樣。
傅宗書陰沉了一下臉。
算了,不上進、不識相的東西哪都有。顧惜朝和小侯爺這樣主動示好的年輕人才上道。
偏殿,小朝會。
“哦?約戰?”
諸葛神侯垂首俯身:“時間定在中秋,地點定在京城外荊紫山巔。到時,必有無數江湖中人匯聚至此,於京城而言也會有所影響。”
“中秋佳節,怎麽打打鬧鬧的,多不好啊。”天子道。
明明隻是語氣輕快平和的一句話,瞬間的工夫,周圍臣子跪倒一片。
中秋當日,可正是天子實際上的誕辰啊!
決戰地點還千裏迢迢,選在了京城附近,這未免有對上不夠恭敬之嫌。
“這樣吧,他們若是願意往後推遲一個月時間,那也不必去荊紫山了。荊紫之巔,何如紫禁之巔。嗯——就定在太和殿吧。”
有人沒忍住:“陛下,可那是先帝曾經的寢宮啊!”
今日的小朝會,來的人較往常稍微多了一點。
結果就混進來個敢惹天子的頭鐵家夥。
內侍王安看天子麵具般的微笑,又知天子一向痛恨先帝的荒謬,立即高聲道:“早先那太和殿還是朝議之處奉天殿呢!既能改一回用處,如何聖上就不能改第二回?”
這、這……先帝到底昏聵啊……
可身為人臣,迂腐忠誠的他所讀的那些經史子集使得他無法當著天子的麵,說出天子親爹先帝的壞話。
即使幾乎大多人都隱約察覺天子也不太將先帝放在眼裏。
王安想到所謂的“孝道”,又敷衍地找補了點:“先帝平素好嬉樂,想來也是樂的見到如此趣事的。聖上得知趣聞,便特特將此事帶到先帝麵前,真是時時刻刻都在感念先帝,實在是孝——”
“咳!”這麽閉著眼亂來的馬屁,天子都無法厚著臉皮聽下去。
眾臣子還能說什麽?
反正先帝倒黴,又不是他們倒黴。
孝啊,肯定得是孝吧,太孝了!
這事就這麽定下了?
天子對諸葛神侯道:“傳朕令,讓京城各處都警醒點。六扇門須得配合各部管束好那群上京的江湖人,另外知會洛陽知府,京中百姓的安寧,可就有勞神侯與包大人諸位了。”
諸葛神侯:“微臣職責所在,必當不負聖上所托,盡心竭力,在所不辭!”
小朝會散後。
內侍王安在內殿親手服侍天子更衣。
天子讚道:“王安,你真是深得朕心。”
內侍王安恭敬而諂媚地笑,喜形於色地表達自己聽見天子這話後的受寵若驚。
他沒留意天子的視線掃過多寶閣上一支碧玉簫。
回來了啊。
近來江湖中流傳起一件引人矚目的事情。
月圓之夜,荊紫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飛仙島白雲城主葉孤城給萬梅山莊西門吹雪下戰書約戰,約在中秋佳節,荊紫山巔。
起初眾人想參與圍觀的人還不算太多。
而後隨著事件的傳播,這兩位當世頂尖劍客的過往事跡再次展露在人前。
白雲城主葉孤城,南海群俠之首,隻身一人擊敗來挑戰者無數,一招無塵無垢的“天外飛仙”無人可擋;萬梅山莊西門吹雪,每年四趟出門隻為千裏追殺與他毫無仇怨的不義之人,與友人一道深入大沙漠時甚至能追殺女魔頭石觀音。
當葉孤城放出風聲,修改兩人約戰地點與時間,將時間推遲至九月的月圓之夜,而地點將定在皇宮之中,太和殿之上,紫禁之巔。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約戰的兩人名聲在武林中頓時大振,一時風頭無量。
到處都在議論這兩人的約戰。
這一代武林中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就要在京城皇宮決鬥,有的人在意的是誰勝誰敗,有的人在意的是朝廷居然允許這場荒謬的約戰定在荒謬的地點,有的人在意的是兩人毫無保留的劍法,將在這一戰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天下武林的視線都匯聚到京城。
這一戰勢必要轟動天下,也必將永垂不朽。
沒有人想錯過。
五湖四海的武林人士都動起來了,能上京的都立即動身往京城趕去;天下劍客聽聞此戰之訊,提起自己的劍便各自出發;一些大小門派、武林世家的長輩也為令小輩們長長見識,收拾好行李,領著各家小輩們匯往京城打算觀戰。
峨眉劍派。
“三英四秀”收拾好可能會用上的行李物什。
張英風順手接過師妹遞過來的行李,放在馬車上。
石秀雪小聲問:“師兄,蘇師兄怎麽了?”
張英風側頭看一眼抱著劍怔怔出神的蘇少英,對師妹道:“他自從聽聞那即將對決的兩人,便一直這樣了。”
“莫說蘇師兄了,我們不也盼著見識一番那兩位的劍究竟是何等模樣麽?”馬秀真道。
孫秀青也拔出自己的雙劍挽了個劍花。
少年人總歸是年少輕狂、血氣方剛。
他們三英四秀出自峨眉劍派,師承“刀劍雙殺”獨孤一鶴。多少年來,他們也是自認出色卓絕的年輕一輩。
但總有天賦更佳的劍客壓在頂上,與他們都不是一個層次的,這讓心高氣傲的小年輕們如何能夠輕易服氣。
就盼著親眼見識一回,到底他們與那些天之驕子的頂尖劍客之間,是否真有如天塹般的差距。
姑蘇海碧山,擁翠山莊。
李玉函愛憐心疼地抱緊懷中的愛妻柳無眉:“我們一定能在期限來臨之前殺掉司空摘星,換得你的解藥。”
門外的管事走進來:“少爺,老爺已經上車安置妥當了。”他臉上帶著些猶疑與不忍,“老爺都已經這樣了,真的一定要帶他千裏迢迢上京去麽?”
李玉函正色道:“爹曾為南地第一劍客。此次紫禁之巔兩位當世絕代劍客決戰,天下劍客都必然匯聚京城。我怎麽也該帶爹去看一眼這樣的盛況。也帶他多見見當今的劍客。”
管事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