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篝火晚會
人對黑暗的恐懼並不在於黑暗本身,而是源自於黑暗背後未知的東西,它會一點點侵蝕並占據你的內心,你無從抗拒,也無從抵擋。黑暗剝奪了你的方位感,你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也不知危險將來自何處。它無限地放大著你內心的恐懼,直至你的心理防線崩潰,而瘋狂般地逃離,奔向光明,毫無疑問,人也是一種趨光的動物。
好在停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沒過一會兒餐廳廚師就點亮了備用的蠟燭。燭光很弱,卻裝滿了整間餐廳,驅走了暗黑,讓人心中一暖。
“大家都快點吃,咱們餐廳隻分到了兩支蠟燭,還要省著用呢。快點、快點!”胖胖的康師傅用鐵勺不停敲擊著麵前的大鋁盆,當當作響地催促著。
“催命鬼!小氣鬼!”幾名士兵嘴裏嘟囔著當即就端著飯盒站了起來走到大廳中。
071中央大廳裏倒是暖烘烘亮堂堂的,擠滿了人,一個半截汽油桶放在轉運場的中間,裏麵堆著幾根用汽油引燃的木頭,火光熊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知道的是停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開篝火晚會呢。
由於停電的原因大家吃完飯都沒回屋,三五成群站在大廳裏看篝火,餐廳裏正吃飯的也撂下飯盒跑了出來,大廳裏的人越聚越多,除了值哨的幾乎所有人都在,連倉庫主任姚聞遠都出來湊熱鬧了。一時間,大廳裏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嶽明倫和虞美玲拎著飯盒肩並肩站在一起,他們已經不在乎異樣的眼光,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奇怪,當他們不在乎的時候,大家也就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美玲,我看這幾天大夥的意誌都很消沉,幹脆不如趁這個機會搞個篝火晚會,活躍活躍氣氛吧。”嶽明倫在大學裏就是學生會幹部,熊熊燃燒的篝火也勾起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青春熱情。
虞美玲微微一笑道:“我看是你心癢了吧?這樣也好,唱唱跳跳也可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
得到虞美玲的首肯後,嶽明倫快步走到篝火旁,揮揮手示意大家靜一靜,然後大聲說道:“各位長官,各位弟兄,如果不是停電,我們大家也難得聚在一起。現在雖然停電了,但我們並沒有失去光明,這是因為我們有智慧的火種。即使沒有這團篝火,我相信我們依然擁有光明,因為光明就在我們心中!”
大學裏的演講功底此處派上了用場,嶽明倫剛說了幾句,就被周圍的掌聲打斷,關注和讚許的目光紛紛聚焦在他的身上。他清一清嗓子,再一次揮揮手,頗有名人風範,等掌聲停下繼續道:“我建議今天我們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舉行一次咱071的第一屆篝火晚會,大家說怎麽樣?”
“好!”底下異口同聲,歡聲如潮,還夾雜著尖銳的口哨聲。
說完嶽明倫一溜小跑到姚聞遠的身邊彎腰征求他的意見:“姚主任,您看行嗎?”
“你這唱的是先斬後奏呀,都到這個時候了,我說不行,那不是掃了大家的興嘛。不過也好,可以提著一下士氣,讓弟兄們一起樂嗬樂嗬。”姚聞遠笑嗬嗬地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嶽明倫連蹦帶跳地再次跑進場中高聲道:“我宣布071倉庫第一屆篝火晚會現在開幕。我們今天的晚會可是很上檔次呀,門外的小鬼子凍得哆哆嗦嗦都在給我們站崗放哨呢。”嶽明倫輕鬆詼諧的話語引起了一陣哄笑,有幾個因為緊張而繃著臉的士兵也綻放出了笑容,場內的氣氛變得熱烈起來。
“人家嶽連副就是行,說話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大學生。”步兵連的湖南仔由衷地讚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老師,有學問著呢。”旁邊的趙興邦驕傲地說道。還用胳膊肘頂了頂身邊的簡香草,回頭問:“是不?姐。”趙興邦的胳膊肘正好頂在簡香草圓鼓鼓的胸上,簡香草頓時羞紅了臉,幸好沒人注意到。簡香草在趙興邦的腰間狠狠擰了一把,疼得趙興邦齜牙咧嘴。
“第一個節目我們首先歡迎我們的姚主任、姚長官給大家表演,好不好?”嶽明倫得寸進尺,首先拿姚聞遠發難。
“你小子,怎麽一上來就點我的戲?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呀。我不行,我不行,沒有任何準備。”姚聞遠漲紅了臉,連忙擺著手推脫。
“姚主任,來一個!姚主任,來一個!”圍觀的士兵喊起了整齊的號子,這些士兵起哄的功夫那是爐火純青。
“姚主任,你就別謙虛了,官兵同樂嘛,你是長官,你不打頭陣,誰打頭陣呀?”身邊的金鐵吾來了個落井下石。
姚聞遠白了一眼金鐵吾,正要說兩句,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推到了場地中間。姚聞遠不禁回頭看看想知道在071究竟誰有這麽大的膽子,卻看到通訊隊長俞小倩正捂著嘴賊兮兮地偷笑呢,怪不得,他拿這個大侄女也是束手無策。
“承蒙各位弟兄抬愛,我這個做老大哥的就獻獻醜。”
姚聞遠整理了一下軍裝胸前的扣子,雙手抱拳致意一周,頗有江湖意味,此刻的他不像071的最高長官,倒像是一位幫派帶頭大哥。
“如今國難當頭,日寇橫行,占我河山,淩我姐妹。無論作為守土有責的軍人,還是頂天立地的爺們,我們肩頭都承擔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如今我姚聞遠能與諸位弟兄一起共赴國難,是我的榮幸。
不錯,現在我們身陷敵後,孤立無援,武裝到牙齒的日本兵就在我們臥榻之旁虎視眈眈,等待我們的將是一場幾無勝算的慘烈鏖戰。作為中國軍人,作為熱血男兒,我們別無選擇,唯有拿起武器血戰到底,就是隻剩一個人,就是用牙咬,也要在鬼子身上撕下一塊肉來。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對得起我們的國家,才能無愧於我們的父老鄉親,才能坦然麵對我們先走一步的弟兄。
今天當著所有弟兄的麵,我姚聞遠在此立誓:血戰到底!誓與071共存亡!”姚聞遠滿臉悲壯,莊嚴地舉起右手,緊握拳頭,擲地有聲地說道。
“血戰到底!誓與071共存亡!”金鐵吾和嶽明倫幾乎同時振臂高呼響應道。
“血戰到底!誓與071共存亡!”悲壯的氣氛和高亢的愛國熱情感染了幾乎所有在場的官兵。大家不約而同地舉起自己的右手,呐喊出這發自肺腑,鏗鏘有力的誓言。
總務科長馮必贏、糧秣課長錢貴二人一臉的不情願,環顧四周無奈地跟著舉起右手,隻看到他們的嘴在動,沒人聽到他們在念叨些什麽。
憲兵隊長韋昌富也在遲疑著,抬頭的瞬間正好與表姐蓋麗麗輕蔑的眼神相遇,他立即舉起右手賣力地振臂高呼,那一片兒就屬他的聲音最大,表姐這才滿意地給了他一個讚許的微笑。這一笑,笑得韋昌富心神搖曳。
“本人愚鈍,唱歌跳舞實在是勉為其難,我就給大家背誦一段嶽飛嶽武穆的《滿江紅》吧,也送與給位共勉。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同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姚聞遠眼含熱淚,高聲背誦,悲壯的《滿江紅》響徹大廳……
接著金鐵吾領唱了《抗日歌》,嶽明倫有模有樣地來了一段豫劇《花木蘭》選段,邊唱邊不時地向虞美玲投去讚許的目光,虞美玲竟然麵頰微紅,羞澀地低下了頭。
趙興邦也來了段耳熟能詳的山東快書《武鬆打虎》,川妹子簡香草興奮地為他鼓掌打氣,小臉也漲得通紅。
油桶裏的火苗也來越小,越來越弱,添了幾根木頭也不見起色,但篝火晚會卻仍進行的如火如荼,因長久不見陽光而變得白皙的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有幾名士兵一隻手捂著胸口,一隻手還不停地揮動著。
這一切都被醫療隊長蓋麗麗看在眼裏,她擺手拒絕了金鐵吾請她上場共舞的邀請,用力擠到了正興致勃勃觀看節目的姚聞遠麵前,附耳低聲說道:“姚主任,我建議篝火晚會立即停止。”
“嗬嗬,怎麽了,不樂意和金連長跳舞呀?不跳就不跳,也不能把晚會停了呀,弟兄們正在興頭上呢。”姚聞遠看到了剛才金鐵吾被蓋麗麗拒絕的一幕,打趣道。
蓋麗麗臉一紅,“不是因為這個,姚主任,你覺得胸悶了嗎?呼吸是不是急促了?”
姚聞遠聞聽此言,不禁閉上眼體會了一下,果如蓋麗麗所言,胸口有些發悶,呼吸變得短促。
“蓋醫官,這是心理作用吧?你不說的時候我怎麽沒有感覺呢?還是因為我歲數大了,今個有點興奮過度了。”姚聞遠不以為然,認為蓋麗麗有些小題大做,邊說邊為場上的精彩節目拍手叫好。
蓋麗麗似乎有些著急了,一把拉住姚聞遠嚴肅地說:“主任,我絕對不是在搞什麽心理暗示。你看油桶裏的火苗越來越小,大家的臉色變得通紅,這並不完全是因為興奮所致,而是我們的通風係統因為停電而停止工作,點燃的篝火和圍觀的人群消耗了又大量的氧氣,造成的供氧不足。晚會再進行下去就會導致胸悶、頭疼、惡心,對士兵們的身體造成危害。作為醫療隊長我不能坐視不管,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蓋麗麗的話一語點醒夢中人,姚聞遠突然覺得頭有些沉,腦袋蒙蒙的。正好一名士兵剛唱完家鄉小調,下個節目的人還沒上場,姚聞遠提起精神快走幾步來到場地中央,揮手製止了喧鬧。
“弟兄們,我宣布篝火晚會到此結束,沒表演完的節目下次再接著表演。時間不早了,大家都早點回去休息,養足精神,注意節約用蠟。都散了吧!”
事情來得有些突然,有幾個士兵剛排好節目還沒來得及上場呢,聽說這就散場了,覺得好不惋惜,抱怨道:“這都準備好了,咋說散就散了呢?”
金鐵吾出來打圓場,“今天表演的節目不少了,弟兄們都站累了,下次下次一定讓你們幾個第一個上場。散了吧,散了吧,都回去睡覺!”
官兵們轟然而散,各自返回宿舍,轉運場中間就隻剩下虞美玲、嶽明倫、金鐵吾、蓋麗麗四人圍著火桶聊天。蓋麗麗在用一根鐵條撥弄著通紅的木炭,火光映照著她秀麗的臉龐,金鐵吾都看得入迷了。
“蓋醫官,你就別再搗騰火了,再搗騰就滅了。快說說你剛才給姚主任灌了什麽迷魂湯?你剛說完他就宣布晚會結束了。”嶽明倫好奇地笑著問道。
“就是呀,麗麗,你說說唄。你叫停了正在興頭上的晚會,但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虞美玲和這幾個人接觸多了彼此變得熟悉,也露出了她溫情的一麵。
金鐵吾也不禁瞪大了眼睛,想聽聽蓋麗麗的解釋。
“你猜?你知道我們071現在最缺什麽嗎?”蓋麗麗賣了個關子。
“缺電!”
“缺蠟!”
“缺菜!”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你們說得都對,071除了槍支彈藥和錢以外什麽都缺,但有一樣是最不能缺的,一分鍾也不行,那就是氧氣。我們的通風係統因為停電而停止了工作,這個幾乎完全封閉的秘洞雖然有天然的通風洞可以用來交換部分氧氣,但肯定不夠我們幾百號人同時消耗的,何況燃燒的篝火消耗了大量的氧氣。隨著我們的呼吸,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濃度會越來越高,越聚越多,氧氣含量會越來越少。時間長了雖然不足以致命,但會感覺胸悶氣短、頭暈眼花,危害官兵健康,影響戰鬥能力,甚至會引起官兵恐慌、情緒失常。”
“我怎麽沒有感覺,有這麽嚴重嗎?大活人還能憋死呀?”金鐵吾覺得蓋麗麗的話有些危言聳聽。
嶽明倫也湊上來說:“是呀,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適呀。你有哪裏不舒服嗎?美玲。”
虞美玲皺了皺眉頭,說:“我是感覺有些頭疼惡心,腦袋蒙蒙的。我也學過一段時間醫,麗麗的話說得很有道理,短時期內可能不會出現大的問題,但時間長了無法交換出去的二氧化碳會在洞內聚集,後果真的很嚴重。這個事情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免得引起軍心慌亂。”
蓋麗麗點了點頭,繼續說:“鐵吾和明倫現在沒有感覺是因為你們的身體素質好,不代表你們以後沒感覺。今天的篝火和興奮的人群已經消耗了很多氧氣,沒有過早發現和製止是我的失誤。”
說完蓋麗麗端起旁邊的臉盆徑直走向河邊,舀了一盆水,呼啦一下澆滅了火桶裏的炭火。
一股青煙夾裹著刺鼻的味道和細小的炭沫隨著“滋啦”聲衝了上來,大廳中頓時暗了許多。隻有六號倉庫門前還亮著兩隻火把,兩名抱著衝鋒槍的步兵連士兵在持槍守衛著庫門,其他倉庫門前的哨兵都撤了。六號倉庫裏裝的不是別的,正是從海城轉運而來成箱的黃金和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