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誌亞現在掌管的昌化縣是國內最大的鋼鐵及衍生品生產中心,對於執委會一心想要推動的工業化進程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條件。海漢引以為傲的兵工係統,也是建立在昌化的鋼鐵生產規模之上。在各行政市縣的重要性排行當中,昌化的排名要比那些以農業經濟為主的地區高得多,而喬誌亞在海漢官場中的地位也是因此而水漲船高。雖然他掌管的地區在行政上僅是一縣之地,但地位上跟有限的幾個市級行政區基本是平起平坐的。

於小寶與喬誌亞的相識非常早,可以追溯到穿越眾當年在榆林灣登陸那天。當時進入漁村的第一批穿越者當中,就有喬誌亞在內,算是於小寶最初見到的幾名穿越者之一。雖然於小寶對喬誌亞執下屬之禮,但兩人私交其實還算不錯,喬誌亞也一直將於小寶視作子侄輩對待。

“昌化這地方,除了煤球就是鐵疙瘩,也沒什麽風景好看,不過各位既然來了,那就一定要坐坐這裏的火車!從昌化縣到石碌鐵礦的這條貨運線路,可是我國目前最長的一條鐵路線,比三亞港到田獨工業區還長了好幾倍,而且山裏的空氣也比這邊好得多。”喬誌亞言語間似乎並沒有將於小寶一行人當作來此公幹的巡視組,而是將他們視作了途經此地的遊客一般。

於小寶也沒反對喬誌亞的這個安排,因為石碌鐵礦本來也是這次行程必去的目的地之一,先走訪昌化還是石碌,其實並沒有什麽差別。於是眾人便按照喬誌亞的建議,吃過早飯之後便前往港區附近的火車站。

劉尚早先已經在三亞乘坐過幾次火車,所以對於火車站倒也不算陌生,不過在進站之後,他發現這裏的車站站台與三亞有著比較顯著的差別。

昌化火車站的站台長度比三亞超出不少,而且此地的火車線路主要用於貨運,所以站台的大部分麵積都是用來堆放各種貨物。他們進入車站的時候,力工們正在成群結隊地將貨物搬運到車上。而站台的另一麵,一班從石碌方向駛來的列車也正在卸貨之中,全是整車整車的礦石和原木。

劉尚注意到這裏的火車站已經用上了蒸汽機驅動的貨物輸送機,類似礦石和煤這樣的幹散貨都是用長長的皮帶傳送裝置來進行快速裝卸,肉眼可見的效率的確要比單純的人力裝卸快得多。其實類似的裝置不止是在火車站,昌化港貨運碼頭上還要更多一些,用以快速從貨船上卸載煤炭,不過劉尚等人昨天來得太晚,沒有親眼目睹到港口上的作業情景,否則當下倒也不會對火車站的配置感到驚訝了。

由於昌化-石碌線的區間行程長達八十餘裏,這裏的火車班次就遠不如三亞的通勤線那麽頻繁,每天隻有一早一晚兩班,一共四趟車從兩頭對開,期間視實際需要會不定期開通一些短途班次。不過因為運輸的內容主要以貨物為主,火車頭的馬力和所拉的車皮數量都比三亞有所增加,像他們當下要乘坐的這趟早班車就掛了十多個車皮,其中用來載人的也就兩個相對較短的車廂而已。這列車最末尾這個專供貴賓乘坐的車廂還是今早才臨時掛上的,平時都停放在車站倉庫中,很少派上用場。

劉尚前幾次在三亞乘坐火車都是跟著薑翰坐的普通車廂,並不知道原來有貴賓車廂這種高級貨的存在,跟著上了車之後也有些傻眼。這車廂內設置的全是錦緞包裹的軟座,每兩排相對而坐,中間還有一張底部固定的小桌,座位十分寬敞,看起來舒適性遠勝他之前在三亞的火車上坐的那種有點硌人的硬木長椅。此外這車廂雖然是封閉式,但兩側都有多扇可開合的玻璃車窗,采光非常不錯,車頂上也有用於通風的氣窗,身處其中並不會覺得氣悶。車廂裏大概是點著某種熏香,空氣中還能嗅到一點淡淡的花草香氣。

“這大概就是得要正統海漢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了。”劉尚心中暗暗對看到的這番景象下了結論。他所預料的倒也與事實相差無幾,這種需要頻繁打掃和保養的高級車廂,平時的確不會給普通民眾使用,就連喬誌亞自己往返昌化石碌之間也未必會使用這節車廂,畢竟使用期間從庫房拖進拖出都很麻煩。一般也隻有三亞來人視察礦場,喬誌亞才會下令把這車廂拖出來用一用。巡視組這一行人當中,也就隻有於小寶和張千智夠資格坐這種車,而劉尚等人就是屬於跟著享福了。

眾人上車之後,便有喬誌亞的侍從端上了熱茶小食。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便聽到站台上銅哨聲連連響起,劉尚知道這是發車的信號,看樣子很快便會出發了。

果然不出片刻,眾人隻覺得身子微微一顫,車廂便開始緩緩地動了起來。劉尚側頭往窗外看去,便見站台上的景象正在不斷向後退去。盡管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乘坐火車,但依然還是被這樣的工程奇跡再次折服,這天下能建造出鐵路交通體係的,也唯有無所不能的海漢人了。

火車從車站駛出不久,喬誌亞便向眾人介紹道:“各位從右手邊望出去便能看到昌江,遠處那座城廓,就是過去的昌華縣城了。”

劉尚定睛望去,果然看到遠處有一座小城座落於河岸上。不過海漢接管昌化之後將工業區建在了昌江入海口附近,因此新昌化縣城也就近設立在了工業區旁邊的人口聚居區,而這老縣城雖然距離新城區僅有五裏之遙,但由於人口逐漸遷出,加之城中官衙的政務功能也被昌化管委會所替代,近年來已經逐步衰落,年輕一輩人幾乎都已經投入了海漢的陣營效力,放棄了這座古老的小城,隻有少數本地的宗族大戶還住在城中。

由於昌化和石碌的勞動力需求都非常大,所以本地的人口也基本都集中於這條鐵路線的兩端,而鐵路沿線除了少量的護路人員之外,並沒有多少常住人口,喬誌亞也沒有餘力來對沿線地區安排農業開發項目。而其他地區常見的外來投資開發農業項目的操作方式,在昌化這裏並不被官方所許可,因為昌化和石碌作為海漢的工業基礎地區,很多生產項目的具體狀況都是對外保密的,自然也不會容許外來人員自由出入這一地區。

火車駛過了昌化老縣城之後,便進入到了廣袤的無人區,窗外所能看到的便是綿延不絕的樹林,偶爾能從林木的間隙中瞥見不遠處的昌江。眾人聽喬誌亞介紹說,當初修築這條鐵路的時候是分段修建,隻能通過昌江向上遊地區運送建材和施工人員,進程十分艱苦。

即便這條鐵路已經建成了好幾年,但施工卻迄今沒有停止。因為最初建成時是單線通行,隻在中途修建了少量幾段複線鐵路用於錯車,之後建設部投入到修築複線工程的人手就沒那麽多了,這幾年一直是在陸陸續續地施工當中。不過目前已經完成了大半的複線工程,估計最快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就能全程通車了,屆時這條鐵路的通行能力和安全性也都將得到進一步的提升。

劉尚在三亞坐過火車,也明白複線通行是什麽概念,對於鐵路這種特殊的交通方式來說,修建複線其實就差不多等同於將築路工程再複製一遍。以海漢的工程能力,幾年了都還沒建成複線,這工程量之大可想而知。

海漢沒有及時建成複線鐵路,其實不隻是喬誌亞所說的人手不足,深層次的原因還是現有的鐵路運輸能力已經基本夠用,隻有在石碌礦場的開采能力和昌化工業區的冶煉產能都得到提升之後,擴大運力才會成為必然的需求。

駛向石碌的這趟列車行程有兩個多小時,中途還得在分岔道上等待對麵開來的另一班車錯車,喬誌亞便利用了途中的時間,向於小寶等人大致介紹了石碌礦區的情況。

目前石碌礦區的作業區分為東西兩處大型露天礦坑,西礦坑主要是以黎族人為主體的礦工在采掘,附近方圓幾十裏的黎族村寨幾乎都已經遷居到礦場附近,大量的黎族青壯除了投軍之外,也有很多人選擇在石碌當礦工,以此來養家糊口。

而東礦坑與西礦坑之間隻隔著一座山頭,但環境卻更為封閉,因為這裏同時也是整個海漢國裏規模最大的一處苦役營所在地。盡管這裏的苦役營曾在1631年發生過大規模暴動,並且在瓊中山區造成了不小的亂子,但海漢在派出軍隊平定亂局之後,仍然還是堅持了原來的設置,繼續將這裏作為重刑犯進行勞動改造的場所。目前在此服刑的犯人仍有兩千餘名,當然防衛措施也比幾年前要嚴密多了,不太可能再出現大的亂子。

說話間火車便已經駛入了錯車的分岔道,緩緩停了下來。出於安全上的考慮,進山的車都會先抵達此處等候,等出山的車駛過之後,再回到正道繼續前進。喬誌亞提示眾人,若是要尋地方方便的,現在便可下車解決了。

於是眾人便下到路邊,就地解決。反正這荒郊野外的地方隻有維護鐵路的工人,也沒有女眷在,無需有什麽顧忌。劉尚也下車放了水,然後便看著眾人站在路邊抽煙閑聊。他不好抽煙,覺得這玩意兒太嗆人,因此便主動站開了一段距離。

不過劉尚很快就為自己這個決定感到後悔了,因為張千智已經主動靠了過來:“劉先生也不抽煙啊?那正好,我們可以搭個伴了。”

劉尚自然不好對張千智表現出拒絕接觸的態度,當下也隻能小心翼翼地應承著,但卻絕不會主動開口去與張千智搭話。

隻是張千智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麽沉默地站著,主動向他提問道:“劉先生覺得這條鐵路如何?”

劉尚不明其意,隻能一邊揣摩對方意圖一邊應道:“此路由海岸深入內陸如此之遠,適才聽喬首長所說,當初修築這條路也頗為艱辛,小人對首長們的高瞻遠矚甚是佩服,竟為了開采這深山大礦,不遺餘力修築了這條鐵路。如此之大的工程,世上大概也隻有海漢國才能在短短幾年間完成了。”

張千智似乎對劉尚的評價也很滿意,點點頭道:“我國為修築這條鐵路,的確是投入了相當大的人力物力財力,不過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早年大明錦衣衛還曾在石碌策動暴亂,試圖要破壞我國長遠大計,幸得天佑海漢,奸賊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劉尚背後的汗毛唰一下便立起來了,他不明白張千智為何突然要提到這一樁事情,這番話是無意識的炫耀,還是暗示他已經察覺了什麽?

1631年錦衣衛千戶趙野隱姓埋名潛入海南島,先是在儋州勾結黃子星等人,策劃了刺殺海漢駐儋州官員的行動,結果被張千智為首的安全部人員破獲,一幹案犯唯獨趙野脫逃。後來趙野一路逃到瓊中,又策動了苦役營暴亂,給海漢造成了不小的損失。此事讓執委會大為不滿,出動了大量兵力在瓊中地區進行圍剿,將罪魁禍首趙野連同他所勾結的土人村寨一並消滅。

此案當年在海漢影響非常大,後來官方也專門出了通報安撫民情,並且進行了很長時間的反複清剿,幾乎將大明派入海南島潛伏的人員悉數捉了個幹淨。相關消息傳回大明之後,錦衣衛因為人手折損太多,也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劉尚當時也是有所耳聞的。現在張千智突然提起這段往事,又究竟是什麽意思?

還好劉尚算是沉得住氣,當下強忍心中慌亂應道:“小人初到海漢不久,還未聞我國曾有此一劫,果然海漢國運昌隆,魑魅魍魎之輩必然不能得逞!”

張千智朝他笑了笑道:“我也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