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與海漢之間的軍事實力差距,或許就是差了一個西班牙那麽多吧!”劉尚腦子裏忍不住冒出了這麽一個古怪的念頭。雖然他也很不想承認這種差距的存在,但客觀事實就在自己眼前擺著,而他劉尚也並不是一個會選擇逃避現實的人。
如果說初到三亞的時候他還抱著偷學海漢關鍵軍事技術,以此來拉近兩**事差距的念頭,那麽此時此刻在鮮活的事例麵前,他基本已經放棄了這樣的想法,畢竟兩國的差距之大,已經不是個人之力所能改變了。而且劉尚最近也在思考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這兩個多月在海漢的所見所聞,如果全都寫入密報送回去,上頭會不會認為自己是瘋了?
換作不久之前的自己,劉尚也的確不會相信在南海之濱竟然有一個比大明更為先進和強大的島國存在,這裏有太多大明尚未出現過的新鮮事物,有很多甚至可以用匪夷所思來形容。類似蒸汽機、鐵甲艦這樣的存在,劉尚並不認為自己的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會通過文字描述就確信這些東西的威力。如果告訴上頭自己作出了“對不起我們打不過海漢”這樣的判斷,怕是要被治罪的吧?
劉尚忽然有點理解為何以前進入海漢潛伏的情報人員傳回的報告中,總是有很多語焉不詳的地方。特別是涉及比較主觀的雙方實力對比意見,一般都會寥寥數語帶過,想必是前人也覺得有些情況不宜實話實說,照實說出來反而會自找麻煩。而今自己似乎也正處於這樣的境地中,究竟是該據實以告,還是學著前人報喜不報憂?
不過劉尚很快就沒時間來煩惱這個問題了,上麵已經發來了新的命令,要求他立刻回青年團報到,與宣傳部的人員一起參與製定關於此次“三亞大捷”的後續宣傳活動計劃。海漢官方對遠在千裏之外的星島戰役都進行了大張旗鼓的宣傳,當下這場在海漢國民眼皮子底下完成的大勝仗,那自然是要以濃墨重彩大書特書一番了。而劉尚被選入的理由也很簡單,他曾經編纂關於星島戰役的說書段子在民間大受好評,之後被臨時征召到宣傳部門服務期間的表現也很得體,所以於小寶再次點名劉尚,讓他加入到這個時限性比較強的任務中。
這個宣傳活動還有別於報紙這種刊物平台,各家報館的筆杆子們已經在第一時間行動起來了,力爭要在一兩天之內就趕出一份“特刊”來對這次戰鬥進行報導。而劉尚等人所要做的,便是配合刊物推動一波宣傳,這次不但要針對國內民眾,同時也要兼顧對外宣傳,要讓與海漢建立了外交關係的各國都知道,西班牙這次在海漢家門口栽了一個大跟頭。
民眾們放放炮仗,晚飯給自己多加兩個菜,帶著愉快的心情上床休息,這也就算是簡單慶祝了。不過在戰後的這個夜晚,還是有很多人為了完成後續的掃尾工作,根本就沒有時間休息。
安全部就是在戰鬥結束後才真正開始忙碌起來的部門之一,軍方從戰場上搜羅回來的戰俘全部都要由情報機關過一次堂,進行初步的身份辨識和登記。根據戰俘的個人狀況,絕大部分人會被打入苦役營服勞役,視其勞動改造表現來決定是否會有重獲新生的機會。而少部分身份特殊或掌握某種技能的戰俘人員,如軍官、匠人、領航員等等,將會被單獨收押另行處理。
當然了,在戰俘們被分頭處理之前,相關部門肯定還會在三亞安排一次盛大的勝利大遊行,將這些倒黴鬼押到大街上去,向民眾展示這一戰的直接成果。
目前被收押在勝利港海軍基地內的戰俘共計七百餘人,這在海漢曆年來的戰事中並不算是一個特別大的數字,但這是海漢立國之後第一次“抵抗外敵入侵”的戰爭,意義與以往在海外開疆拓土的戰鬥也就有所不同了。
這七百多名戰俘當中,也不盡然都是西班牙人,大約有一半的人是由呂宋島土著、華人後裔、馬來人、黑人、歐洲其他國家的水手所組成的雜牌軍團,剩下的另一半才是貨真價實的西班牙人。這些戰俘被分為十人一組,用串起來的鐐銬鎖住腳踝,以防止其脫逃。戰俘中的傷號不少,但傷勢較重的人就隻能聽天由命了,海漢派來救治他們的全是醫療部門的實習生,處理傷口的時候毛手毛腳在所難免當然也或許是這些學員本來就不想給敵人的傷兵好好治傷,借機宣泄一下不滿情緒。
安全部暫時借用了海軍基地一處倉庫,作為對戰俘進行初審的場地。數十張桌子在倉庫裏一字排開,每張桌子後麵都坐著兩人,分屬於安全部與軍方。有幾張桌子還多坐了一個人,是臨時從各個部門及民間抽調而來的西班牙語翻譯。由於翻譯的人數極為有限,所以對西班牙籍戰俘的審訊工作就隻能集中進行了,反正戰俘中的關鍵人物基本都是西班牙人,其他那些戰俘的口供能聽懂多少倒也不是特別重要了。
安全部和軍方對於類似這種審訊大批戰俘的工作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操作經驗,首先便讓戰俘們互相指認,找出了其中的數名西班牙軍官或船長,然後再由他們來指認海漢指定的匠人、領航員等特殊職業。在基本確定了身份特殊的人都被挑出來之後,再進行有針對性的審訊和身份登記工作,就可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了。
這次俘獲的西班牙籍人員中,軍官和船長隻有十人左右,而兩支西班牙艦隊的旗艦都成功脫逃,所以這些指揮官的等級也不是特別高。從他們口中所能套出的情報,對海漢的參考價值其實是比較有限。經過一夜的奮戰之後,這些人的口供報告終於是趕在天明前全部整理出來,送到了安全部長何夕的辦公桌上。
何夕雖然貴為情報部門的一把手,但這一整晚也和部門裏的其他人一樣沒有睡覺。情報部門的所有收獲都要在他這裏匯總,盡管下邊的人已經幫他過濾了很多無用或者低價值的信息,但仍有很多東西需要他親自過目審閱。
海漢的當務之急,自然要弄清楚西班牙人在這個時間點上向自己發動突襲的根本原因。雙方雖然以前就結下了不小的梁子,但西班牙人在過去兩年中也算是偃旗息鼓,雖然有些台麵之下的小動作,但並沒有公開以敵對的態度給海漢製造太多的麻煩。之前由潛伏馬尼拉的情報人員送回的報告稱這是馬尼拉當局單方麵組織的行動,如果隻是這樣那倒還好,光是菲律賓殖民地還不足以真正威脅到海漢的安危,但何夕還是必須要排除掉可能存在的其他隱患。
何夕所擔心的是這次的行動是由西班牙國內親自授意,那樣的話西班牙人可能不會因為這次的戰敗就偃旗息鼓,甚至有可能還會發動更大規模的後續攻勢。以西班牙的實力,隻要安心籌備一段時間,要在遠東地區發動萬人級別的跨海作戰也並非難題,而且有了此次的教訓之後,隻怕他們下次再動手的時候就不會如此莽撞了。海漢海軍實力雖強,卻終究受製於作戰船隻的數目,如果西班牙真的安了心組織大舉進攻,海軍護得住三亞,卻未必能護得住整個海南島。
當然還有其他的可能,說不定西班牙人暗中還有別的手段沒使出來,比如在艦隊攻入三亞之後,由潛伏在本地的武裝人員發動襲擊,製造出裏應外合的勢態,抑或是充當帶路黨,引領登陸的西班牙軍攻打本地的各處要害地帶。不過西班牙人最後是連靠岸的機會都沒有撈到,就算是在三亞城區有什麽別的部署,當時也來不及發動了。而安全部的責任,就是要排除掉這些可能性,如果西班牙人真的在本地安排了這些手段,那麽就得盡快將其連根拔除,不留後患。
何夕快速瀏覽了幾名西班牙軍官的口供,事實上剛才他也親自參與審理了其中兩人,但說實話這些低級軍官所掌握的信息有限,並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他們隻是按照馬尼拉當局的安排,參與此次軍事行動,他們所知的一切都是攻占三亞之後會獲得多少好處,以及圍繞攻占港口所製定的一些戰術,而對於更高層麵的戰略考量知之甚少。
對於這些口供的真實性,何夕倒是沒有太大的懷疑,他親眼在審訊現場確認過,這些所謂的軍官和船長其實大部分都素質堪憂,並非那種標準的皇家海軍軍人,而是由武裝海商、私掠船船主、退役老兵等等來充當指揮官,這些人滿腦子都是海漢的金山銀山,對戰鬥的困難性估計嚴重不足。而且這些人看起來也沒多少心機可言,他們的那點小算盤落在何夕眼裏,都僅僅隻是小兒科的級別而已。
不少人甚至立即向審訊者提出了贖身的要求,因為這在歐洲各國的交戰中是十分普遍的行為,隻要雙方可以協商一個合理的數目,那麽戰俘也可以重獲自由。何夕個人對此倒是並不反感,反正這些有身家的戰俘留著也沒有太大的價值,能敲出一點油水來也算是好事。再說這種贖身在海漢過往進行的戰爭中也並不少見,先前星島戰役俘虜的諸多英國戰俘,就已經被明碼標價,向英國東印度公司索取贖身費了。
不過這次西班牙人打上門來,直接攻擊海漢首都三亞,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可不是以前的曆次對外戰爭可比的。何夕並不會負責與戰俘商議贖金的工作,但他可以想象施耐德此時摩拳擦掌的模樣,逮著這種難得的機會,他不把西班牙人骨頭裏的油水榨出來才怪。
何夕的心神重新回到眼前的口供報告上,如果自己是策劃此次作戰的高官,那大概也不會將詳細的戰略規劃告知這群素質不高的指揮官。這些人大多沒有經過保密培訓,對於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能說,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對他們的審訊甚至根本不需要上什麽手段,通過套話就能得到絕大部分需要的信息了。
雖然沒有什麽價值重大的情報,但通過這些人的口供,何夕基本可以確定此次馬尼拉當局發動的攻勢是一波流,除了來犯的西班牙艦隊之外,馬尼拉當局並沒有再另行準備後續的攻勢。這可能是其所能動用的艦隊規模就僅限於此,也有可能是錯誤估計了海漢的防禦實力和應對手段。不過在何夕看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為來犯的艦隊中有一半左右的戰船都是隸屬於美洲艦隊。
這些隸屬美洲殖民地的大帆船每年隻會在合適的季節來呂宋島走上一遭,並不會在馬尼拉港長期停留。從這個細節來推斷,馬尼拉當局發動作戰的時機倒似乎是為了湊合美洲艦隊的行程安排在三亞撈完一票之後回到馬尼拉休整幾天,正好就到了返回美洲殖民地的季節了。
如果這個推斷屬實,何夕認為馬尼拉當局會選擇這個時機策劃這場戰爭的原因就比較明確了。西班牙人可能並未過多考慮海漢這邊的情況,而是以他們自身的兵力集結條件為主,隻要時機合適湊夠了足夠的兵力,那就發動一波偷襲,效果理想就嚐試占領三亞,不理想就撤回馬尼拉避避風頭。
當然了,在馬尼拉當局看來,大概偷襲得手的幾率是相當大的,所以他們在麵對海漢的應對時明顯缺乏準備,甚至可以說是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不是其艦隊指揮官果斷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再耽擱一時半會等到陶東來的艦隊趕回來,那可就真是想走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