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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國王在未確定王位繼承人的情況下突然暴斃,不得不由大臣暫時掌管大權這種事,在朝鮮曆史上不是沒有出現過,而且後續往往解決得都不太理想,畢竟權力是會讓人上癮的毒物,一旦嚐試之後就很難舍棄,成為權臣之後就不免會想要嚐試再往前一步。

崔鳴吉不敢確定要是自己掌握了王權之後,還能不能守住底線,在合適的時候將其交給繼任者。他連自己都信不過,所以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將希望寄托於金尚憲的職業操守。在推翻國王李倧之後由他們共同執掌朝政這個方案,在崔鳴吉看來不具備太高的可行性,從一開始就給予了否定意見。

站在他的立場,當然是希望能夠借著這個時機,將自己支持的二王子李淏推上王座,這樣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官位,繼續以自己的執政理念來管理國家。

而金尚憲自然是堅持要讓世子李凒回國繼承王位,理由是李凒與海漢關係交好,由他繼位能夠比較順利地得到海漢的認可和支持,避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而如果由其他人繼位,很可能根本就得不到這樣的待遇。

當然如果由李凒順利繼位,那麽與其關係較好的金尚憲很可能就拿到了從龍之功,而一直支持二王子的崔鳴吉大概就不得不讓出領議政的位置了。於是在這個問題上,兩人又形成了一個新的分歧點,難以說服對方接受自己的方案。

兩人的目的一致,但利益訴求卻各有不同,要讓他們為國家犧牲個人利益可以,但犧牲自己去成全對手功成名就,可就沒那麽容易克服心理障礙了。

兩人已經在官場上鬥了幾十年,彼此知根知底,自然不會輕易妥協。如果按照以往的狀況,這種僵持局麵持續數年也是稀鬆平常,說不定拖上幾年,問題就自行解決了,雙方也不用撕破臉皮傷了和氣。

但此次的狀況卻與過往這些年有所不同,過去兩人意見相左的時候,可以由國王李倧來選擇采用哪一邊的方案,但這次兩人爭的是如何推翻國王另立新君,這可不是能向國王匯報的事情。

而且當下也沒有多少時間來讓他們慢慢做出決定了,李倧召見了他們,告知了接下來的打算,便準備引入海漢官員協助管理朝政。

在李倧看來,隻有這樣才能實現在最短時間內實現對海漢的全麵效仿,現在引入海漢官員,正是為了日後能夠獨立操作做準備。這樣做的弊端當然是有的,但就像派人出國留學一樣,付出一些代價所換來的結果是值得的。

李倧對於這個問題的考慮或許並不周全,畢竟想要同時實現快速壯大實力和保持本國的獨立性不太可能,客觀上朝鮮要想壯大實力就隻能通過更多地依附海漢來實現,引入海漢官員的做法更是會加強這種依附效果。金尚憲和崔鳴吉作為執政多年的高官,都已經看到了李倧這個方案的邏輯漏洞,但卻無法說服執拗的上司放棄這種危險的做法。

而這個時候距離李凒歸國之期僅有數月,屆時在海漢留學一年的世子回來,必然也是持親海漢的態度,多半會讚同國王的做法,到時候局麵更將會無可救藥。

要改變朝鮮的處境和未來前景,留給金尚憲和崔鳴吉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錯過這個時機,可能就再無挽救的機會了。

所以盡管還有很多環節都還沒有商量出一個確定的解決方案,兩人也依然還是決定要動手推翻李倧的統治。

當然在他們看來,這並非單純為了奪權的造反之舉,而是拯救國家於危難之際的行為,意義完全不同。既然李倧這個國王已經難堪大任,那麽做臣子的也有責任讓國家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

而且李氏朝鮮這兩百多年曆史上的政變多得不勝枚舉,再多這麽一次,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金尚憲和崔鳴吉在朝中聲望極高,各自都有不少擁躉,他們兩人要聯手做一件事情,或許比國王直接下旨還要管用。

但這畢竟不是什麽可以公開宣揚的事情,所以為了保密,除了極少數親信心腹之外,外界並不知道這兩位在暗中安排的一些列措施所為何事。

要說對國家的忠心,沒有人會懷疑金尚憲和崔鳴吉這兩位大人物,他們為這個國家做出的巨大貢獻,已經充分體現在了官職和聲望上。所以絕大部分參與進來的人都相信這是兩位大人在國王的授意之下,要以武力行動清除王宮內外的某些異己分子,而不會懷疑他們發起行動的目的是有什麽私心雜念,更不會想到他們實際上是要造反推翻現任國王陛下。

對於金尚憲和崔鳴吉來說,曆史上有太多的成功範例和失敗教訓可供參考,所以如何能在短時間裏控製住漢城內外,盡可能避免不必要的武裝衝突,他們都很快製定出了相應的行動方案。

對於極少數不站隊,隻效忠李倧的官員,他們也都做了相應的安排,會在行動開始之後控製住這些官員的府邸,避免其串聯生事。

至於城內民眾的反應,那反倒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事情,隻要城門一關,全城戒嚴,城防軍上街值守,也就沒幾個人敢生事了。

以抓捕反賊的名義封城,控製王宮,拿下國王,軟禁王室成員,然後發布詔書昭告天下,用設計好的理由說明更換國王的原因,最後恢複秩序,讓一切回到正軌。

計劃雖然說不上完美,但至少已經具備了較強的可行性,他們沒有太多時間來慢慢完善這個行動計劃,隻能咬牙硬上,走一步看一步了。

恰逢某日兵曹判書申景禛離城前往江華島視察當地防禦工程,帶走了大半個兵曹衙門的官員,讓金崔二人可以順利調動漢城內外的兵馬。於是申景禛離開漢城的第二天淩晨,他們便下令開始動手。

城防部隊和守衛王宮的禁衛軍,都在行動之前被他們收繳了指揮權,關鍵位置上換了聽命於他們的自己人。效忠於他們的私人武裝在第一時間控製住了王宮內外,並且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睡夢中的國王。

天明之前,城中各處都接到了來自兵曹衙門的通知,有反賊侵入王宮行刺國王,全城戒嚴三日抓捕賊人,在此期間凡不服從管理者,一律以反賊同夥論處。

盡管有一些王室外戚從中嗅到了不妙的味道,試圖要強行與宮中取得聯係,但他們隻召來了毫不留情的鎮壓。城外海漢據點所觀察到的大火,便是當時發生衝突的地方。

當然這些小打小鬧並不會影響到局勢的發展,畢竟住在城裏的王室外戚並沒有掌握兵權,又早早就被列為重點盯防的對象,所能掀起的浪花也僅限於自家門口而已。要跟金尚憲崔鳴吉這些手握實權的朝廷重臣作對,那實力差異還是太懸殊了。

跟這些人所製造出的事端比起來,海漢才是他們真正感到忌憚的麻煩。如今漢城內外都有不少海漢商人落腳,如果讓這些人知道事情真相,隻怕會大事不妙。

而他們又沒有膽子將城內的海漢人都抓起來或者幹脆滅口,那樣做痕跡就太過明顯了,所以隻能在第一時間就將海漢人逐出城去,美其名曰為了這些人的人身安全。

這些海漢人稀裏糊塗就被趕出了漢城,隻知道城內起了大亂,但卻不清楚原因為何。所以城外海漢據點得到的情報也極為有限,直到好幾天之後,才確認城中應該是發生了宮廷政變。

按理說出了這樣的大事,官方首先就應該向大同江基地的盟友求援,但金尚憲和崔鳴吉哪敢在這個時候就讓海漢介入進來,隻能保持城門緊閉封鎖消息,也不敢向海漢方麵通報城內的情況。

按照金崔二人的計劃,在控製住城內局勢之後,便要設法暗中除掉國王,然後將國王被刺身亡的消息詔告天下,同時通報給海漢。屆時不管是李凒回國接任也好,另行扶持新王也好,朝政大權都將暫時掌握在他們手中,也還有時間來得及做更多的部署,盡可能清除海漢在朝中暗中培養的那些官員。

但問題就出在了已經唾手可得的大權這裏。在控製了王宮拿到了玉璽之後,誰能在此時掌握話語權,誰就很可能是今後數年內朝堂上的第一人。在這種時候主動向對方讓步?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雙方各自手下都有聽候調遣的兵馬,但如果要在漢城裏放開手腳火並一場,將會造成的破壞未免太大,到時候難以收場,這也與他們的初衷相悖。

這兩人都是官場老手,自然不會犯下那等低級錯誤。他們知道自己得設法找到可以脅迫對方就範的命門,才是解決爭端的關鍵所在。

如今造反也造了,到了該考慮脫身的時候,雙方都想爭奪話語權,那就隻能想辦法把對方打成反派角色,甚至是將漢城發生這一係列事件全推到對方身上。但這種事情光靠他們自己來說,肯定難以服從,必須得有決定性的證據才可能釘死對方。

坐在黑暗書房中的崔鳴吉便是在等待消息,他已經想到了某種會讓對方占據有利位置的可能,所以派人去處理此事,但所花費的時間明顯要比自己預計的長得多。他已經在書房裏坐了大約兩個時辰,但還沒有收到回報。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門外終於有人匆匆趕來:“大人,有消息了!”

“進來回話。”崔鳴吉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一些,不管形勢如何緊迫,都不能在下屬麵前表現出慌亂的模樣,這樣才能穩定軍心。

來人輕輕推開房門,進到屋中,反手關門,然後上前幾步跪到地上回話道:“正如大人所料,金尚憲當日的確是留了一手,趁我們不備把人掉了包,用運死人的車把那人偷偷運出了宮外。”

崔鳴吉沉聲問道:“那人的下落找到了嗎?”

跪在地上的下屬應道:“卑職尚未查到!”

崔鳴吉心裏一沉,語氣稍稍嚴厲了一些:“速速查明下落!若有需要,可持我手令,調動禁衛營的兵馬協助行動!若是這事辦不好,你便提頭來見吧!”

那人連忙應下,磕了一個頭,起身退出了書房。

聽著腳步聲匆匆離去,仍端坐於黑暗中的崔鳴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充滿了寂寥與無奈的味道。

他本以為王宮內外的兵馬都已經換作了自己人在指揮,當日的行動應該萬無一失才對,想不到內三廳的兵馬竟然還有金尚憲的人,而且能把大活人偷運出宮,想來權限也不低,很可能便是那幾個表明上聽命於自己的將領之一。

不過這也不算什麽稀奇事,隻能自認大意。雙方在官場鬥了這麽多年,互相在對方陣營都安插有不少眼線,這些人物在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隻有在當下這種特殊時刻才會發揮作用。崔鳴吉能夠發現金尚憲的暗招,便是因為收到了來自對方陣營的線報警示。

崔鳴吉能想到金尚憲冒險將那人悄悄運出宮外是什麽目的,必要的時候那就是一道能夠置自己於死地的鐵證。如果自己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處理掉這個麻煩,那估計很快金尚憲就會向自己提出進一步的條件,比如主動辭去領議政的職務,將大權交到他的手上。

崔鳴吉自然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無論如何他都要再搏一把。而且他知道金尚憲也沒多少騰挪的空間了,這應該便是對方的最後一張底牌,要是還不把牌麵亮出來,恐怕城外的海漢人也沒什麽耐心再等著這出戲繼續演下去了。

一想到今天抵達城外的海漢軍,崔鳴吉就有點呼吸不暢。他不懂明明爭取到了一個月的緩衝期,為何還是沒能處理好城內這攤事情。如今海漢軍終於來了,所有人才像火燒屁股一樣慌了神。

留給他們挽救局麵的時間,也許隻有一天,也許還有兩三天,總之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