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心頭默默盤算一下,覺得這姓施的海漢人倒也說得有理。(.)以海漢商品目前的行情,留出三十天的提貨期已經算是很厚道了,至於訂金隻退一半,也沒什麽好說的,畢竟海漢人也表示隻要肯繼續訂貨,前次繳納的訂金仍然是有效的。

“那貴方可有商品目錄清單?”王勤打起精神繼續追問道。

“有。”旁邊的何夕應聲將一本厚厚的簿子交到了王勤麵前。

王勤接過來翻開一看,裏麵是繪製的商品彩色圖樣,每一頁都是一種商品,下方有簡短的文字說明和商品編號。這是商務部專門找了幾個有美術功底的穿越眾用手繪的方式製作的商品圖冊,夾在覆膜的相冊裏,充當對外展示品。

王勤這下算是拿到寶貝了,一頁一頁地慢慢翻看,簡直有些愛不釋手。不過施耐德和何夕卻是沒這麽好的耐心等他慢慢的挑選,後麵還排著七八個客戶等著要商談,時間就是金錢啊!

當下何夕幹咳了一聲道:“其實前麵這些商品截止目前都沒有現貨了,王老板想要現貨的話,翻看最後三頁就可以了。”

王勤抬頭道:“既然無貨可賣,為何要製作這圖冊?”

“這也是臨時狀況……”何夕連忙向他解釋。

駐廣辦每天會通過電台與大本營聯絡,確認訂單和大本營所能提供的貨物,以修訂第二天的推廣商品目錄。本來今天展示的這些貨物基本都還是有少量存貨的,但在王勤之前已經被來自潮州的大商行訂走了一多半,有多種商品都被直接抄了底,而商品目錄卻還沒來得及進行修正。這要怪也隻能怪王勤來得稍晚了一些他要是昨天堅持不走,就能排在那一位的前麵了。

王勤翻到最後三頁,見都是火柴、香皂等日化用品,不禁就有些沮喪。這些東西好是好,銷路肯定不是問題,但利潤卻是遠遠不及玻璃製品和銀鏡那麽豐厚,相比之下跑一趟崖州的代價就有些高了。

“那可否提前預訂下一批貨物?”王勤仍是不死心地追問道。

“為了避免我海漢商品被某家商行壟斷經營,我們目前不提供預訂服務,一律隻賣現貨。”施耐德解釋道:“如果我們允許預訂,那‘福瑞豐’恐怕早就把明年的貨都給訂完了。”

早前商務部內部也有人提出過直接開展期貨交易,以求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吸引更多的商家購買海漢商品,但這個提議最終還是被執委會否決了。執委會認為在目前金融體係尚不完善,生產力水平還比較落後的情況下,冒然開展期貨交易是一種激進的冒險。一旦貨物供應鏈出現問題影響了交貨期,那對現在所推行的金融和商貿製度都會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以目前的市場風向來說,穿越集團並不值得冒這麽大的風險去聚攏人氣和財富。當然,日後若是各方麵條件成熟起來,那麽期貨交易也將隨著社會發展應運而生,畢竟早在16世紀就已經在歐洲出現了第一家期貨交易所,穿越集團在這個方麵並不算是開曆史先河。

王勤也不得不承認施耐德說得有理,全廣州的客商都知道“福瑞豐”與海漢人之間交情匪淺,而且“福瑞豐”本身也是實力雄厚,一家壟斷這種情況並不是沒有可能出現事實上海漢貨出現在廣州市場上的頭幾個月就是這樣的情況。但海漢人似乎並不打算把雞蛋都放到一個籃子裏,因此才會向外界公布了勝利港的所在,讓客商們自行去勝利港進貨。

施耐德看王勤沉默不語,也猜到幾分他的想法,便主動又勸道:“王老板可以自行組織貨源,運送一些有價格優勢的商品到勝利港出售,如果是我們需要的物資就更好不過。(更新最快最穩定)王老板可以看看最後一頁,那是目前我們正在收購的各種物資。”

王勤聞言便翻看了最後一頁,海漢人所列出的求購物資都是一些原材料或者半成品,其中有不少是屬於礦物,自己並不熟識。而海豐號所在地的各種農產品、海產品,卻都沒有在海漢人的求購清單上。

“這上麵所列的多種礦物礦石,在下多半都並不認識,這可如何是好?”王勤不禁有些急了,好不容易才見到了海漢人,如今這該買的沒買到,能賣的自己又沒有,難道這生意還沒開始就黃了?

“請問王老板,貴商號是不是出自惠州海豐?”施耐德問道。王勤先前呈上的拜帖很清楚地寫著“惠州府海豐號”,故而他會有此一問。

王勤點頭道:“正是。”

“查查海豐的物產。”施耐德向何夕點頭示意道。

何夕起身走到書房另一邊,那邊有屏風遮住視線,王勤隻聽到傳來輕微地劈劈啪啪一陣聲響之後,何夕便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

“海豐還是有點搞頭的。”何夕笑嘻嘻地對施耐德道:“當地錫、鉛、鋅都有,其中錫礦的蘊藏量最大,而且品質不錯,連礦石都可以直接收購。”

錫在這個時代也並不是什麽稀罕物,作為五金之一,錫器在民間的使用率非常高。但穿越集團打算進口錫礦,卻並不是為了用來打造錫器。

軍工部門一直在嚷著要量產青銅炮,但因為礦產資源的缺乏,卻隻能停留在樣品階段無法量產。而鑄造青銅炮所需的原料青銅,其實質便是銅錫合金。青銅的鑄造性能和散熱能力都比鑄鐵好得多,鑄造武器的難度比鑄鐵小得多。另外青銅火炮的含碳量低不易擦出火星,在安全性上也優於鑄鐵火炮。

最重要的是在同等口徑之下,為了防止炸膛,鑄鐵火炮必須加長加厚炮管,而青銅火炮因其材質優勢可以把炮管造得更薄更短,這樣炮身的重量就變得更輕,不管是陸軍炮還是海軍炮都能因為這個技術進步而獲益不少。而在目前煉鋼規模和鋼鐵加工水平不足的情況之下,青銅炮顯然是軍工部門一個極好的選擇。除了武器之外,青銅還可以用於製造耐磨零件和耐腐蝕的裝備,比如各種機械軸承和化工用到各種容器,這些工業方麵的用途甚至遠遠超過了軍事領域。

而被稱為“海軍黃銅”的錫黃銅,其中就需要錫、鋅兩種海豐出產的礦物。這種合金因為其耐腐蝕能力極強,可專門用於製造船舶零件比如海運部計劃將戰船的吃水線以下部分全部包裹銅皮,所需用到的材質便是這種錫黃銅。

另外工業部與信產部聯合建設的造紙印刷項目,目前也已經進入到了印刷工藝的研製階段。活字印刷術從發明到現在已經經過了好幾個世紀,技術已經非常成熟,不過木活字、泥活字和陶活字在曆史進程中都紛紛被淘汰掉,在後世廣泛使用的鉛活字,卻是15世紀的德國人所創造出來的,而這種鉛活字,其實便是鉛錫合金。

文化輸出作為穿越集團的重要對外策略之一,一向都得到了執委會的重點關注。為了體現出海漢文化的高大上形象,印刷品的質量必須要大大超過同時代的競爭者,鉛活字這種裝備肯定是得一步到位。執委會對此可謂不遺餘力,為了讓冶金車間能早日製造出合格的鉛錫合金,崖州市麵上的錫器幾乎都被搜刮幹淨了當然其中的大部分還是分潤給了軍工部門造青銅炮去了。

執委會將文化輸出的優先性甚至排到軍事輸出的前麵,緊緊跟隨著商品輸出。在執委會的遠景構想中,這種文化輸出可不僅僅隻是針對於大明,而是要立足於全球化的角度,向所有的國家和地區投放。有思想較為激進者甚至在論壇上聲稱,要讓“四大發明”重新定義這個世界讓我們帶著指南針走遍這個世界,用火炮征服每一寸土地,再把這一切用紙筆記錄下來,並印刷成書籍流傳後世。

王勤不是很明白海漢人為什麽要通過自己的商行進口礦石,但對方出的價格讓他無法拒絕這個提議。並且施耐德也表示如果這種供應能保持長期穩定,那麽海漢方麵將在每個月都留出一定的玻璃製品份額給他,以保障“海豐號”從惠州府運送礦石到勝利港之後不至於回程放空。這樣的待遇甚至已經超過了一部分在勝利港設立商棧的商家盡管擁有進貨渠道優勢,在貨源吃緊的時候,他們仍然需要通過競買的手段來獲得海漢貨物的供應。

雖然施耐德和何夕盛情邀請王勤留下吃個午飯,不過王勤卻是婉拒了他們的好意。在得到這麽好的優惠條件之後,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在這裏耽擱下去,要趕緊乘船回惠州府組織貨源才行。今後隻需每個月從海豐到勝利港之間來回跑上一趟,獲利便能抵得過連續跑上四五趟廣州所得並且還不需再向可惡的市舶司繳納昂貴的關稅,這真是像那位何老板所說的那樣,站著就把錢給賺了。

在這些天裏出入駐廣辦的商人中,像王勤這樣的客商不少,大陸地區的貨物吞吐能力要遠強於海南島有限的幾個州縣,不過才兩三天時間,駐廣辦便將大本營在最近半月裏生產出來的一點庫存賣了個一幹二淨。而多種在前期不得不高價收購或是根本沒找到門路的貨源,如今也已經有了更大的選擇範圍。當然,最重要的是勝利港的名聲已經傳播出去,剩下的隻需各地商家口耳相傳,便可以慢慢地將勝利港的自由港形象建立起來。

1627年12月13日,大明天啟七年冬月初五。

在頭船掛出旗語,向榆林觀察哨表明身份之後,一支由八艘大福船組成的船隊緩緩地駛進了勝利港。這幾乎便是目前從事黑土港塗山半島勝利港這條路線海運任務的主要力量,這次集體出動是因為北越方麵所提供的移民在塗山半島已經集結了近半個月,而北越那邊顯然不樂意一直用糧食養著這些已經被送給海漢的“外人”,為此多次催促海漢方麵盡快派船來運走他們。於是黑土港港務局在調整了航班班次之後,一次性派出八艘大船,將這批人一股腦全拉回了勝利港。

黑土港管委會一把手顧凱親自出動負責押運這支船隊,這也是他在參加七月的拓殖行動之後第一次回到勝利港。當然,他回來的原因可不僅僅隻是押運移民船隊,更重要的是年底即將到來,駐外的各處單位都得派人回來參與年底的總結會,並且還要在執委會全體會議上進行述職。在這周之內,駐廣辦的施耐德和駐崖辦的馬力科也將分別代表自己的單位回到勝利港。

隨同顧凱回到勝利港的,還有一個排的輪換民兵,接替他們的是新近入伍的一批新兵這批菜鳥在入伍之後接到的第一個任務便是到黑土港駐紮三個月,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考驗。

提前得到執委會通知的大批的家屬來到碼頭上迎接自己的親人,其中也包括了顧凱的親人,陶東來和洋妞瑞莎在內。為了避免引起民眾的圍觀和混亂,陶東來還特別提前跟瑞莎打了招呼,要求她“不得在碼頭上熱吻”。不過盡管如此,這對分別數月的男女久久不能放開的擁抱還是引來了民眾的矚目,最後陶東來不得不出麵勸開他們要是再繼續抱下去,通往碼頭的棧橋就被圍觀民眾徹底給堵住了。

陶東來也上前給了顧凱一個簡短而有力的擁抱,拍拍他肩頭道:“出去這幾個月倒是精神了不少!”

“曬黑了不少是真的!”盡管經過了數天的海上顛簸,但顧凱看起來精神的確不錯:“黑土港那地方自己人太少,下麵的人什麽都不會,每件事都得手把手的教,幾乎沒什麽時間在屋裏待著享福。這次回來我要向執委會提議,增加黑土港駐留人員的崗位津貼!”

“那地方又沒什麽可消費的東西,你增加了津貼也沒什麽用。”陶東來明知他是在開玩笑,便笑著回應了一句。

陶東來看看他身後,不由問道:“錢天敦不是說要跟你一起回來,怎麽沒見著人?”

“本來是定了一起回來的,不過臨時有些變動,他要留在塗山半島處理事情。”顧凱應道:“北越那邊好像是有什麽事發生,前幾天派了專員到塗山半島等著跟我們這邊的軍事負責人碰麵。不過軍方的事情,我一向都不會多過問的,所以具體是什麽事估計還要等錢天敦發電報回來才清楚。”

陶東來並沒有太在意這個消息,讓顧凱先和瑞莎回去休息一下,他自己則是去了停在另一個棧橋的移民船,查看這批到港的北越移民狀況。

與十月份到港的那一批北越移民不同,這批移民中的戰俘、囚犯的比例減小了不少,一千一百餘名移民當中,僅有不到二百名戰俘和數十名囚犯,剩下的幾乎都是以戰爭難民為主的普通民眾,倒是給民政部安置這些移民省下了不少麻煩。

“北越那邊這次是發善心了還是怎麽回事,沒有再把戰俘當作主體來應付我們了。”寧崎喃喃地說著,一邊看著保安們將船上的移民按著身份不同押送到預定場地集合,一邊核對手上拿著的移民資料。

“有點不太對勁。”陶東來緩緩地搖了搖頭,麵色凝重地說道:“對北越政權來說,戰俘的價值是最低的,如果有戰俘他們肯定是先處理戰俘,其次才是囚犯和國內的難民。”

“你的意思是……北越的戰局可能有點不利?”寧崎也是頭腦極為聰明之人,一聽陶東來這話便已經領會了他的意思。

“錢天敦這次留在了塗山半島沒有跟著船隊一起回來,我估計也會有這方麵的原因在內。”陶東來猜測道:“北越方麵如果麵臨戰局吃緊,那麽他們很可能會要求訓練營中的這些火槍兵提前畢業上戰場。”

“訓練一兩個月的火槍兵能有多大戰鬥力?”寧崎對此有些不以為然:“雖說火槍兵好練,但我聽說那個訓練營的訓練計劃可是改了又改,並沒有完全照著我們的章程來。”

“是有這事。說白了還是他們的大老板舍不得花錢,實彈訓練那可是相當費錢的。”陶東來一邊說一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軍工部門靠著賣彈藥坑錢這招,在北越也是同樣的好用,要想訓練出一支具有一定戰鬥力的部隊,仍然需要大量的物資投入,並不是每人打個三五發教學彈,然後拖上戰場就能當殺人機器用了。

“幾萬兩的軍火都買了,還省這點錢幹嘛!”寧崎對於北越的做法也是頗為不屑,全然忘了自己也有在執委會上卡軍事預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