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時期荷蘭在遠東地區最大的殖民機構就是東印度公司,而東印度公司的總部便設在中南半島以南,距離順化府大約1400海裏的爪哇島西端的巴達維亞.ieba客觀地說,東印度公司的實力的確是要強於正在走下坡路的葡萄牙人,不但擁有更為強大的海上武裝力量,而且在遠東和東南亞海域實際控製的區域也遠大於葡萄牙人。
巴達維亞所在的位置不僅扼守住了巽他海峽這個從印度洋進出太平洋爪哇海的重要水道,而且也對北邊尚在葡萄牙人控製之下的滿剌加施加了足夠的威脅力。雖然葡萄牙人率先在東南亞發現了香料群島,但荷蘭人後來居上,在巴達維亞建立起殖民基地之後,迅速地控製了爪哇島以西的薩武海、班達海、馬魯古海地區,並將盛產香料的馬魯古群島納入治下,先於荷蘭人進入這片海域的葡萄牙人卻被排擠得相當厲害,最終手裏隻剩下一個小小的帝汶島。
除此之外,荷蘭人還先於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台灣建立了據點,並且把持住了經台灣海峽通往大明北部和朝鮮、日本的航道。而這片區域所帶給東印度公司的收益,甚至還遠遠在香料群島之上,足以讓其他來自歐洲的競爭對手們眼紅不已。
以目前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遠東地區的據點分布來看,從巴達維亞到台灣島近兩千海裏的航線上缺少一個可靠的中轉站,而正好位於這條漫長航線中端位置的中南半島無疑是建立據點的極佳選擇。先前南越朝廷選擇了與葡萄牙人合作,在葡方的要求下,這種合作關係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因此荷蘭人並未獲得在這裏建立專屬據點的機會,但如果能有改變這種狀況的機會,荷蘭人肯定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目前葡萄牙人的全球競爭力正在走下坡路,而西班牙王國則將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歐洲戰場上,無暇顧及到遠東地區的形勢變化,假以時日,荷蘭人肯定能在南海地區獲得足夠強大的製海權——當然,其前提是這個時空中沒有海漢這支計劃外勢力的出現。
南越朝廷選擇向荷蘭人請求援助,不管是以錢財還是中南半島的港口為交換條件,荷蘭人肯定都是樂見其成的。至於說荷蘭人進來之後,會不會提出其他的要求甚至是要挾,急於扭轉不利局麵的南越朝廷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眼前就這麽一根救命稻草可抓,並沒有其他的選擇可以用來猶豫了。
海漢艦隊從一月上旬開始封鎖了順化府近海,這讓享受了兩個多月短暫停戰期的南越朝廷頓時緊張起來,派去大明購買軍火的船隻全都一去不複返,不問可知這些船已經凶多吉少。南越朝廷知道再派使者找海漢議和也沒什麽用處了,隻能使出最後一招,派人去巴達維亞搬救兵。在南越朝廷看來,隻有荷蘭人的強勢介入,大概才能讓這些瘋狂的海漢人暫停他們的軍事行動。
然而這最後的掙紮也並沒有什麽鳥用,不但從巴達維亞過來查探風聲的荷蘭武裝商船被海漢艦隊逼走,就連南越派出的特使也被封鎖外海的海漢戰船給逮了個正著。
喬誌亞在船上完成了簡單的審訊之後,便知道自己這次是誤打誤撞立功了。如果這艘船真的成功溜出封鎖圈去了巴達維亞,然後荷蘭人接受南越朝廷開出的交換條件介入安南內戰,勢必會讓局勢發生巨大變化。雖然海漢民團不會因此而退卻,但之前所製定的作戰計劃肯定得全部推翻重來。畢竟荷蘭人的海上實力比南越高出了好幾個數量級,民團海軍要與其對峙,那絲毫都大意不得,而結束安南內戰的時間表肯定也會因此而向後大大推遲。(更新最快最穩定)而這次在海上抓住了南越特使,基本就將這種可能性消彌於無形之中了。
載著南越特使阮朱的戰船在第二天上午回到了占婆島的臨時營地,喬誌亞上岸後第一件事便是找到王湯姆匯報了前一天的收獲。他這樣做倒並不是急於表功,而是想讓王湯姆參詳參詳,這事的可信度和有可能會出現的局勢變化。
王湯姆先仔細查驗了民兵從船上搜到的南越傀儡皇帝的親筆書信和特使阮朱的印信,再對照喬誌亞所得到的口供,基本排除了這是南越作假設局的可能性。
“但是按照俘虜的交代,在一個月之前,順化府就已經派了使者去巴達維亞了,隻是級別沒有阮朱這麽高而已。前些天我們驅逐的那兩艘荷蘭武裝商船,很有可能就是來順化府談條件的。你覺得荷蘭人會不會堅持介入進來?”喬誌亞對於眼下局麵的走勢並不是很有信心。
“可能性很小。”王湯姆搖搖頭道:“順化府之所以派出阮朱這個級別的特使,大概就是準備過去跟荷蘭人簽協議拍板了,但如果沒有南越的重量級人物到場,荷蘭人大概也不會冒著風險輕率地選擇出兵。南越地區從來都不是荷蘭人的傳統地盤,沒有南越的高層人物出麵,他們恐怕很難信得過一直跟葡萄牙人合作的南越朝廷。”
王湯姆的分析無疑是切中了這兩方關係的一個要害——荷蘭人跟葡萄牙人一直都是競爭對手,而南越的沿海港口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葡萄牙人所控製,葡萄牙人也一直都是南越朝廷的座上賓,如今南越突然調轉方向主動向荷蘭人尋求合作,站在荷蘭人的角度上肯定會對此產生極大的疑慮,誰知道這事究竟會不會是南越跟葡萄牙人聯手做的一個圈套呢?
再加上葡萄牙人與海漢人開通雙邊貿易的事情在此時已經不是什麽秘密,而海漢人卻打算把葡萄牙人所支持的政權推翻,巴達維亞的決策者們肯定會對安南這錯綜複雜的形勢感到困惑不解,在他們沒有真正弄明白這三方間的關係之前,大概是不會輕易地把出兵作為最後的選擇。
“南越先前派出的使者應該已經把葡萄牙人全麵退出安南的消息告知了荷蘭人,不過如果你是荷蘭人,你會信嗎?”王湯姆笑了笑道:“南越選擇的救星倒是選對了人,但關鍵是這個救星根本就不會信任他們,如果沒有阮朱這種特殊身份的使者去巴達維亞證明南越朝廷的誠意,荷蘭人應該是不會冒險出兵的。”
喬誌亞聽了王湯姆的這番分析,也覺得有些道理,便轉開話題問道:“那你覺得這個阮朱的特殊身份,對我們能不能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比如拿他的性命去威脅一下阮通?”
“這麽做大概不會有什麽實際作用。”王湯姆輕輕搖頭道:“阮通把他派去巴達維亞,除了充當使者之外,多半也是有送人質上門的意思,否則南越朝廷還能用什麽東西去換取荷蘭人的信任?這個阮朱在我們手上,跟在荷蘭人手上,對阮通來說其實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差別。”
“這樣啊……”喬誌亞難免就有些失望了,雖然能抓住南越特使是功勞一件,但如果能夠利用這個俘虜再做點章,說不定還會有更多的收獲,而王湯姆的看法顯然否定了這種可能性。
“先把人都關起來,說不定後麵還能派上什麽用場。”王湯姆見喬誌亞的失望表情溢於言表,也不好再打擊他。
於是南越官二代阮朱和他的船員們就被關進了占婆島上的臨時監獄,雙方尚未正式開戰,海漢這邊抓獲各種身份的戰俘就已經多達百人了。當然秉承著海漢一貫物盡其用的理念,這些囚犯也不可能坐著享福,而是要親曆親為地搭建囚禁自己的監獄牢房。
在海漢戰船封鎖南越海岸期間,從勝利港到占婆島之間的航運線路也開始繁忙起來,多艘貨船不停來往於兩地之間,將大量的戰備物資從勝利港運送到占婆島的前進基地。
由於這次作戰計劃***戰人員的規模已經遠超去年,計劃的作戰時間也會相對較長一些,因此所需的作戰物資也同樣增加了不少。軍委決定在開戰之前就將部分作戰物資運送到前進基地,避免再像去年那樣,打到戰役快結束時彈藥已經出現比較緊張的狀況。而且北越的海上運力不足,屆時也難以指望北越能在物資和人員的運送上能有什麽出色的表現,甚至說不定海漢這邊還得抽出部分船隻去幫北越運兵。
二月初開始,北越的軍隊逐漸向洞海一線集中,隔著洞海河與近三萬南越守軍對峙。北越軍隊並沒有急於對這條天塹防線發起攻擊,因為按照海漢所製定的作戰計劃,首先開打的地方並不是洞海,而是南邊的順化府。屆時由民團率先在順化府海岸發動登陸攻勢,而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南越朝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從北方防線上調回軍隊加強防禦。到那個時候,北越軍隊跨越天塹防線向南推進的難度就會比現在小得多了。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需要大規模的作戰,就能順著南越軍隊後撤的步伐一路向南進軍。
二月十四日,北越軍的主力部隊率先在洞海河北岸完成了集結,近五萬人的部隊分為五個大營,被部署在20裏長的洞海河沿岸,而這已經是出動了北越九成以上的正規軍才達到的效果。北邊絕大部分城池的駐軍都被征調南下,升龍府甚至連皇城守備軍都調了一半人馬出來南下參與這次進攻。此外為了這次戰役被征發到前線的民夫,據說數量也有五萬上下。差不多十萬人駐紮在這裏,即便不打仗,每天人吃馬嚼所消耗的物資就是一個巨大的數字。毫不誇張地說,北越已經把這一戰視作了賭國運的舉動,將手裏幾乎所有的籌碼都押下去了。
二月十七日,由錢天敦親自率領的黑土港特戰營分別搭乘七艘運兵船,再加上五艘補給船所組成的船隊,抵達了洞海東南,位於廣治城外海約15海裏的一座無人小島——這裏也是南越控製區內距離順化府最近的島嶼之一,與大本營先遣船隊設立前進基地的占婆島相距近百海裏,一北一南正好將順化府夾在正中。
此次黑土港軍區共出動作戰人員八百餘人,錢天敦幾乎是將手下的精銳部隊全都拉了出來,永安港和塗山港都隻各自駐留了一個排的新兵,而黑土港則是幹脆就把防務全權交給了預備役民兵和警察部隊負責。
二月十八日,首批由三亞出發的民團陸軍部隊在經過近三天的海上漂泊之後,抵達了占婆島臨時基地,一天半之後第二批主力部隊也順利抵達這裏。占婆島西部的小港灣外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海船,超過兩千名作戰人員的到來讓這個小島上原本就不大的居住區顯得人滿為患。同期抵達這裏的多支部隊甚至沒有辦法同時在岸上完成集結,隻能分批登陸上岸。
二月十九日,親自督戰的海漢民團總指揮顏楚傑也搭乘“閃電號”,一路押送著開戰前最後一批作戰物資抵達占婆島,這也意味著由北越和海漢聯合發起的這場針對南越朝廷的軍事行動即將拉開序幕。
顏楚傑抵達占婆島的當晚便召開了戰前準備會,了解各支部隊的休整備戰情況。不過北邊黑土港特戰營的駐地距離占婆島太遠,並沒有派人過來參加戰備會,隻通過電台簡要匯報了情況。
“……從三亞出發參與本次作戰的各支部隊都已經抵達占婆島,行軍途中有少量戰士因為不適應海況而出現比較強烈的暈船反應。不過戰地醫院在今天上午已經搭建完畢,開始收治那些水土不服的病員。作戰物資還在進行清點當中,預計最遲明天上午可以完成這項工作。”王湯姆作為前期戰備工作負責人,向顏楚傑簡單匯報了目前的狀況。
顏楚傑點點頭道:“留給我們的休整時間不多,今天收到從洞海大營聯絡處發過來的電報,北越將領又在催了。”
“他們不是怕我們不動手,而是怕這麽拖下去負擔不起洞海那十萬人的消耗。”王湯姆笑著應道。
海漢出動的人員不到五千人,但所需的物資已經是一個極為驚人的數目。而北越在洞海一線的作戰部隊加上民夫多達近十萬人,要長時間供應其消耗的物資,足以讓北越的後勤部門處於崩潰邊緣。
“你明白就好。”顏楚傑伸出兩根指頭道:“明天和後天,再休整兩天時間,二十二日淩晨六點,行動正式開始。”
然而占婆島上的活動空間實在太有限,各支部隊要整隊集合都隻能輪流利用同一塊空地,所謂的戰備時間就真的隻能以休整為主了,而這個時候就能很明顯地看出新兵與老兵之間的差別了。
凡是入伍時間超過一年,曾經參與過去年一月的援越行動、五月李家莊戰役和擔杆島戰役、八月攻打會安城這幾次作戰行動的士兵,基本情緒都很平靜。他們曾經在戰場上麵對過數倍於己的敵人,也親身經曆了以少勝多的作戰過程,深知自己所在的這支部隊有著十分可怕的戰鬥力。再次踏上南越戰場,充其量也不過是又一次吊打對手的作戰罷了,實在沒什麽好緊張的。與其擔心踏上戰場之後會發生的狀況,倒不如先盤算一下這次的作戰任務完成之後,大概能拿到多少獎勵性質的軍餉。
而去年八月之後才從新兵營畢業進入民團的士兵顯然就沒那麽輕鬆了,盡管軍官和老兵們在此之前反複告訴他們,所有膽敢跟海漢民團做對的敵人都是土雞瓦狗,統統都會跪倒在海漢民團無敵的火力輸出麵前,但在親眼見證民團傳說中的“碾壓式戰鬥”之前,新兵們還是避免不了出現緊張焦慮的情緒。而這種緊張的情緒如果處理不好,就極有可能演變成畏戰心理。對此軍方高層的解決辦法就是一方麵讓基層軍官盡量多作一些心理疏導工作,另一方麵也加大了對戰後軍功計算、軍餉酬勞的宣傳,盡可能將新兵的注意力從未知的戰局上轉移開。隻要等戰鬥打響,這些新兵們經曆過戰火的洗禮之後,自然就會很快地成長起來。屆時他們也會跟現在這些沉著冷靜的老兵一樣,為自己能夠在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中服役而感到幸運和驕傲。在經過了兩天的休整之後,一月二十二日早晨,民團士兵們開始分批登船,踏上征程。與此同時,得到海漢民團出發消息的北越大營中的將領們也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海漢民團的出擊,就意味著洞海河南岸的守軍很快就會接到撤往後方的命令了。而北越大軍隻要度過眼前這條洞海河,前方就再沒有什麽能夠阻止自己的天塹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