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鑫躬身撿起了從李清揚手裏掉落到地上的那塊腰牌,向院內眾人展示道:“至於這個所謂的錦衣衛腰牌,據他的同夥交代,隻不過是花了三錢銀子在廣州找人做的假貨,必要時用來唬弄不懂行的百姓而已!這種東西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各位千萬不要被這個歹徒的低劣手段所欺騙。”

李清揚被七八個人按在地上,嘴裏還塞了布團,根本無從分辯,隻能勉強發出“嗚嗚”的聲響來表達自己的不甘。

宋三看了看陳一鑫手裏的腰牌,又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李清揚,臉色煞白,腿一軟便跪了下來,口中連聲道:“首長,是小人糊塗,小人實在不知這個李清揚是歹人啊!”

陳一鑫擺擺手道:“你不用自責,我知道你們都是無辜的,這群歹徒事前的準備做得非常充分,也難怪你們會受到蒙蔽。你先起來,帶民兵去船上把他的東西全部清理出來。”

“是是是,小人這便帶各位軍爺上船,保證一件不落。”宋三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來,經過李清揚旁邊時還不忘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宋三沒想到這新召來的後生居然是心懷不軌的歹徒,要是真被這幫人潛入三亞搞出什麽大事,那到時候追查起來自己肯定也難以脫掉幹係。一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卻差點被這歹人給害了,宋三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不過有海漢民兵在麵前,他倒也不敢有什麽過激的舉動。

而此時被按在地上的李清揚卻是又氣又急,他雖然也想過這群無法無天的海漢人或許並不會畏懼自己的錦衣衛身份,甚至可能會采取武力抵抗手段,但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以這種汙名對自己栽贓嫁禍,而且連所謂的證據都已經準備好了。他們這一隊人本來還攜有幾份公文,用於臨時從地方官府調動援兵,不過這些東西肯定都被海漢人藏了起來,拿出來展示的這些物品的確很容易讓人誤會他們的身份。再加上其他幾人都已經被抓捕,李清揚徹底地失去了自辯的機會。

當然了,海漢人采用什麽樣的手段其實是次要的,關鍵問題還是因為他們幾人都已經暴露了身份,這才招致了海漢人的抓捕。李清揚現在無法確定的是,究竟是前一批抵達萬山港的同伴出現了漏洞,還是他們在來這裏之前就已經被海漢人注意到了。如果並不是在萬山港露了馬腳,那問題究竟是出在了哪個環節上?

陳一鑫在拿下李清揚之後就沒有在正眼看過他,此時對著院內的諸人說道:“各位也不必緊張,我們海漢民團不會錯怪一個好人,但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請各位配合我們的檢查登記,證明各位清白之後,就可以自由離開萬山港了。為了表示我們的歉意,我們會對各位也有所補償,凡是因此事受到影響耽擱行程的客商,人人有份!”

眾人連忙應聲道:“是我等大意才讓這些賊人混上了船,軍爺這麽說實在太客氣了!”“緝拿盜匪,民團的軍爺們這也是在為大家做好事,我等理應配合。”“請軍爺一定嚴查,若是船上還有賊人餘黨,那也不可放過!”

地上的李清揚聽到這些話幾乎氣得發暈,他很想吐出嘴裏的布團,好好教訓一下這些愚蠢的民眾,到底誰是官府,誰才是賊人。不過押著他的民團士兵們顯然不會給他這種機會,抓住胳膊將他從地上提起來,然後就如同拖死豬一般向外麵拖去。

陳一鑫從院子出來之後,對自己的歸化民副官吩咐道:“把人押過去之後,記得分開關押,不要讓那幾個人有互相串供的機會!還有這間院子的人也要一一排查,包括那個剛才為錦衣衛探子說話的船長!另外,他們在船上的行李一定要全部收回來,好好查查裏麵夾著什麽東西!”

“是!長官!”副官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便帶了一隊人朝碼頭上去了。既然上司已經下令要好好查查,那這艘船大概就得要翻個底朝天才行了。

陳一鑫回到指揮部,厲鬥一見他便站起身急切地問道:“事情進行得怎麽樣?”

“最後一個也抓到了,他還打算反抗,不過我沒給他機會,直接就拿下了。”陳一鑫抓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向厲鬥講述了今天的抓捕經過。

“南鎮撫司的錦衣衛啊!”厲鬥嘖嘖連聲道:“以前就隻在電影裏看過錦衣衛,想不到現在居然能親手抓了幾個回來……”

“是我親手抓的好嗎?”陳一鑫立刻糾正了厲鬥的攬功:“還有,這些錦衣衛也是人,隻不過從事的行業比較特殊而已。又不是電影裏的武林高手,那家夥匕首剛掏出來還沒使得出招,就被我的人給按倒了。”

“你應該讓他試試啊,說不定他會輕功之類的,直接就飛出去了。”厲鬥打趣道。

“會飛也沒用啊,我帶了三個排的人過去,裏裏外外圍了幾圈,他就算會飛也要被火槍陣給打下來。再說了,就算飛出去他又能飛多遠?這島就這麽大,他難道還能飛出去當海鷗不成?”陳一鑫笑道:“你也別閑著了,趕緊起草電文,給駐廣辦和大本營都發一封電報,告知我們這邊的情況,請示下一步該怎麽做。”

厲鬥道:“這功勞你小子可別獨貪了,把人放到岸上過完夜再抓可是我給你出的主意。”

“放心吧,我寫報告的時候少不了給你也記一筆。”陳一鑫拍拍厲鬥肩頭道:“一起升官發財那才是好搭檔嘛!”

兩人鬧歸鬧,但做起事情來倒是不含糊。他們兩人都是年方二十,算是穿越集團中真正意義上的少壯派,執委會也給予了他們相當大的行事自由度,目的就是要培養他們成為下一代的中堅,甚至是執政者的候選。這種目的雖然沒有人明確地提出來過,但不管是執委們還是兩個當事者,心裏或多或少都還是有數的。

一個小時之後,島上的電台就分別收到來自駐廣辦和大本營的回電,除了勉勵之外,也說明了下一步的處理辦法。駐廣辦方麵由於人手有限,就不再另行派人到萬山港繼續參與這個案子了。而來自大本營的意見,則是在陳一鑫暫時代表安全部對這幾名錦衣衛探子進行突審,看看能不能挖出更多的信息——特別是他們是否還有未被發現的同夥在執行相同的任務。完成突審之後,再用戰船押解這幾名探子回勝利港,交由安全部處理後續事宜。

於是陳一鑫在接到新的命令之後,便馬不停蹄地來到關押幾名探子的地方,開始對他們進行提審。為了提高效率,厲鬥也被他臨時征用,兩人分別提審,再將得到的信息來進行比對。

根據目前所掌握的種種信息來看,李清揚毫無疑問就是這個小組的頭目,因此陳一鑫也就將他作為了自己的突審的主要目標。

由於大萬山島上並沒有修建專門用於刑訊的設施,因此提審隻能在關押這些犯人的倉庫進行。關押李清揚的這間倉庫之前是存放鹹魚的,一進門就能聞到一股強烈的魚腥味,讓陳一鑫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民兵將五花大綁的李清揚押了出來,陳一鑫並沒有要求他跪在地上,而是讓民兵端來一隻凳子讓他坐在了自己對麵。

“大明錦衣衛南鎮副司百戶李清揚?”陳一鑫一邊把玩著那塊發黃的象牙腰牌,一邊讀出了上麵鐫刻的文字內容:“所以說你是貨真價實的錦衣衛,並不是什麽江洋大盜了?”

李清揚此時已經從最初的暴露中冷靜下來,聞言也並沒有生氣,沉聲應道:“這位小哥不知如何稱呼?”

陳一鑫輕輕將腰牌放到桌麵上,盯著李清揚的臉一字一句地應道:“海漢民團駐萬山港部指揮官,少校陳一鑫。”

李清揚雖然不明白“少校”的意思,不過既然對方是名軍官,這“少校”既然是在名字之前,應該就是職位了。他也摸不清海漢軍中這“少校”的官職究竟有多大,但既然對方是一名海漢人,想必職位應該不會太低就是了。當下李清揚便開口道:“可否稱尊駕為陳少校?”

“可以的,李百戶。”陳一鑫當下也回敬了一句。

“陳少校,素聞海漢民團多行保境安民之舉,從不與朝廷作對,倒是幫助朝廷做過不少賑濟災民,平等匪亂的義舉,不知這些傳聞是否屬實?”李清揚現在一心考慮的就是要如何才能安全脫身,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得先拿話把對方套住了才行。

陳一鑫點點頭道:“你說的基本沒錯,我們海漢自從在崖州落腳一來,就一直在致力於幫助百姓們過上更好的生活,崖州這種過去鳥不拉屎的地方,現在已經是瓊州島上最繁華的商港,這其中一多半的功勞的確得歸功於我們……”

“但你們也並沒有給大明朝廷上繳賦稅!”李清揚忍不住打斷了陳一鑫的話頭:“崖州那可是大明的國土!”

“可我們賺到的錢,絕大部分也還是用在了大明的百姓身上。”陳一鑫不慌不忙地反駁道:“最近這兩年兩廣地區自然災害不斷,想必李百戶在南京也會有所耳聞,畢竟你也算是朝廷的耳目嘛!僅去年一年時間,經我們救助後,在崖州三亞地區找到生計的廣東災民,就超過兩萬人!不知道李百戶對救助這麽多人需要花費多少銀子有概念嗎?光是把這麽多的人從廣州附近運到瓊州去,所需要的運費就超過萬兩銀子了,如果這些銀子交給官府,那你覺得其中有多少能用到救助災民身上呢?”

“這些災民不都是在為你們海漢人勞作嗎?你們所花的運費和其他費用,自然會由他們再幫你們賺回來!”李清揚倒也不傻,並沒有被陳一鑫的這番言論給糊弄住。

“可我們不救,就沒人救,他們要嘛變成路邊倒斃的死屍,要嘛就會成為禍亂民間的山賊強盜。兩廣這幾年匪亂怎麽剿都剿不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官府的救災不力,很多百姓為了能活下去,就隻能投靠那些有能力弄到糧食的地方勢力。我想你大概在李家莊的時候也聽說過我們去年在那裏剿滅了好幾千土匪的故事,其實那些土匪裏麵至少有一多半的人都是為了生存才不得不落草為寇的平民。如果不是我們從兩廣運出了兩萬災民,那又會新冒出多少土匪作亂?既然費用能靠做工賺回來,那為什麽朝廷和官府不救這些沒有其他出路的可憐人?”陳一鑫豈會輕易罷休,立刻便又是一通言語攻勢。

李清揚很想再給這個不知好歹的毛頭小子再扣上一條“妄議朝政”的罪名,不過他也很清楚眼下並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時候,得想法先取得對方的諒解才行,當下強忍著心頭怒氣道:“朝廷的事情,在下隻是一個小小的百戶,不敢妄議。不過既然貴方一向對大明百姓照顧有加,又為何要囚禁我等官差?這其中大概是有什麽誤會吧!”

陳一鑫笑了笑道:“誤會?我也覺得應該是誤會,不過不是我們對你們,而是你們對我們有所誤會。錦衣衛是什麽衙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們這麽喬裝打扮想要混進三亞,到底是抱著什麽目的?你可不要告訴我是想去那裏為我們做工的!”

“在下隻是奉命去三亞追查一宗案件,與貴方並無直接關係。”既然陳一鑫把話挑得這麽明白,李清揚也隻能找個說得過去的借口來回應了。

不過陳一鑫顯然並不吃他這套說法,搖搖頭道:“與我們沒有直接關係?那為什麽不跟我們打聲招呼?好歹三亞那地方也是我們管轄的地區,就算要抓誰,由我們出麵協助不會比你們自己動手更容易一些?”

“此乃朝廷機密,不宜外泄。”李清揚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了。

陳一鑫正待發話,有人敲門進來,對他耳語了幾句。陳一鑫聽完之後對李清揚道:“李百戶,你行李裏藏的東西都被搜出來了,還要強行爭辯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