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強沉默一陣才又開口道:“小李,你來到三亞也有數月了,以你之見,海漢可有不如大明之處”
李清揚沉吟道:“海漢治下,民生太平,市麵繁榮,要說治理地方,的確是好手。
.tw.隻是這些人不尊先賢,不敬正統,這蠻夷的思想卻是個大問題。若是他們肯歸順正統,投降朝廷,未嚐不會有一個好的出路”
“小李,此言差矣。”賀強輕聲打斷了他的話頭:“若是他們歸順朝廷,隻怕朝廷第一時間就會治他們的罪”
“這是從何說起”李清揚話一出口,便已經醒悟過來。
果然賀強接道:“這些海漢人既會治世,又懂練兵,還會賺錢,你覺得朝廷會讓這種無所不能的人繼續存在下去嗎若我是朝廷高官,聽到有這種人存在,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將他們抓起來殺了”
“賀管事這也是一家之見,朝廷任用賢能也是傳統,未必會怪罪這些不懂大明律法的海外來客。”李清揚還是下意識地為大明官方分辯了兩句,隻是這話說出來也的確沒什麽底氣。他作為現任錦衣衛,當然知道很多官場上的秘密,像海漢這種海外來客,想要不通過科舉的形式而進入到大明的官僚體係,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們如果隻是一群海客,來大明混口飯吃,那或許是沒什麽問題。但事情難就難在他們太能幹了,幾乎無所不能,無所不精,大明的官場養不下這群人啊”賀強這話要是敢換個地方說,李清揚立刻就可以用“妄議朝政”之類的罪名把他抓回衙門裏修理修理,但在三亞這地方,卻是沒人會在意這種事情。
李清揚不止一次聽到海漢人在公開場合議論大明的狀況,在這些人眼裏,強大的大明帝國似乎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對象,施耐德甚至將其簡單定型為“資源供應地和銷售市場”盡管李清揚並不是很明白這種說法的具體含義。但很顯然並不是什麽很好的形容詞。
至於對大明官場的評價,李清揚倒是聽郝萬清提到過一次。郝萬清當時的話說得非常重,因此給李清揚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大明朝廷靠著現在這批官員,結果就隻有一個,要完”
郝萬清當時並沒有給出什麽幹貨證據,但就是這麽一說,也讓李清揚感到極度的不安。要知道海漢人對大明官場上一些大事件的預測。從來都是百分百全中,沒有出過任何的誤差。像郝萬清這樣的高官說出“大明要完”這麽嚴重的判斷。李清揚認為他並不是順口一說,而是海漢人真的知道些什麽。
對於賀強的看法,李清揚現在隻能以不予置評的態度來應對。在這地方他也沒辦法亮出錦衣衛的身份來耍威風,那樣做完全就是自尋死路隻要他亮明官方身份,那一刻對海漢而言他就失去了存在的作用。
李清揚也知道賀強並不是無意識地跟自己聊到這樣的話題上,事實上類似這樣的談話,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有一次,而每一次談話中總會有一些觸及到李清揚心底的內容,讓他的政治立場越來越不穩定。李清揚相信這些談話極有可能就是安全部有意安排的。盡管他自認是一個心誌堅定忠於大明的人,但前麵就已經選擇了屈服,現在想要再堅決地拒絕這種軟性洗腦的談話就很難了。
李清揚正陷入沉思中,一名夥計從店外快步進來報告道:“賀管事,外麵來了兩名警察,說是我們這發放藥劑的隊伍擋了道路,讓我們收一收。”
李清揚聞言醒過神來。起身道:“在下先去看一看。”
李清揚到了門外,見兩名穿著黑色警服的年輕人正站在隊伍的最前麵,指揮著長長的隊伍排成蛇形陣。李清揚見這兩人有些眼生,瞥了一眼他們腰間武裝帶上別著的手銃,不敢怠慢連忙上去道明了身份。
其中一名膚色黝黑的警察開口道:“你就是福記的活動負責人你們搞這個免費發藥的活動,有沒有在港區管委會報備”
“有有有。手續都辦好了的”李清揚趕緊從懷中取出文件,攤開來展示給這警察看。當時辦這活動的時候他並不知道需要向海漢的衙門報備,還是賀強提醒他之後,才匆匆忙忙地趕去補辦了手續。
那警察看這文書上的確是蓋有勝利港管委會的大印,麵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以後搞這種活動,要限製排隊的長度,你看看你們門口這隊伍。把街麵都給堵住了”
“是在下考慮不周,這便讓夥計去疏導人群”李清揚現在也隻能把這筆帳記在賀強頭上,要不是被他拉進去喝茶聊天,自己在這裏盯著哪會出狀況。
說話間賀強也出來了,不過他一出來看到這兩個年輕警察便笑了:“符力、小寶好久沒看到你們兩個大少爺了”
“賀管事在啊”剛才與李清揚交談的警察咧開嘴笑著應道:“還以為你老人家回廣州去了”
“廣州有什麽好的,哪有三亞過得舒服”賀強笑道:“你們倆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小寶也當警察了”
穿著一身警服的於小寶應道:“我們回來有一段時間了,穿這身不是我自願的,純粹是被抓了壯丁啊”
於小寶和符力接到執委會的調令之後回到三亞參加青年幹部進修班學習,距此已經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在此期間他們幾乎一直都是在鹿回頭半島上的駐地進行封閉學習,並沒有出來溜達的機會,是以賀強最近也沒有在勝利港商務區這邊見過他們。最近因為三周年慶期間的公眾活動比較多,需要大量的軍警人員來維持秩序和治安,因此進修班的這幫年輕幹部也全部被借調出去,充當臨時工的角色。於小寶的編製雖然並不在警察司,也被強行分配了一個巡警的任務,跟著符力在商務區這邊巡視。
當初“福瑞豐”初到勝利港的時候,賀強便認識了這兩個騎著車到處跑的少年,還時常拿點廣州帶過來的小東西逗他們玩。不過那時候他們還是跟在寧崎屁股後麵轉的懵懂少年,沒想到兩年多時間過去,這兩人倒是已經混得人模人樣了。
“來來來。屋裏坐會兒,喝喝茶,歇歇腳再接著出去巡邏”賀強一手拉著一個,便將這兩人帶進了店內。兩人倒也沒有推辭,他們一個是臨時兼職,另一個是高級幹部,並不會有人來查他們的崗。偷會兒懶倒也無傷大雅。
“小李,你也來”賀強倒是沒忘了把李清揚也帶上。順便也給符力和於小寶作了介紹:“小李,這是於小寶和符力,這兩位可是執委會首長們麵前的大紅人。這位是李清揚,在店裏管賬,你們多多親近親近。小李跟安全部的郝主任也很熟的。”
安全部是幹嘛的,於小寶和符力都是再清楚不過。於小寶在駐廣辦期間雖然並不涉及安全情報方麵的事務,但他的玩伴之一,造船廠首席技師張天貴的小兒子張千智就是跟著何夕進了安全部,現在在廣州跟龔十七一個主內一個主外。也可以算得上是高級幹部了。不過因為安全部門的特殊性質,張千智並不在這裏的進修班人員名單當中。
至於符力就更不用說了,他所在的警察司和安全部在工作上有著諸多的交集,特別是兩個部門都有涉及到的案件偵辦和移交工作,多數都會在符力這裏經手。符力很清楚安全部的權限在某些方麵要遠遠高於警察司,而安全部郝主任基本就算是本地的一把手主管了。賀強這介紹雖然簡短,但符力和於小寶都立刻知道這位白白淨淨。客客氣氣的帳房先生,應該也是安全部編製內的人員。
“沒請教李先生以前在哪裏高就”入座之後,符力便很直截了當地問道。他跟海漢人在一起的時間長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李清揚並非海漢人,而是一個明人。然而在他的印象當中,並不記得安全部裏有這麽一號人物。
李清揚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道:“在下之前是替朝廷效力的”他還是第一次聽賀強介紹人的時候扯上了執委會,之前頂多說是某某部門就完事,而且雙方熟識的表現顯然也是認識時間很長了,看樣子這兩名年輕警察的來頭的確不小,在他們麵前說謊,李清揚認為被揭穿的可能性會很大。
賀強忽然幹咳了一聲道:“你們聊著,老夫去門口看看還有多少存貨沒發完。”
在座的三人都算是海漢公門裏的人。賀強可並不想在旁邊聽到一些自己不該知道的東西。他把符力和於小寶拉進店裏喝茶的目的,也就是想讓這兩個年輕人和李清揚聊聊這是安全部給他的任務之一,多創造機會讓李清揚接觸到本地立場堅定的年輕歸化民,符力和於小寶顯然是極佳的人選。
聽到李清揚說這話,於小寶和符力交換了一下眼神,心裏都有了底。海漢這邊在三年中的確招收了不少原本替大明效力的人,包括衙役、小吏、捕快、學院教員,水陸士兵甚至是底層軍官。這些人在進入海漢體係之後大多得到了穩定的基層職位,並且很快就被周圍的環境所同化,成了歸化民當中的一員。不過有一些部門對於人員的招收是非常嚴格的,比如執委會直屬的衛戍部隊,又比如負責安全警報工作的海漢安全部。
一般來說,在大明公門中有過從業經驗的人都不會被選入安全部,頂多能進司法部做事。安全部那邊對入選者的工作經驗並不是特別看重,而是更在乎入選者的思想態度是否對海漢足夠忠誠,這個門坎足以刷掉絕大部分過來人。像李清揚這樣自稱以前是替朝廷做事,而現在卻是在安全部的編製當中,基本上就隻有一種可能這個人在投靠過來之前是在替朝廷的情報部門做事,手上掌握有某些讓安全部必須重視的資源,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他會得到安全部的錄用。
而符力立刻想起了半年前的一個傳聞,忍不住問道:“半年之前,據說有一批公門派出來人在廣州那邊被我們的人抓到了,後來被送到三亞之後就渺無音訊了,李先生可知此事”
李清揚深呼吸了一下平靜心情,這才開口應道:“其中便有在下。”
“原來如此。”符力立刻就已經確認了李清揚的身份。半年前他曾經聽任亮說起過,安全部在廣州那邊破了個答案,還出動了民團的人,抓了一批試圖潛入三亞搞破壞的錦衣衛探子。當時警察司也被動員起來,在三亞的兩處港口設卡盤查外來人員。
這件事並沒有在民間公開,即便是警察司這樣的特殊部門,也隻知道有這麽一回事發生,至於說事情經過,抓到的人最後下場如何,統統都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符力當時也很好奇這件事,還專門找人打聽過,不過後來卻是受到了任亮的警告,讓他少去探聽安全部的事,那個部門可不像看起來這麽好打交道。半年時間過去,符力本來已經逐漸淡忘了這件事,倒是沒想到居然在商務區的一家鋪子裏遇上了當事人。
符力略有一點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也沒什麽,想必當時隻是有些誤會而已。既然李先生現在已經是自己人,今後倒是要多多來往才是”
李清揚覺得這“自己人”三個字實在有一點勉強,他雖然現在的確是接受海漢安全部的管轄,但安全部也知道他是雙重身份,不單為海漢效力,同時也還是在為大明錦衣衛做事。不過這其中的內情,他現在也不便對符力這個外人說明,隻能是尷尬地笑了笑,對於符力的這個安慰沒有過多的回應。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楊州書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