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同樣的報酬,幹的活兒熟門熟路而且要比當力工輕鬆得多,這些衙役自然是樂得輕鬆。¢£頂¢£¢£¢£,..至於替海漢監視知州大人日常言論,甚至是起居行為,這件事在他們看來並沒有多少道德包袱。這些衙役的存在感一向都是依附於強者,如果沒有庇護,那他們與普通的百姓就根本沒有兩樣——就如同他們此前在工地上做力工那樣。
如今在儋州誰才是掌握了大勢的人,普通百姓或許並沒有他們這種曾經在公門供職的人看得清楚。大明在儋州的整個統治機構已經被海盜軍清洗過一遍,海漢人來了之後根本沒有試圖恢複原本的模式,而是直接引入了海漢人式的統治體係——以管理委員會為首的新機構。而協助管委會行使統治權的也不再是他們這些三班衙役,換成了海漢警察和民團。毫不誇張的,現在大明在本地的影響力跟海漢相比已經差了不止一個數量級。就算朝廷派了五品大員來儋州,對於改變這裏的局勢也於事無補,新來的嚴大人就算再能幹,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對抗有錢有勢的海漢。
“跟著海漢人有飯吃”,這句話不但已經成為了本地民眾的共識,他們這些公門中人也是有同樣的體會。雖海漢人的規矩又嚴又多,但給的報酬和相應的保障的確要優於大明的水平。
最關鍵的是,海漢人現在所做的事情,都是大明官府無力完成,或者根本沒有去構想過的事,而海漢人正在井井有條地把這些構想一一地實現,從社會中下層民眾的角度來看,海漢的施政管理能力顯然比大明的地方官府要強出不少。而海漢跟大明相比,誰更靠得住,本地民眾已經從去年的那次匪災中有了比較明確的認識。
時隔數月,朝廷沒有一兩銀子的賑濟發下來,也沒有派一兵一卒來恢複儋州這裏的社會秩序,最後隻等來了一文一武兩名光杆司令,這是來重建儋州還是來應景的?就算不會有人公開談論這種事,但民眾心中自然會對這樣的時局有看法。再相比海漢人一直在儋州所做的事情,孰優孰劣,民眾隻要沒瞎就能分辨得出。
嚴明君吃過早飯之後,換上官服又來到前院,看衙役們正將桌案、牌匾等原本儋州州衙大堂所使用的東西抬進來。海漢給準備的這套院子原本是東廠所用,倒也有一個的公堂,但要將州衙大堂這些東西全塞進去,地方就顯得有局促了。
嚴明君見狀也隻能自嘲道:“這樣也好,不然地方大了,你們幾人站在公堂上也顯得空****的。”
雖然辦公場所布置好了,但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眼下並沒有任何的公務需要嚴明君處理。目前儋州轄區內的軍政事務都是由儋州臨時管委會進行管理和協調,嚴明君想手頭有事情做,那就隻能等管委會把需要處理的公務轉送到他這邊來。當然了,以他昨天在接風酒席上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而言,管委會在短時間內是肯定不會主動遂他這個願的。
嚴明君本身也不是個閑的住的人,否則就不會上下折騰求來這千裏之外的候補官職了。在臨時衙門裏坐了沒多久,嚴明君便索性回到後院換了便裝,然後讓衙役們散去休息,唯獨叫住了頭目何琦。
“何琦,你對本地民情可熟悉?”嚴明君打算出去微服私訪一下,不過幹這事還是得有熟門熟路的人帶著才行,而在他看來,身邊暫時也就隻有何琦稍微有那麽一可信度了。
何琦應道:“回大人,人便是儋州人氏,若大人想出去探訪民情,人願做個隨從。”
“如此甚好。”嚴明君頭道:“你且去換身行頭,隨本官出去走走。”
何琦也換了一身便裝,然後兩人便出了這臨時衙門。對於新任官員所提出的各種要求應該如何應對,海漢有關部門都在事前對何琦進行了簡單的培訓。類似微服私訪的這種行為,海漢給何琦的命令就是隨他去,隻要安排好人員貼身監視就行。當然了,既然嚴明君將到自己頭上來,那這份加班費何琦並不打算讓給別人來掙。
儋州作為瓊州島上的文化中心,城中還是相當熱鬧的。去年那場戰亂在城市所造成的破壞其實相當有限,主要都集中在城北的官衙區。而何琦帶著嚴明君去的,卻是城南的商貿區和文化區,這邊非但沒有留下什麽戰亂的痕跡,反倒是因為海漢商貿在戰後的強勢介入,讓這裏的市麵變得比戰前更為熱鬧繁榮了。
嚴明君隨意進了路邊的幾間商鋪,很容易就注意到這些商鋪所出售的物品至少有一半都是海漢所產,而且這些物品明顯要比大明所產的同類商品便宜許多,價格比嚴明君當初在羅定州看到的同類海漢商品也低出一截。當然這個道理很簡單,畢竟從三亞把貨物運到儋州的費用,跟運到廣東內陸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了。
然而這些在廣東內陸都極有價格競爭力的商品,在這裏的售價更低,就可想而知其市場占有率有多高了。嚴明君轉了幾家店鋪之後發現,像米、鹽、煤這些生活必需品,似乎都已經被海漢貨給壟斷了。他可不是隻知道圖便宜的愚民,畢竟是有過地方執政經曆的官員,他對於這樣的壟斷式經營還是有一定的敏感度。
拋開經濟方麵的複雜原理不,如果瓊州島在物資供應方麵逐步脫離了對大陸的依賴性,那朝廷還能如何控製這片海外飛地?靠軍事手段很顯然已經不可能了,瓊北都已經是如此境地,瓊南那邊是海漢人的老巢就更不消了。靠民心也不太實際,這島上本來就有數萬跟大明若即若離的黎人苗人,如今從儋州的情況來看,民心似乎也在逐漸偏離大明這邊,而海漢人倒是通過各種各樣的“花招”拉攏了不少擁躉。剩下的手段就隻能單純的行政命令,然而嚴明君自己的遭遇已經明了這種手段在本地已經失效了,他現在可是被徹徹底底地架空,而且連一反抗的手段都沒有。
出了店鋪,嚴明君對何琦問道:“本官聽這儋州也有官家鹽場,為何市麵上所見的鹽卻全是標注海漢所產?”
何琦應道:“回嚴大人,本地的鹽場,兩年前就已經停產了,之後本地的商販便隻出售海漢所產的精鹽。”
“本地鹽場是因為價格不如這海漢鹽才經營不下去的?”嚴明君也算是聰明人,結合剛才所看到的情況,便推理出了正確的答案。
何琦道:“大人明鑒,這海漢鹽比本地鹽便宜近三成,且精細得多,本地鹽商自然是選便宜的進貨。時間一長,本地鹽場的鹽戶們沒了收入,自然就不肯繼續做事了。海漢人又出了價,把這些鹽戶都雇走,送去他們自己的鹽場做工了。”
嚴明君道:“鹽課提舉司遠在廣州,想必也是管不了海漢人在瓊州島上販運私鹽。不過海漢人把鹽價定那麽低,那他們如何能養活那麽多鹽戶?”
何琦心道海漢人何止在瓊州島販運私鹽,就算是海峽對麵的雷州、廉州、高州,大部分地方的民眾也都是在吃海漢鹽了。再海漢人運鹽隊伍都是武裝押運,本島的海運甚至是打著大明水師的旗號在公開走私,那鹽課提舉司就算來了又能把他們怎樣?
“回嚴大人,人雖未去過海漢人的鹽場,但聽他們的鹽場都建得頗大,曬鹽的並非本地鹽場所用的石槽,全是數丈見方的大池子,且製鹽之法所需的勞力比傳統製鹽法要少得多,所產之鹽勝過大明鹽戶十倍,是以價低卻仍有豐厚的利潤。”何夕腹誹歸腹誹,但還是原原本本地照自己所知回答了嚴明君的提問。
“那這稻米、生鐵、煤炭,也俱是如此?”嚴明君繼續問道。
何琦應道:“大人所料不差。”
嚴明君雖然已經有所預料,但聽到何琦的回答還是難免有些喪氣。這些民生所需的商品全都被海漢所把控,大明想要再奪回本地的控製權可就不是簡單的行政手段或者軍事手段就能解決了。不然就算拿回儋州,本地沒了足夠的生活物資供應,那民間一樣會發生大亂。
嚴明君搖搖頭,沒有興趣再逛商鋪了,轉身走了一間茶樓,打算歇一歇腳。二見嚴明君穿著不像平民,又帶著隨從,便招攬二人上了二樓雅座。嚴明君也沒什麽架子,讓何琦也在下首坐了。
這雅座之間是以屏風隔開,二上完熱茶糕之後,嚴明君便聽到隔壁一桌人正好在談論新官上任的事情,他便立刻豎起了耳朵。
便聽其中一人道:“這次朝廷新派了兩位大人來儋州赴任,看樣子朝廷還是沒有打算丟掉這地方。”
另一個稍粗些的聲音應道:“朝廷怎麽打算,如今已經不是重,儋州今後局勢如何,還得看海漢人的意思。”
先前那人問道:“鄭兄可是有什麽內幕消息?”
被稱作鄭兄的人道:“昨天家父也去參加了新來兩位大人的接風宴,回來之後簡略了一下當時的情形。今後儋州這地方,恐怕是由不得大明做主了。”
“此話怎講?”
“這次來儋州接任的兩位大人,一沒帶銀子來,二沒帶兵來,到了這裏就想從海漢人手裏把權力接過去,你要是海漢人你會怎麽做?管委會的張主任可是一都沒客氣,當場就拒絕了新來那位嚴大人的要求。在場三桌人,沒一個站出來幫新任知州話的。家父如果不是那嚴大人立刻服軟,搞不好張主任當場就要跟他翻臉。那樣的話,隻怕要等兩三個月之後,才會有下一任知州再派過來了。”
這種法立刻得到了旁人的讚同:“鄭兄得有理,想那上任儋州同知薛大人,便是不肯跟海漢管委會合作,還什麽要將海漢自行推選出的首領繩之以法,結果沒幾天就從儋州城裏消失了。海漢人他是勾結海盜,私自外逃,本人是不信的。”
“慎言!海漢治下,這種話豈是隨便亂講的!”立刻有人在旁邊阻止了這個口無遮攔的大嘴巴。
那一桌得興起,嚴明君在屏風這邊卻是聽得冷汗連連。這海漢人在儋州無法無天的程度,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還好昨天那個場合沒有把話死,否則今天一早登門的大概就不是複工的衙役,而是前來抓捕自己的海漢民兵了吧?
嚴明君忍住心頭不快,繼續聽下去,隔壁那一桌所談及的也幾乎都是本地時事,倒是有一多半都跟海漢人有關,倒是由此又知道了不少事情。
嚴明君聽了大概半個時辰,便確定了隔壁這桌人的身份,幾乎都是本地的官二代富二代,這些人對於海漢的態度敬畏居多,反感也有,但程度並不強烈。這也是因為他們的家庭與海漢之間有著各種利益糾葛,很難清海漢的到來對他們的利弊。
但這些人在其中一件事上態度非常一致,那就是絕不能輕易得罪海漢人,因為不管是他們自己還是他們身後的家族背景,都必須要看海漢人的臉色行事。他們的家族利益,也與海漢息息相關。在這個方麵,大明的影響力再一次遠遠地落後於海漢。
後來這些人的話題慢慢偏離到生活瑣事上,嚴明君便沒興趣再聽下去了,讓何琦去結了賬,兩人出了茶樓,慢慢朝著南門方向走去。沒走多遠便有人在後麵大聲招呼:“嚴老弟!”
嚴明君回過頭去,見同樣是一身便服的李進正大步走過來:“還過去找你吃飯,結果你家人你出來了,叫我好找!”
嚴明君道:“李兄找我何事?”
“去那邊看看。”李進指了指南門:“我打聽過了,以前儋州駐軍的軍營就在南門下麵,正好閑著無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