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年月5日,大明崇禎四年二月初三,儋州城。+頂點說,..
二月初四便是農曆節氣中的驚蟄,近期正是迎來春耕的時候。海漢農業部早在開年的時候就已經從三亞運來大量稻種,在儋州地區進行育秧繁殖,儋州城外一部分提前完成深耕的農田已經開始插秧作業了。
儋州城的農田所屬遠比三亞地區複雜,這裏既有大大的地主,也有擁有少量田地的自耕農,因此管委會在推行海漢土地製度的時候所遭遇的壓力也相應大了不少。好在去年借著海盜奪城這個武器,已經清理了絕大部分對海漢持有敵意的大地主,剩下的這些人雖然並不甘願,但多數還是選擇了與海漢合作,參與海漢農業部所組織的“農場式耕作”。
所謂的農場式耕作,也就是由海漢提供優良的糧種,製定區域農作物種植計劃,以大規模的集體耕種方式和科學的操作方法來降低農作物的生產成本。而參與這種合作的田地所有者,隻要將名下的土地交給農業部來打理,其土地上的收成所需繳納的賦稅比例要比往年略低一些,而且海漢商務部會以一個相對合理的價格提前預定這些農產品,這樣農戶也無需擔心收獲時節市麵上價格波動影響到自己應有的收入。
除了這些措施之外,海漢農業部手中所掌握的各類經濟作物種植方法,也是讓本地的土地所有者們趨之若鶩的原因之一。目前儋州市麵上的油料、香料、新奇的瓜果,幾乎都是來自三亞,價格也比以前從南洋運來的貨要便宜了不少,而海漢農業部在儋州的宣傳內容中,就有向合作農戶推廣經濟作物種植技術的方案,這對於想依靠田地獲得更多收入的農戶而言,的確是難以抵擋的**,畢竟種植這些作物的收入,要比單純種水稻和蔬菜高多了。
對於17世紀的農業社會來,安撫好農業人口的情緒就是保障社會安定的重要措施之一。儋州這地方雖然書院眾多,文教興盛,但農業人口依然高達七成左右,因此管委會要維持本地的安定,在農業方麵就必須要有所建樹才行。管委會考慮到將土地直接收歸公有可能會招來強烈的抵製,在征求了執委會的同意之後,還是決定先在儋州推行海漢的集體耕作方式,在鞏固了本地的統治基礎之後,再逐步完成對土地所有製的改革。
但對於儋州本地眾多的文人來,城外的土地怎麽種、種什麽、收成將會如何,跟他們並沒有太多的關係。這些人所關心的往往就是眼前的書本,以及下一次的科舉考試——當然現在還得要加上海漢人的招聘選拔,畢竟隻要能在海漢人手下謀個差事,也同樣能享受到衣食無憂的生活。
不過也不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心思都在這上麵,張千智一大早便被同舍的人叫醒起來作準備,他與另外五名書院學員今天都要隨黃子星一起進城,前往南海酒樓參加儋州管委會主任張新的壽誕宴會。當然他們這幾個人雖然是以拎包弟的身份去的,但實際的任務卻是要在南海酒樓內外放置一些引火之物,屆時伺機製造混亂,好讓混在賓客中的刺客動手刺殺海漢頭目。
眾人收拾停當之後,黃子星就出現了,他是特地在出發前來給這幫人打氣的:“諸君,今日之事,乃弘揚正統,維護我大明的義舉!且事成之後,朝廷也會有相應的封賞下來,功名利祿,一舉便可到手!於公於私,此事都值得諸君以命相搏!老夫今日與諸君共赴國難,來日若有榮華富貴,諸君也當共享之!”
張千智與其他幾人一起應聲作揖,然後檢查所帶的東西。他們所攜帶的引火物並不顯眼,也就是一些浸過油的布條而已,分別纏在胳膊上和腿上,外衣和褲子罩著根本就看不出來。用的時候解下來團成一堆,用明火一燎就可燃。至於火種就更方便了,每人都配發了一盒海漢出產的方便火柴,一劃即著,隨時都可掏出來使用。張千智看了簡直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幫想去對付海漢的家夥,居然也會使用海漢所出產的東西。
不過讓張千智略感放鬆的是,這幾人包括黃子星在內,都沒有隨身攜帶任何利器。張千智倒不是怕他們帶利器進去傷了人,而是怕這些家夥沒有經驗,身上帶了利器導致動作僵硬,被人提前看出了端倪反而不妙。
黃子星接著道:“諸君不要以為這次我們勢單力孤,其實早在數日之前,真正負責動手的數名義士就已經潛伏到城內各處,動手之後,城內城外都會一起發動,一兩日之內便可肅清海漢人在本地的機構。此事由朝廷派來的大人從中指揮,諸君大可放心。”
黃子星見眾人臉上都有疑惑之色,撚須笑道:“為了能讓諸君放心前去,老夫今日已經請來了策劃此事的趙大人與諸君見上一麵。”
片刻之後,就有一名身著青色布袍的男子進到院中,向眾人一拱手,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塊腰牌向眾人展示道:“本官是錦衣衛南京鎮撫司千戶趙野,奉命來瓊州查辦海漢各種違法之事,諸君今日的義舉,本官日後必會一一奏報朝廷,為各位請功!”
張千智盯著這人,心道難怪安全部在外圍盯了這麽多天,都還是沒能找到這個趙野的蹤跡,原來他就一直躲在忠明書院裏!張千智想了想書院內的狀況,認為趙野此前多半是躲在黃子星所住的院落中,也虧他耐心好,竟然這麽多天連一次麵都沒露過。早知道這家夥就藏身於此,安全部就該把這忠明書院來個連鍋端,也不用再浪費這麽多時日了。
與眾人見禮之後,趙野接著道:“本官今日坐鎮城外,待城內事成,立刻發動伏兵接管儋州。至於成事與否,就看諸君今日的表現了!”
張千智心想這趙野倒是狡猾,根本就不進城,稍後還得想個辦法,把這個消息傳遞給自己人,讓他們盡快來忠明書院這邊抓人才是。
早有下人雇好了兩輛馬車,載他們從忠明書院前往儋州城赴宴。這次儋州商會也是不惜血本,不但是廣邀本地政界商界人士,而且給儋州所有的書院都發了請帖,邀請各書院的負責人出席。而這些官員、老板和書院山長,自然也需要帶著隨從,這粗略一算就得好幾百人的規模了。
嚴明君和李進當然也在赴宴的人流中,所不同的是他們的住所到南海書院的距離不遠,無需坐車,但商會還是特地派了兩轎子過來,負責兩名地方官的接送。嚴明君隻帶了何琦和一名老家仆,而李進則是帶上了剛剛養好傷的四名親兵手下——當然了,李進很識趣地並沒有讓他的親兵攜帶任何武器,以免到時候又弄得大家臉上難看。
他們兩人抵達南海酒樓的時候,站在門口迎接的是儋州商會的幾名商人,而正主張新等人此時還沒有到場。嚴明君一邊與商會的人寒暄,一邊環視四周,卻根本沒看到附近有身著海漢民團製服的人,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難道這海漢人如此托大,還真不把黃子星那幫人當回事?
南海酒樓論規模在儋州城也是數一數二,四層樓可設下四十餘桌宴席,勉強能夠安置下今天赴宴這幾百號人。最上麵一層都是雅間包房,安排給今天的主角和本地的頭麵人物。嚴明君和李進被帶入包房就座之後,便有人拿來名冊,請他們簽名,而他們的隨從和下人則是被安排在最下麵一層就坐。
兩人提筆簽了名字,又各自拿出封好的禮金。自從海漢銀行進了儋州,現在送禮也方便了,不用再揣著沉甸甸的銀子,直接信封裏裝上一張海漢銀行的支票就行了。不過他們送的錢倒也不算是自掏腰包,也就是將之前海漢送來的銀子又送回本家而已。
兩人在本地雖無實權,全城都知道他們隻是兩個泥菩薩擺設,但先到賓客也還是都依足了禮儀,排著隊上前來跟二人見禮,這倒多多少少也滿足了兩人的一虛榮心。畢竟他們平時都是門可羅雀,也沒什麽人會主動來登門拜訪,就算上街都沒幾個人能認得出他們的身份。
不過他們輕鬆的心情很快就再次繃緊了,嚴明君在桌下的手碰了碰李進:“來了!”
從樓梯口一步一步走上來的人並不是張新,而是黃子星。他所上來的位置,正好對著主席這邊,一眼便跟嚴明君對上了眼。黃子星可不知道幾天之前已經發生了重大變故,還很沉穩地朝嚴明君了頭,然後走過來與兩人打招呼。
“草民黃子星見過兩位大人!”黃子星作揖道。
嚴明君拱手道:“黃山長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黃子星應道:“謝嚴大人關心,一切都很好!今日盛事,兩位大人隻管看著就好!”
以黃子星的身份地位,是斷然坐不到主桌上的,完之後便有二過來引他去了另外一桌就座。李進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看樣子他們還是會動手的。”
嚴明君微微頭道:“無妨,作死便由得他們去做,他也了,讓我們看著就好。”
李進看了一眼嚴明君的臉色,見他似乎並無慍意,這才應道:“嚴老弟是想通了吧?”
嚴明君應道:“想不通也隻能這樣了!李兄你的沒錯,畢竟保命要緊,不然命丟了還背個罵名,實在不劃算啊!”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黃子星這幫人勾結海盜作亂的罪名肯定是會被坐實了,而王湯姆那日雖然了會給嚴明君和李進一個身後好名聲,但那也隻是嘴巴上而已,嚴明君可不敢把自己的名聲寄望在海漢人的仁慈上,到時候人死了還被弄個罪名,也根本無力自辯了。不定以後的史書上就會記載著“明崇禎四年,儋州知州嚴明君勾結海盜,禍害鄉裏,終命喪於海盜內鬥”雲雲,那可就真的是遺臭千年了。
眼見著該到的賓客都已經到的七七八八差不多,張新等人卻還未出現,嚴明君不禁心想難道是海漢人怕控製不住場麵,為了自家性命安全,索性根本就露麵了?正犯嘀咕的時候,樓下一陣**傳來,接著便看到七八個海漢人在一群壯漢的簇擁之下從樓梯口走上來。
“各位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有公務耽擱了一時間,抱歉抱歉!”張新一邊大聲招呼一邊向周圍的人作了一圈揖。他倒不是編借口推脫,的確剛才是在與大本營就最後的行動方案進行溝通。
儋州這起案子經過近一個月的偵辦之後,已經查明了涉案人員四百餘人,而且並不限於儋州一地,在瓊州府城,以及瓊北的多處縣城,也同樣有這幫人的同夥。安全部的意見是等儋州這邊一動手,各地同步行動對這些人進行抓捕,以求在最大限度上避免出現漏網之魚。而張新作為儋州的負責人,自然是要協助軍方和安全部門掌握好行動的節奏和分寸。
在場的人自然很識趣地不會去追究張新的責任,反正高帽子不要錢,多幾句好話也無傷大雅,當下馬屁聲四起。
“張主任公務繁忙,能抽出時間與民同樂已是殊為不易,豈會有人怪罪!”
“張主任太客氣了,是草民自己來得太早,正好喝杯茶消消食。”
“張主任大喜之日還在忙於處理公務,這儋州能有今日繁榮,也多虧了張主任和各位海漢首長日夜操勞,這份幹勁實在可敬可佩!”
嚴明君雖然拉不下這個麵子些肉麻的捧場話,但張新過來入座的時候,他還是很配合地與李進一起起身迎接。張新朝二人笑著頭道:“兩位大人也久等了,那就請一起入席吧!今天這場宴席,我也是等待多日了!”